第75章 第七十二章 缘故

沉固安远一言不发,冷漠的目视,尽管他知道,此案能翻盘,刘启绝对是最大功臣。

对于刘启,必然得赏,而且还是重赏,不仅重赏,还得重用,赏罚要分明,既然有功,必然得重赏。

否则谁还会愿意替自己卖命呢?

至于重用,那纯属是没招了。

整个府衙上下就这么些人,石敬虽说不效忠于沉固安远,但也是实打实维持府衙的秩序。

如今石敬一走,事繁业重,不能再少人了,何况还是刘启这种身居要职之人。

但是,怀疑的种子却在心中悄然埋下,有李悟这个前车之鉴,他还真是没法完全信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并且,石敬说的并不是全无道理,刘启连自己的“亲人”都能出卖,还有什么不能出卖的呢?

纵使沉固安远不说,有人也看出来了。

谁呢?

段子殷。

直到一张熟悉的脸都快贴到沉固安远脸上,他才猛然惊醒,眨巴眼,“你什么时候到我旁边的?”

段子殷挑眉,“还不是你想的太入迷了...”顿了顿,盯着沉固安远的眼睛,“你担心石敬说的成真?”

沉固安远眼神不觉闪躲,这话着实把他问住了,他的确是这个想法。

但是,刘启是段子殷推荐的人,怀疑刘启,那不就是怀疑段子殷嘛,这话沉固安远实在难以启齿。

段子殷比了个割喉的手势,“有什么好担心的?倘若他敢暗地里耍什么小动作,我保准宰了他。”

有这话,沉固安远心安了,区区一个刘启,怎么能比自己和段子殷之间的感情?更别说影响。

沉固安远面上浮现笑容,掩面轻咳几声,憋了半天,憋出来个,“嘿嘿”。

二人交谈间,李悟已经被人解押至前。

同样是被捆绑押解前来,相较之下,李悟就显得格外淡然,哪怕是拿掉口中的布,仍旧跪地垂首,沉默不发。

比起石敬,也算李悟有骨气。

若他真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沉固安远说不定还真会心软,但偏偏,他是“主动投诚”。

卖主求荣,没有任何辩解可讲。

“你且说,几时出卖我?因何出卖我?”

前一问,答案沉固安远早就从临相公口中知晓,故意这么问,就是想知道,李悟究竟会作何回答。

然而,回答沉固安远的只有沉默。

此举无疑是火上浇油,惹得沉固安远更加眉头紧皱,极为不快,“哑巴了?敢做,不敢认?”

李悟是这局中,最为致命的棋子,可以说,若不是李悟,沉固安远绝不会如此轻易落入邓老爷等人的圈套。

段子殷蹲下身,笑嘻嘻的推搡李悟的肩,“不说?”

不说?有的是办法让你说,段子殷站起身,拍拍手,“来人啊,去把他的外甥押来~”

段子殷要干什么,沉固安远很清楚,无非是以亲人的性命要挟。

不出半柱香,原本被踢出府衙的李悟外甥又被提溜回来,见这场面,跪在地上,一个劲的求饶。

段子殷故意将其拎起,立在李悟眼前,“你若是不说,你这外甥可就要遭殃了。”

“舅舅...你救救我!我还不想死呀!”

只是,任凭外甥如何求情,李悟始终不为所动,依旧默然垂首。

段子殷也不再废话,“拖下去,杖责一百。”

眼看外甥被众人拖拽至门口,即将面临酷刑,李悟终于开口,“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

“沉大人,向来仁厚,定不会连坐伤人。”

他这话说的笃定,让沉固安远心中愈加淤堵,死到临头,竟然还在想着怎么给自己使绊子!

不就是想故意想给沉固安远戴高帽,不放就是小心眼,赌沉固安远不得不用放人来证明自己的确“仁厚”么?

“沉大人!求您网开一面放我一马吧!”李悟外甥的求饶声断断续续的从远处传来。

沉固安远背过身,深吸一口气,“等等!”

李悟赌对了。

今日立威也立够了,太过严苛只会适得其反。

何况,李悟外甥没有插手此事,沉固安远还真没法像处置石敬、临相公似的,心安理得的降罪于他。

既然处罚是段子殷号令的,必然得由其收回,沉固安远贸然出言,岂不太下面子。

再者,沉固安远也没那个胆子。

趁着众人等候示意,沉固安远小跑至段子殷跟前,不觉压低腰身,悄声试探,“要不...少点,就二十板子罢...”

沉固安远频频瞄着段子殷的眼色,见其不语,生怕惹恼了,忙辩解,“主要是厉法过犹不及...”

“不如把这八十板子一起加到李悟身上,你觉得可行吗...”

见段子殷迟迟不开口,沉固安远再次改口,“其实不改,一百大板也行...我就是说说...”

段子殷就是有气,在沉固安远一退再退的“攻势”下,也消气了,“你想好了,放过这人,李悟绝不会再开口。”

言下之意是:李悟极有可能是嘴上逞能,真动手,指不定就开口。但是改板,李悟一定不会开口。

沉固安远抻思良久,还是摇摇头,“诶...罢了罢了...不知道这个原因又怎样呢?”

其中当然有不忍,但,也是权衡利弊下,做出的最好选择,现下主慈,博得府衙上下人心更重要。

何必因为个背叛的理由,落下个苛厉的印象?而且李悟也不是一定会开口,得不偿失嘛。

段子殷当即改令,杖责二十。

李悟外甥喜极而泣,跪下磕头,连连谢恩。

轮到李悟,沉固安远可不会再手软,“将这个卖主求荣的乱贼,拉出去,乱棍打死,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李悟也不知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还是认命,总之没有反应,跟没听到似的。

他越坦然,沉固安远心里越憋屈和不甘、愤怒,明明是他对不起自己,到头来,竟表现得比自己还淡然!

究竟有没有身为人的荣辱之心?

临到头,眼看李悟被架住,即将押下去,放缓语气,再次发问:“我以德报怨,放你外甥一马。”

“倘若你还有些良心,便告诉我,你究竟为何出卖我?”沉固安远姿态已经放得不能再低。

然而,这话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甚至像一巴掌,狠狠扇在自己脸上,沉固安远气不打出来,既如此,那就到阎罗殿再说吧!

“拖下去!”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横插出列,“启禀沉大人,我知道李吏员背叛您的原因。”

声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沉固安远微微蹙眉,三分疑惑七分探究的看向来人,怎么又是你?

刘启胸有成竹,立于人前。

沉固安远与段子殷对视一眼,而后命人先将李悟留下,示意刘启继续说。

“李悟此举着实忘恩负义,为人不耻。但,究其根本,他也是为自保,求安稳求安定。”

沉固安远心下涌起几分不悦,此话虽然唾骂李悟,可“但”字之后才是重点,这不就是在替李悟找补么?

这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要指责自己做的不够好么?

“何出此言?”

刘启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询问:“倘若您政绩斐然,在乾州能待几时呢?”

待几时?政绩斐然自然不会待多久,必然是升迁,调离乾州,再替换新的知县来。

刘启:“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任知县一任吏,您是离开了,可我们却不会离开,将来还是得面对留在这儿的乡绅...”

刘启点到为止。

“一朝天子一朝臣”字面意思,天子更替,底下的大臣也会由原来的老臣替换为新皇信任的新臣。

同理,“一任知县一任吏”。

就好比沉固安远到任知县,迅速将自己信任的李悟扶持上位,暗用刘启,以抗衡石敬。

不同的是,知县在任的时间可比皇帝不稳定得多,升迁调任是家常便饭。

何况,还有乡绅,足以抗衡知县的存在。

知县会调任,但是,乡绅却不会离开,如果现在因为知县而得罪乡绅,倘若知县一离任,换新人来。

谁能保证新知县不会与乡绅同流合污呢?

就算新知县高风亮节,那下一任呢?下下任呢?谁能保证?

届时得罪了乡绅的,还有好果子吃么?李悟正是出于这种考量,宁可得罪沉固安远,也不愿意得罪乡绅。

这回换到沉固安远沉默了,他还从未想到过这点,并且,正因他和李悟行事性情极为相似。

所以,换作他是李悟的位置,他还真不能保证,自己是否会做出与李悟同样的选择。

但凭这点来看,李悟的背叛,也并非不能理解。

理解,就生恻隐之心,念及李悟没投诚之前,对自己也算尽心,走到这一步,谁都不想看见。

方才的怒火,尽数化为了扼腕叹息,事到如今,无论是李悟或是自己,都已经没有退路可言。

半晌,看向李悟,“你可有话要说?”

李悟终于昂首,展臂磕头,“我为了一己私欲,恩将仇报,没什么好替自己狡辩的。”

沉固安远眉心微拧,“这么说,他说的的确属实?”

李悟将身体压得更低,几乎贴在地上,字字恳切,“是,还请大人立刻行刑,以儆效尤。”

这可是关乎性命的大事。

但凡李悟有丝毫的迟疑,或者借此求饶,沉固安远都会认为,他不过是借旁人之口,为自己开脱。

沉固安远沉默良久,最终下令,“杖责一百,逐出乾州。”

虽说李悟事出有因,但其叛主之行若不严惩,将来旁人效仿,对沉固安远也不利。

所以纵使沉固安远动了恻隐之心,也必须下狠令,当然杖责一百,比起直接杖毙已是留有一线生机。

能不能活,全看命运造化了。

“罪民李悟,叩谢大人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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