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三章 隐瞒

赏罚分明,论完罚,就该论赏。

凡此事,积极出力者,皆赏银十两,至于这钱怎么来的,那当然是抄家得来的。

虽说乡绅还没判罚,还不能抄,但抄石敬家那不是手到擒来么,石敬这家伙,果然私下里侵吞不少钱物。

用来犒赏吏员差役是绰绰有余。

其他立大功者,按功劳另算,譬如刘启,先前许诺刘启清算其与石敬地界划分之事。

干脆将石敬的地界,通通划分给刘启,并且提拔刘启,接替石敬,做整个六户的掌权人。

给的只多不少。

赏罚已定,众人相继离开,沉固安远特地留下刘启,召入书房,单独议事。

沉固安远毫不遮掩,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既然知道‘一任知县一任吏’,为什么会选择帮我?”

凭心而论,李悟的选择才是常人的选择,毕竟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何况沉固安远还不是强龙。

此事,倘若没有段子殷,又或者沉固安远其中有任何行差踏错,即使沉固安远尚且能因着头上有人被保全。

刘启区区小吏,也绝对难以收场。

成王败寇,若邓老爷之流胜。

刘启于他们,就好比现在李悟于沉固安远,是暗中插刀的叛徒,下场只会比李悟更惨。

为何他要顶着这么大的风险,相助自己呢?总不能是因为自己先前给他抛了橄榄枝,他觉着碰到伯乐吧?

沉固安远不过嘴上画了个饼,实际上可没给好处,且重用的是李悟。

沉固安远绝不信刘启会因此相助。

刘启拱手,微笑示意,“沉大人,卓越不凡,非常人能拟比,跟着您,才是我们的唯一出路。

沉固安远不做声,这种拍马屁的话他怎么可能会信?他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邓老爷、石敬,哪怕是临相公,单拎出来也不是吃白饭的,自己与之相较,怎么就卓越不凡?

刘启见势,面不改色,只是身体稍稍端正,“大人可听说过一种草药,名为‘岩俏’?”

草药?跟沉固安远问的有什么关系么?难道这是在顾左右而言他么?

刘启正色,“想必您听说过,我是靠卖簸箕发家,其实不然,我是靠这草药发的家。”

“这草药生长于悬崖峭壁之上,需得亲自采摘,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丈深渊。”

“因此价格十分昂贵,但若有不怕死敢去摘,不成功便成仁,一旦成功,便能一步翻身。”

表面是在说采摘草药的利弊,实际是在说选择沉固安远的利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倘若我真的顺从邓老爷,能越过石敬达到如今的地位么?”

哪怕再邓老爷之流再卖命,只要石敬不走,永远不可能上位,与其永远屈居人下,不如铤而走险。

风险极大,但是成功利益也极大。

只要沉固安远翻盘,那他就是头号功臣。

“大人,您觉得呢?”

沉固安远不觉低笑,这种时候,他还能说什么?纵使有不满,能表现出来?当然不能。

亲昵的拍了拍刘启的肩膀,“大丈夫有如此心气,实非常人,想必前途无量。”

只是待客气目送刘启离开之时,在刘启看不见的地方,沉固安远的唇角却慢慢放了下来。

连带着整个面色都冷下来,多了几分寒意。

倘若他只是个局外人,指不定还真会真心倾佩刘启向死而生的选择,但,偏偏他是局中人。

没有人不为自己的利益考量。

既然刘启今日会为以小博大,背弃邓老爷选择沉固安远,他日便会为了更高的利益背弃沉固安远。

前有李悟,后有刘启,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放眼望去,似乎身边根本没有能够值得信任之人,孤立无援,叫他如何能心安?

不过,刘启真的会背叛沉固安远吗?有待商榷。

沉固安远现在是刘启最大的靠山,干嘛要背叛呢?现下不过是沉固安远设下种种前因,假设刘启会背叛而已。

其中必然也有先前石敬之言影响。

“怎么着?撞鬼了?这幅模样~”

谁说他孤立无援?这不就来人了么。

一见段子殷,沉固安远是愁也散了,烦也忘了,眉眼舒展,他相信,这世上除了家人外,只有段子殷绝不会背弃他!

“你怎么来了?”

“诺~”段子殷举起手中的信,在沉固安远眼前晃了晃,“这回你的信真来了,你猜是谁给你寄的?”

沉固安远脸色骤变,都说要“避谶”,不能说不吉利的话,难不成真是一语成谶,家里出事了?

段子殷噗嗤笑出声,借由胳膊,整个人挂在沉固安远肩上,毫不留情的嘲笑,“瞧你吓得那样。”

见势,沉固安远松懈下来,面色缓和不少,心知这人大抵又在逗自己玩呢。

段子殷顺势将信往沉固安远怀里一塞,“是姓苗那家伙寄来的,我看,定是迫不及待问你要银子。”

原是苗知府,还得把先前答应的银子给他。

也对,他贪婪成性,着急催银正常不过。

段子殷埋在沉固安远的肩颈,探出头,盯着沉固安远手中的信,好奇发问:“他说什么?”

沉固安远的视线缓缓扫过信纸,而后侧目看向段子殷,唇角上勾,眉弯眼笑,“你说对了,来催银子。”

段子殷得意的“啧啧”两声,“狗怎么可能改的了吃屎?”而后打了声招呼,扬长而去。

沉固安远则是确认其走远后,方才镇定关上门。

也就是门彻底关上的那一瞬,沉固安远后背猛地靠在门上,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

瞳孔骤然缩小,身体不由的战栗,无法抑制喷涌而出的后怕,几乎占据他的全身。

天知道,他究竟看见了什么!

缓了许久,沉固安远这才缓缓将攥成一团的信纸展开,视线再次逐字掠过,他终于确定,不是幻觉。

苗知府不是来要银子,而是来要人。

要谁?

邓老爷。

既然苗知府愿意接受沉固安远的贿赂,同样的,那他也会接受邓老爷的亲戚朋友的贿赂。

不用想,也知道,这姓苗的定是收了邓老亲朋好友的贿赂。

算他有那么一点点操守,没有直接给邓老爷翻案,又或者是觉得板上钉钉,不好翻案。

而是选择和上头疏通关系,现下只等沉固安远这个当事人点头。

只要沉固安远同意不动邓老爷一分一毫,包括家产,保证其安全离开乾州。

邓老爷愿意拿出三千两,算作赔罪。

但是,如果不同意,苗知府搬出了一个人,借此施压沉固安远。

这个人,沉固安远熟悉,段子殷更熟悉!

段父——段枭。

沉固安远也不知道该说是邓老爷势力太大,手眼通天,还是钱太好使,竟然能找到身为丞相的段父身上去。

或许两者兼而有之。

搭些人情,再花钱层层买通。

困扰沉固安远最关键的问题无疑是段父。

段父究竟为什么会帮邓老爷。

难道不知道自己是谁?

没理由不知道吧?

自己和段子殷怎么说都算是朋友,就算段子殷不说,那些事闹得沸沸扬扬,段父怎么可能不知情?

难不成段父是想借机敲打自己?想先行试探自己的态度?看自己是否会因段子殷这层关系让步?

借此来推测自己是否会因为段子殷这层关系选择在浔阳公主与其党争问题上做出同样的让步?

倘若真有这么一天,自己究竟会不会让步?

若让步,置浔阳公主与自己族兄于何地呢?

不让步,置段子殷于何地?

越想沉固安远越心烦,越想,这些问题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多。

也许是沉固安远多想了。

但身居官场,他不得不多想。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向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以往他总刻意回避,浔阳公主和段子殷的关系尚且融洽,兴许二人之间并不会受到党争的影响。

现下他却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也许这将成为他这一生,最大的阻碍。

沉固安远越想,胸闷气短,郁结于心。

干脆不想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说不定这事根本不会发生,说不定只是杞人忧天。

毕竟,若要他在浔阳公主和段父之间做选择,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选。

但这人,沉固安远是肯定得放。

于情,段枭是段子殷的父亲,出于私心,沉固安远还真不想给段父留个坏印象。

于理,胳膊拧不过大腿,且不说段父是丞相,苗知府是沉固安远的上官。

沉固安远此事手段也算不上干净,几乎是全着苗知府才能翻盘。如若苗知府又反水。

反将沉固安远一笔,岂不得不偿失,倒不如把这笔钱收下,能挽回点损失是一点。

再次,邓老爷已经被褫夺功名,这回又散钱无数,就算对沉固安远不满,想必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事已至此。

反正除开邓老爷之外的人都已落马,独一个邓老爷,也不是不能接受。

不如顺水推舟,就此作罢。

还能给苗知府、段父卖个面子,留个好印象,不管是为了升迁或是为了日后见段父,都是利大于弊。

下定决心后,随之而来的是庆幸,幸好,段子殷不认识字,否则刚才,沉固安远还真不知究竟该如何收场。

此事大抵段子殷并不知情,若是知情,定不会是这种反应。

因此,更加加深了沉固安远对段父试探的猜忌。

不过,此事千万不能让段子殷知道,以他的性子,指不定就先斩后奏,先将邓老爷斩首,再通知旁人。

届时得罪苗知府、段父不说,自己还成了段子殷与其父心生嫌隙的罪人,这事沉固安远能干吗?

绝对不能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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