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复返

雨已停了,屋檐上的残珠断断续续,杂乱中带着几分律动,敲打着窗棂。

阴风呼啸,沉固安远骤然打了个激灵,再睁眼,右手惊诧的接住了,不知何时披在身上,又滑落的披帛。

左手没了先前钻心的疼痛,诧异抬起左臂,原先的伤口被锦缎掩盖,包扎得十分妥帖,横结利索又干净。

鼻腔钻入那人的气息,紧张的眉头,瞬间舒展开,大抵是段子殷扯下衣角给包扎的。

他...没走吗?竟然还不计前嫌上了药,沉固安远心头涌上阵庆幸,局促的扯住了披帛,掖了掖。

“啊~切!”那人耸了耸鼻子,“谁念我?”沉固安远循声望去,暗处缓缓走出个高大的身影,冷着脸,拎起水壶,撂在沉固安远跟前。

沉固安远双唇诺诺,“你还没走...”

段子殷闻言脸色沉了沉,蹲下身,手指不客气,往沉固安远手心包扎好的伤口一捣,“怎么?我该让你死了算了?”

“嘶——”痛得沉固安远龇牙咧嘴,扯动了双唇,裂开道鲜红的口子。

唇上忽然压下重物,喉间淌过一阵甘甜,段子殷正提着壶把,往沉固安远嘴里灌着水。

“够了够了...咳咳!”沉固安远呛着水,掩面推开水壶,水混着血溢出,流经颈部,凉飕飕的。

段子殷盖上盖子,随手一扔,睫毛映下阴影,语气更是冷若冰霜,“若非玉红同我说,是你先前护了她们,你以为我还会留下?”

沉固安远怔怔仰头,“其实我也没有帮上什么忙...”

段子殷屈膝蹲下,两手随性搭在膝盖上,平视着沉固安远,“怎么,嫌不够?”

“行,当我欠你个人情,还你个愿望,黄金地契,绫罗绸缎,你任选。”

沉固安远知道段子殷说这话是故意揶揄,低眉顺眼,决计不张嘴回应。

段子殷讥笑道:“怎么,还嫌不够?”

勾下耳后的黑金流苏,指尖将沉固安远发丝撩至耳后,黑金耳挂丝滑挂上了他的耳朵,“你若要倒反天罡,掀翻沉家,我也决计奉陪。”

嘲讽挖苦意味满溢。

沉固安远不语,只是默默将耳挂取了下来,纵使左手刚包扎好要避免触碰,仍坚持双手奉上。

段子殷面带微笑,轻捻起耳挂,距耳朵仅半指的距离时停了下来,视线滞留在沉固安远的脸上。

“送人的东西,岂有拿回来的道理?”眼底泛起一丝狠厉,手腕猛地调转方向,朝沉固安远脸上掷去。

沉固安远躲闪不及,下意识忽闪着眼睛,耳挂结实砸在鼻梁上,羽毛挠过他的眼睛,最后掉落地上。

与其说是躲闪不及,倒不如说,他心有愧疚,所以根本没有躲。

忽然想起了什么,特地压低了音量,“你在这儿待了多久?万一被外头的人发现了,告诉我哥怎么办?”

段子殷闪身到门前,砰的推开,两手抱胸,倚靠在门边,“你说这些个草包?”

“至于你两个哥哥,早出府了。”

只见外头横七竖八躺着些丫鬟小厮,丫鬟们倒是安置妥了,小厮可就惨了,望去折胳膊折腿,像是被人大力扭断了。

沉固安远右手撑着地面,膝盖着地,往前爬了几步,惊得舌头都抻不直,“死了?!”

段子殷横了眼沉固安远,“蠢物”,拎起个尸体般软趴趴的小厮,扯住他的头巾,往上提,口水啪嗒坠在地上。

“你可看清楚”小厮打着鼾,哈喇子直往外淌,哪里是死了,分明是睡成死猪了,“一炷香后,药效过了,他们就会醒了。”

沉固安远终于松了口气,右手脱力,腰身靠在墙上,“我还以为你会拿着大砍刀,一路从东头砍到西头。”

段子殷嫌弃将手里的人同物件似的扔出去,“我是这样的人吗?”

还真是,沉固安远没猜错,段子殷还真是这么想的。

幸好被玉红拦住了,特地交代了沉家两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灯,贸然对着干,只会让情况更糟。

又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小心行事,切莫惊动兄弟二人,尤其那暴脾气二哥,段子殷盯着沉戟戈同沉恪都离开了沉府,这才动手。

“啊~切!”秋风扫落叶,落在水洼上,激起阵阵涟漪,段子殷又打了个喷嚏。

沉固安远试探关切,“你会不会穿的太少了点?”

段子殷揉了揉鼻尖,白了沉固安远一眼,“还好意思说呢?因为谁啊。”

也是,若非因着自己,只怕这时候段子殷早已在百花楼暖阁内呼呼大睡,心中不由得又多了几分愧疚。

“方才是我说话冲了。”

段子殷耸着背,勾着肩,双手交叠插进袖口,屈腿往后一勾,将门带上了,“大可不必”。

相顾无言,段子殷眼珠一转,沉固安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蹒跚几步,十分懂事将地上的耳挂捡了起来。

捡起之后见段子殷还是盯着自己怀里的耳挂,沉固安远再次试探性将耳挂戴在了耳后,这回段子殷总算是别开眼。

沉固安远垂首抻思片刻,还是取下,挂在耳上也太明显,这不是明晃晃的告诉所有人同那姓段的有一腿吗?

一抬头,对上段子殷微眯着,审视中带着威胁的眼神,不自觉挤出个尴尬的笑容。

思来想去,右手笨拙撩开披在肩上的头发,左手食指挑出中间一缕头发,将其与耳挂紧紧缠绕,再三确认不会掉。

这才将剩余的头发垂了下来,正巧将耳挂挡了个严实,段子殷眉眼蕴着不快,到底是没说什么。

寂静中,两人的呼吸声逐渐同步,沉固安远又开始忧心,若是哥哥们突然回来了,或者旁人突然来了怎么办,届时段子殷该怎么全身而退?

禁不住偷瞄着段子殷。

段子殷自然觉察到了沉固安远的视线,瞥过脸,“你想说什么就说。”

沉固安远顿了顿,“若是哥哥他们突然回来了怎么办?”

段子殷呼吸加重,脖颈间青筋浮现,“管他的。”

“那...”

段子殷倏忽贴近,一把揪住沉固安远的右脸,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我把你头割下来喂狗。”

沉固安远脸被捏的变形,差点兜不住牙齿,顶着脸上的阻力点点头。

段子殷又狠狠揪了两下,秒变脸,笑脸盈盈,“给我笑一个。”

啊?沉固安远为难的皱着鼻头,“笑一个~”碍于段子殷的威严,还是强迫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段子殷终于放过他,松开了手。

沉固安远吃痛捂着脸,陡然忆起左脸挨了巴掌,竟然没什么痛感,指尖轻轻抚上左脸。

触及细腻无色乳膏,手指凑近鼻尖嗅了嗅,淡淡的草药味瞬间消散在空气中。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沉固安远心头,说触动太浅,说感动又太过。

在这种情绪的驱使下,沉固安远终于问出了,他始终想问,但是一直没能说出口的问题。

“你同我表妹,究竟是什么关系?”

段子殷倚在木桩上,“嗯~萍水相逢?”

“萍水相逢?”说不怀疑绝对是假话,谁会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背负骂名,还帮忙照看她的未婚夫?

段子殷哼笑道:“这种事我可不会骗人,从始至终,你表妹都与我只是萍水相逢的关系,你爱信不信。”

也是,以段子殷的性子,何必遮掩,“那你为何,会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做到如此地步?”

“她只身赴会来百花楼找我,求我相助,我敬她的胆量。许诺她若是能在围棋上赢下我,我便帮她。”

“在你表妹之前,这世上独一人能赢下我,算上你表妹,世上也仅有两个。”

沉固安远蓦然远眺,忽觉心中有什么东西解开了...

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咕”两声...沉固安远装作若无其事的挪了挪脚,试图通过小动作来转移视线。

段子殷准确锁定在沉固安远肚子上,还要特地问,“什么东西敲门呢?”

“啊?”沉固安远愣愣挠着头,企图蒙混过关,“咕咕——”这个不争气的肚子!还响个没完了!

尴尬促使沉固安远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此时再说些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哦~”段子殷又起了坏心思,托着下巴,慢步靠近,“我还不知道,你竟还有在肚子里养青蛙的爱好?”

停下脚步,嘴唇张成“o”,脚尖抵在沉固安远的腰上,“真奇了,难不成你是青蛙变的?”

手掌摊开,手指攒成一簇,扮成嘴,一张一合。嘴里学着沉固安远肚子声音,“咕咕?”“咕咕?”

沉固安远涨得脸通红,觉着定是方才让二哥一巴掌把脑子扇坏了!什么感动?都是屁!屁!

世上再难出个这么顽劣之人!

门外忽而悉悉索索,沉固安远瞬间被这动静吸引,看样子是药效已过,家仆相继醒了。

神色肃穆,伸出食指,冲段子殷比了个“嘘”的手势,佝偻着腰,挪到了门口,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着屋外的交谈。

还好,大多数家仆都以为是今日淋了雨,又乏又困,这才出了岔子,也不敢声张,怕遭到责罚。

沉固安远倒悬着口浊气,终于吐出,幸好,没人发现是段子殷干的。

段子殷走路悄然无声,鬼似的飘至沉固安远身后,悠悠低语,“你听什么呢?”

沉固安远被他这声音吓得魂都飞了,手脚并用,做着口型,“外面的人听见怎么办!”

“你快蹲下来!外面能看到影子!”

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沉固安远愈急,段子殷就愈乐,还不紧不慢做了个鬼脸。

段子殷骤然耷拉起眉毛,“诶~有人来了”。

“什么?”不等沉固安远问个究竟,段子殷已飞身上梁,湮藏在黑暗中。

沉固安远当然不会傻呆着,迅速爬回了原来的位置,将地上的水壶置于身后,屏息凝神,侧耳倾听着屋外的响动。

难不成是哥哥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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