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用针尖刺得歪歪扭扭的帛书递到了肃王面前。

他伸手,不轻不重地摩挲着,辨认着,想要读懂祝轻侯的行文。

一旁,心腹大气不敢出,说来也是奇怪,那祝氏罪奴只是进了殿下的书房一回,这么快就学会殿下的手书了?

他更好奇祝轻侯究竟在信里写了什么,难不成写了一些不好当面说的难言之隐?又或者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求殿下去做。

就在心腹思绪万千,百般揣测之时。

李禛蓦然停下动作,似乎要开口吩咐。

心腹一脸肃然,做好了上刀山下火海的准备,无论是抄家灭族,还是往钧台里进多几个死囚,他都不在话下。

“鱼脍,蟹,胡羹,乳酪,”李禛淡声道。

心腹下意识抬脚往外走,他现在立刻就去调查鱼脍蟹胡羹乳酪,把这些黑心官吏关进钧台——欸,不对?

他骤然站定,转过身,愣愣地看向殿下,这些人……不对,这些菜。

殿下怎么贸然提起一堆菜名?

李禛面无表情,眉眼间是一贯的冷淡,用那双能杀人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帛书,像是下一刻就要发令取人性命。

说出口的话却是:

“把这些菜煮好了,送到内殿。”

心腹:“……”

他愣了一下,连忙应声。

祝轻侯坐在满碟菜肴前,捧着肚子打了个饱嗝,懒懒地往后靠去。

既然李禛看得懂,想必他写得没大多问题。

他得好好想一想。

想一想晚膳该点什么。

祝轻侯兴致勃勃地提笔,还要再点膳。

负责看守他的王卒捧着与中午一模一样的帛书陷入沉思,这位主儿,究竟又点了什么?

一双手捧着帛书,细细地清点,“小将军,今年的粮食无一缺漏,可以送进雍州的仓廪了。”

星夜兼程,送粮的漕船三日便到了雍州。

一行人正在渡口上清点粮食,准备联系官府,禀报肃王殿下,再送往雍州的仓廪。

捧着帛书的胥吏忍住想要搽汗的念头,小心翼翼看向眼前大马金刀叠腿坐着的人,天知道,司州的小金刚,封刺史之子,怎么莫名其妙跑过来送粮。

封禅一身红衣,臂上缠着铁铸护臂,指尖绕着一条火红铁鞭,神色慵懒,“肃王府那边,由我来接洽。”

胥吏额头生汗,没敢说话,世人都说肃王殿下失明后性情古怪,他接触过肃王府好几次,只要不行差踏错,肃王府的人从不为难他们这些底下人,算是极好相与。

只是,封大少爷脾气火爆,为人毒舌,若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触怒了肃王府的人,倒也麻烦。

“要不……要不还是由我们去吧。”

胥吏话还未说完,便被封禅不轻不重地看了一眼,立时咽了声。

封禅把玩着铁鞭,略微垂眸,很快,他就能见到小玉了。

肃王府。

祝轻侯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也不知是谁在念叨他。

春寒料峭,这些日子倒是冷得很。

他数了数日子,想到已有一月未曾和祝琉君见面,也不知那死孩子会不会在被窝里偷偷哭着要小玉。

想到此处,祝轻侯忍不住皱了皱眉,总归放心不下,提笔,在今日的点膳单子上添多了一句话。

他要见祝琉君,要活的。

要活生生的,活蹦乱跳的。

等了片刻,前去送信的人回来了,有几分犹豫,不知该不该说,万一不说,这祖宗指不定又要上房揭瓦。

“殿下正在会客。”

“会客?”祝轻侯抬眸,经过这段时间,他没看出李禛在雍州有什么友人。

那人低眉,没有言语,一副不愿回答的样子。

他就是不说,祝轻侯还能读他的心不成?

祝轻侯何等聪慧,懒声问道:“司州送粮的人来了?”

那人眼睫一动,没做声。

坏了,祝轻侯竟然真的会读心。

回应他的是一双白皙的手,祝轻侯伸出手,侍从鬼使神差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把手搭上去,却听祝轻侯道:“把信给我。”

“我亲自去送。”

肃王府,书房外。

祝轻侯轻盈地跳下步撵,衣摆逶迤蹁跹,随手扯下蒙眼的紫绸,便要往里走。

动作行云流水,却险些把抬撵的守卫吓了一跳,哪有人蒙着眼睛便往下跳的。

一回生,二回熟,祝轻侯没理会那些守殿的王卒,看了看周围,没看见什么生人,不知是人已经走了,还是都在书房。

他正要继续往前走,一柄剑却蓦然横在眼前,一身黑衣、抱剑而立的年轻王卒声音毫无波澜:“殿下在会客,你不该来。”

还在会客?

那就是人还没走。

祝轻侯眼睛一亮,踮起脚,往前招手,“献璞!”

王卒一惊,回头看去。

却看见身后书房的槅门一动不动,哪里有人?

祝轻侯趁机拨开他的剑鞘,越过他,径直站到书房门前,刚要推开槅门,便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王爷,听说你获了一个罪奴,不知能不能开颜,赏给臣。”

是道清冽轻盈的青年声音,寒泉响石,清朗散漫。

这一声过后。

书房内久久没有动静。

王卒也听见了,心知那人口中所说的罪奴指的是祝轻侯,如此轻蔑,倒叫他生出了一两分不忍。

也不知祝轻侯听了这话,会不会——

他正要去看紫衣青年的神色,斟酌着要不要说一两句安慰他的话,后者却随手推开门,抬脚走了进去。

“好热闹啊,”祝轻侯随口道,再看书房,里面只有两个人而已。

李禛坐在临窗的案前,窗光漼漼,清明柔和,照着他雪玉堆就的眉眼,照得漆黑领襟如墨,白色衣摆生光。

仙姿佚貌,高峻巍然。

再看坐在下首的红衣青年,红绫束发,双手箍着雪花锻铁似的护臂,坐得还算端正,姿态透着无形的紧绷。

不像是会客。

……倒像是两相对峙。

祝轻侯顶着两人的目光,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往里走,走到李禛身边,刚要唤人添把圈椅,却发现之前坐的圈椅依旧好端端地待在原地,不曾挪动分毫。

他微一挑眉,拉开圈椅,在李禛身侧坐下。

“怎么不说话了?”

祝轻侯随口道。

书房内一片寂阒。

窗牖外,枝叶婆娑,春风萧肃,吹得光影飘浮,切割出道道淡而无形的寒光。

封禅的目光落在祝轻侯的手上,那只手搭着肃王的手臂,懒洋洋的,像是早已习惯了这般熟稔。

他按住指尖,缓缓收回目光,不动声色,问道:“殿下,这位是……?”

李禛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淡,比从前还添了一丝生人勿近的冷峻,“送粮事毕,你可以回司州了。”

这是在逐客?

明知对方瞧不见,封禅依旧敛去表情,不动声色,“我父久闻殿下之名,都说殿下当年才是最有可能……”

话说到此处,他骤然停下,似乎有意要引人追问。

李禛显然没有追问的兴致,神色寡淡,微微侧首,祝轻侯猜出他要说什么,连忙按住他的手,抢先开口。

“这人是谁?”

祝轻侯懒懒道,当着封禅的面,光明正大地向李禛打听他的身份。

李禛面无表情,淡淡反问:“你不知道?”

这话说的,好像他们在装作不认识一般。

虽然事实也确实如此。

祝轻侯一面摩挲着李禛的手指,从修长的指尖到微微凸起的指骨,像是在把玩一件漂亮的摆件,一面道:“我该知道吗?”

一句话,又把问题抛给了李禛。

李禛抽回手,没兴趣和他玩这些文字游戏,冷淡地下了逐客令,“来人,送客。”

下一瞬。

书房的槅门随之敞开,两个抱剑而立的王卒探出剑鞘,笑眯眯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笑容客气而疏离,透着几分和他们主子如出一辙的冷淡。

封禅站起身,拱手行礼,声线清朗平静:“下臣告退。”

临走前,他不露痕迹地看了眉心点红的紫衣青年一眼,对方散漫地倚靠着肃王,手里把玩着肃王的发丝,懒懒地抬眼,睨了他一眼。

祝轻侯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救我。”

封禅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没再看他,转过身,朝外走去。

从始至终,祝轻侯只看了封禅两眼,沉迷于把玩李禛的指尖和发丝,看上去对封禅这个人毫不在意。

他慢悠悠地心想,封禅来得也不算十分迟。

这个人,或许可以用一用。

至于用在何处……

祝轻侯还没想好。

“你和他说了什么?”

耳畔骤然响起一道古井无波的声音,幽微清寒,险些吓了祝轻侯一跳。

“什么说了什么?”祝轻侯反问,“你和他待在书房这么久,又说了什么?”

贼喊捉贼,倒打一耙。

无论如何,祝轻侯绝不会在口头上落了下风。

李禛没言语,书房一时又重新陷入了死寂,针落可闻。

飏风吹过,风帘摇曳,案上帛书哗哗作响,天地昏晦,像是将要落雨。

不断蔓延的寂静中,祝轻侯动了,将今日的信件轻拍在案几上,“我给你写了信,现在看。”

两息后。

李禛终于伸出手,接了信,开始读信。

声音依旧冷淡:

“你要见祝琉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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