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小玉……”

祝琉君像只小鸟一样飞进书房,话喊到一半,声音骤然变低,望着祝轻侯身旁的李禛,神色犹疑不定,满是担忧。

她怯生生地朝李禛行礼,“肃王殿下。”

祝琉君有些不安,小玉如今待在肃王殿下跟前,怕不是肃王殿下有心折磨,所以才将他带在身边——

祝轻侯直起腰,松开挽着李禛的手,朝祝琉君招手,随口问道:“这些日子过得如何?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对肃王殿下说。”

语气随意从容,仿佛肃王府成了他家,肃王殿下成了他随意使唤的奴仆。

祝琉君:“……”

小玉,这样会不会太嚣张了。

她小心翼翼地瞅了肃王一眼,生怕对方发难,把他们两个狠狠吊起来折磨。

然而,李禛只是淡声道:“有何缺用,说。”

没什么情绪,冷淡平和,却也没有要狠狠折磨他们的意思。

祝琉君松了半口气,换做从前,她早就顺着杆子爬,顺势提出许多要求了,如今却只说了一句话:“多谢肃王殿下,我只想多见见小玉。”

说完这句话,她又有些忐忑,肃王这般恨小玉,恐怕不会答应她的要求。

祝轻侯晃着李禛的白绫,抢先开口:“你想来见我,自个儿来便是了,”他话音含笑,“殿下也没拦着不让你来。”

上次逃跑,他没带祝琉君,一来他不是真跑,二来不想让祝琉君被迁怒。

左右是做戏,这台戏,有他一个人就够了。

李禛轻轻收紧白绫,微微一卷,从祝轻侯手中抽了出来,“随你。”

这话的意思是,她以后可以随时来找小玉了?

祝琉君朝祝轻侯挤眉弄眼,想要再确认一下,肃王殿下这般轻易地答应了?

祝轻侯挑了挑眉,笑道:“还不快谢谢肃王殿下?”

祝轻侯平日总是唤他小字,今日却难得唤了他好几声肃王殿下,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独有的笑意。

别人喊殿下,总是充满畏惧和害怕,唯独他不同。

李禛低垂眉眼,不动声色。

殿外春风拂过,帘摇影晃,疏影淡沲,竟也有了几分宁静的意味。

祝琉君脆生生地道了句:“多谢肃王殿下!”

不愧是小玉,竟然连肃王也能折服。

左右日后多的是机会见面,祝轻侯没留祝琉君,简单叮嘱了几句,便让她回去。

一踏出书房的门,祝琉君便狠狠松了一口气,蹦蹦跳跳地走了,方才肃王殿下坐在那安静不动的样子,可真吓人!

幸好有小玉在。

隔着窗牖目送着祝琉君离开,鹅黄带绿的身影渐渐消失,祝轻侯收回目光,懒懒散散地取了一卷简牍,便要翻看。

却听身侧李禛低声道:“你不能碰。”

之前只是不能看,现在连碰也不能碰了。

书房重地都让他来了,还有什么不能碰?

祝轻侯啪地合上卷牍,故意让李禛听那一声响,“你不让我看,那我只能给自己找点事做了。”

面对祝轻侯的“挑衅”,李禛岿然不动,兀自理政。

祝轻侯百无聊赖,伸手取了李禛一簇漆发,慢慢地编小辫,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编了三四簇。

这些凌乱的小辫垂在李禛鬓边,说不出的违和,祝轻侯全然不觉,东看西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随手从头上取了一点发饰,穿在编好的小辫上。

叮叮当当,坠得直响。

任由他打扮的李禛:“……”

李禛依旧不动,静静地摩挲着卷牍,视祝轻侯于无物。

竟然胆敢无视他。

祝轻侯在心里冷笑一声,来了坏心思,变本加厉地编小辫,试图让李禛顶着满头小辫出门丢人现眼。

他从未给人编过发髻,唯有流放途中给祝琉君编过,手生得很,编得也丑,歪歪扭扭,凌乱不堪。

祝轻侯一面继续编,一面念叨,“我已经会了十个字了,不要你教我了。”他在李禛面前一向有话说话,很少遮遮掩掩,才说了两句,当即图穷匕见:“我要点别的。”

比如随意地翻看李禛书房的卷牍,又比如——

当雍州的主人。

若是连一座小小的雍州都不能掌控,逞论给祝家翻案?

李禛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隔着薄薄的白绫,垂眸“看”了祝轻侯一眼,“你这么想看?”

“这是自然,”祝轻侯理直气壮地承认,“给我看看,我又不会害你。”说到“害”字,他语气有一瞬间的停滞,很快转移话题:“献璞,你难道甘心一辈子待在雍州吗?你就不想回邺京,把你应得的东西夺回来?”

祝轻侯循循善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试图说动李禛。

风晃垂帷,光照屏风,殿内一时寂静。

李禛蓦然微微笑了声,那笑声令祝轻侯有几分诧异,只听李禛低声道:“怎么夺?”

他这是来了兴致?

祝轻侯松了手,放过了李禛的漆发,兴致勃勃地叩了叩案几,“自然是把邺京搅得鸡犬不宁,让那些人夙夜难安,”他放低声音,蛊惑道:“邺京,晋朝,都是你的。”

是你的,也是我的。

当然,最好只是我的。

祝轻侯心想。

李禛身形笔直萧肃,像清癯直松,明明同样坐在圈椅上,却比祝轻侯高了大半个头,他维持着端正儒雅的姿势,一动未动。

“……是我的?”

蒙眼的年轻藩王轻声复述了一遍。

祝轻侯心脏倏地一跳,莫名有些不安,没琢磨清这股不安的来源,只想快些说动李禛。

“是你的。”祝轻侯语气肯定,“我会助你。”

短促简单的六个字,还是出自一个无权无势的罪囚之口,轻飘飘的,似乎没什么重量。

但是说这话的是祝轻侯。

他说的话,从来没有不实现的。

——当年。

祝氏权势滔天,举族扶持皇长子李玦,不遗余力地打压其他皇子。

如今,祝氏死剩下的遗孤坐在他面前,说,我会助你。

……岂不可笑?

李禛轻轻牵了一下唇,弧度不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若是你又骗我,”话说到一半,他没再继续说下去。

书房从所未有的寂静,连风都不动了,楼台外风帘静静垂落,隔绝了两面天光,一片沉凝。

“若是我又骗你,”祝轻侯嗓音清懒,似乎不怎么在乎自己的下场,语调里甚至带着一丝期待:“那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算什么?

他现在也可以做。

风蓦然一吹,吹得叮叮当当,李禛小辫上的金玲银铃微微一动。

李禛按住铃铛,不让它们发出声响,就在祝轻侯以为他即将答应之时——

李禛淡声道:“前去邺京朝觐的人回来了。”

轰然一声。

祝轻侯脑袋仿佛被这句话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敲得他心跳得愈发快了,心如擂鼓。

这段时间,有一个问题他一直不曾去想。

李禛不想他死,是因为念旧情,还是因为不曾确认白银的下落?

如今真的要直面这个问题,祝轻侯反而表现得很从容,越是心虚,越是从容,“哦?”他轻轻笑,“有没有带些邺京的土仪回来?”

邺京最地道的土仪,便是黄金白壁,富贵风流,放眼望去,满目的财色名势,明明赫赫,最是动人。

李禛按住发梢的指尖顿住,铃铛漏出轻微地响,仿佛里面的铜铃正在相撞。

祝轻侯望着他,等着李禛提起尚书台的白银,可能会质问他,也可能会用蛊虫敲打他。

不过如此,他没什么可畏惧的。

李禛只是道:“给你带了神仙台的狮蛮重阳糕。”

风静,窗静,人静。

落珠声响。

祝轻侯紫衣上的配饰落了一颗,他方才解了几只,插在李禛发上,这才导致不稳。

他没有去捞那枚华丽的落珠,一双眼睛瞧着李禛,“……在哪?”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笑意,“怎么不早点拿过来给我吃?”

从邺京到雍州,不下九千里。

纵使快马加鞭,星夜兼路,送到雍州,只怕早就坏了,烂了。

“得等一等。”李禛微微抬首,吩咐道:“叫人做些狮蛮重阳糕来。”

做?

祝轻侯捕捉到这个字眼,竟然是现做的?李禛这是把神仙台的大厨带来了?

神仙台,邺京第一酒楼。

以佳肴珍馐,美人美酒闻名天下。

李禛使了什么法子,能劝动神仙台的大厨?

祝轻侯有些好奇,不过,也仅仅是好奇而已。

半刻钟后。

狮蛮重阳糕端了上来,犹且冒着热气,上面的狮子蛮王活灵活现,一双兽瞳仿佛在滴溜溜地转。

还是那副熟悉的滑稽样子。

祝轻侯小时候被狮子吓过,第一次见到狮蛮重阳糕时,险些又被吓了一跳,气得一口把狮蛮糕吃了。

旁人以为他很爱吃,连忙又给他上了好几碟。

祝轻侯吃多了,也不觉得这面团捏的狮子蛮王有什么可怕的,甚至还觉得挺好吃的。

毕竟很久没吃了,不免有些怀念,祝轻侯举起狮蛮糕,慢慢咬着。

面团的香气,热腾的白气,氤氲在殿中,飘飘乎乎,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李禛静静地听着祝轻侯吃狮蛮糕时的声响,白绫下,漆黑无光的眸瞳似乎正在注视着他。

“小玉,”

“邺京,尚书台,你说的是真的吗?”

祝轻侯动作一滞。

小玉:我要当雍州的主人!

献璞:可以当雍州主人的主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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