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就寝,寅时起身,卯时入朝。为官七载以来,顾容卿便一直如此。即使偶尔因公外出,不能上早朝时,他也会寅时起身挑灯读书。
于他而言,这已然是生活的一部分,也从未想过要去打破。
万万没想到,言溪竟然轻而易举就将这些搅乱。
昨日,言溪拉着他闲逛到天黑才回客栈,回了客栈也不知消停,叽叽喳喳扒拉着他说个不停,直到子时,言溪自己困了,才终于肯手下留情,乖乖回了屋子。
可怜顾容卿,错过一直以来的就寝时辰,浑身觉得不自在,又在床上辗转许久,才终于睡着。
他再睁眼时,天边全亮,已是辰时。
呆滞片刻后,他猛然坐起,慌慌张张爬下床,边穿衣裳边冲外面喊着林鸿。
只是,好久都不见有人回应。
顾容卿皱眉,不耐烦地开门,却发现,本应守在门口的林鸿不见人影,反倒是言溪端着早食笑嘻嘻地站在外边。
“大人,您醒了,我给您拿了早餐……”
“啪!”
言溪话未说完,顾容卿便无情地扣上门。
这人都不用睡觉的?
顾容卿腹诽几句,坐到桌前,刚饮下一口茶,视线就已经不自觉飘到门口处。
外边已经没了动静,也不知言溪是不是已经离开。等了半晌后,他终于起身再次开门。
“顾相,您醒了。”林鸿不知何时已经回来,见门开便立马走近。
顾容卿瞧了眼林鸿端着的早食,脸色立即阴沉下来,冷哼一声,转身回到屋内。
“你刚才去哪里了!”
他语气十分不悦,神色看起来也有明显怒意。林鸿茫然不解,全然不知顾容卿为何突然发火,只得低下头。
“回顾相,夫人让兄弟们先去吃早食了。”林鸿将手里的那份端到他跟前,“这是夫人为您准备的,说让您趁热吃。夫人还说,她需要睡个回笼觉,不会到处乱跑的,让您不要担心。”
“谁会担心她!”顾容卿几乎是脱口而出。林鸿满脸疑惑地望过去,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当即挪开视线,一声不吭用起早食。
言溪说的很对,确实用不着担心她,顾容卿要担心的是自己才对。
吃过早食,顾容卿立即出客栈准备去郡守府,结果刚登进马车,就一眼看到躺在里面呼呼大睡的言溪。他苦笑不得,毫不留情将人叫醒。
“睡回笼觉睡到本相马车上,你胆子还真大。”
言溪莞尔,顺势挽起他的手臂,靠了过去,口中喃喃道:“我要是回房睡,大人又要撇下我了,那可不行。”
这姿势过于亲昵,顾容卿慌忙想推开言溪,却完全没辙。时隔多日,他有幸再次见识到言溪像狗皮膏药般的黏人功夫。
很快,他便放弃了抵抗,再加上他本也没睡好,于是不知不觉间,二人竟依偎在一起睡了过去。
直到抵达郡守府,林鸿又连续喊了好几声后,二人才恍若经醒,带着惺忪的睡眼,跌跌撞撞下了马车。
二人走到堂内时,司马佑和郡守吴千仁已经等了好一会儿。见顾容卿神色仓促,司马佑忍不住打趣一声:“想不到我竟能遇上顾相晚起,看来这冯翊郡也没白走一遭。”
朝中上下谁人不知,顾容卿虽位及人臣,但最是规矩守时,无论刮风下雨,他从未缺席早朝,甚至都不会晚到个一时半刻。如此一来,那些稍有怠慢的人,若是被他捉住,免不了要被训斥一顿。
其中最为典型的例子,便是李政。
那时,李政刚登基不久,少年心性未敛,致使早朝上众臣子等了足足半个时辰。为此事,顾容卿便直接当朝臣面,将李政训了一通。李政那时还小,不敢与他顶嘴,况且又是自己理亏,最后也只得硬生生咽下那口恶气。
听说,至今提到这事,李政都会大发雷霆。
顾容卿只当司马佑在挖苦自己,瞪了他一眼后,便坐到自己位置上。言溪为了避免像上次一样被当成丫鬟,也立即要了张椅子,挨着顾容卿坐下。
这次,谈话途中,司马佑果然照样谈及呼延木送来书信一事。
待他说完,言溪立即若有所思道:“看来将军和这位匈奴王关系甚好。”
司马佑听了朝她望过来,眼中含着几分愠怒,神色也极为严肃。
“夫人,此话可不能乱讲。我是风莱将士,怎会与匈奴人交好。”
“啊?将军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的。”言溪急忙摇头,仔细解释一番,“我决非怀疑将军的为人,只是见匈奴王竟然知道你在冯翊郡,才以为你们二人关系好。是我失言了,望将军莫要生气。”
听罢,顾容卿端着茶杯的手一顿,笑意瞬间凝固,再没有方才那看好戏的心情。
反倒是司马佑,听了这话,非但怒气全消,好像还受到了什么点拨:“夫人倒是提醒我了,这匈奴王是如何得知我到了冯翊郡?我与他自然是不会有交情,那这消息是谁传出去的?”
说话间,司马佑的视线无意落到顾容卿身上,正好还被顾容卿瞧了去。
顾容卿立刻皱起眉头,正要出声,结果又被身旁言溪抢先一步。
“莫非在冯翊郡内有匈奴人?”言溪托着下巴思量片刻,突然恍然大悟,“对了,绑架那些女子的不正是匈奴人吗?”
“那些绑匪应是匈奴人无误,但他们是须卜留的人,与呼延木应是仇敌才对。”司马佑提醒道。
言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倒也是,他们肯定不会跟呼延木透漏这个消息的。唉,要是这封信是须卜留写的,这件事就能解释通了,可惜啊。”
司马佑一怔。
他定定地望过来:“与信一同送过来的,还有呼延木的佩刀,想必不会有假。”
“将军说的对,这须卜留总不能还有本事抢了别人佩刀吧。”言溪接过信,然后递到略显僵硬的顾容卿手上,颇为认同道,“将军若是出兵,这场战他必败无疑,又怎么会特地冒充呼延木写信求援,难不成还想给将军下绊子不成。说不通,实在是说不通。”
她的这番话,司马佑仔细听了去。沉思半晌,司马佑突地起身:“顾相,夫人,郡守大人,如今我必须有一件要紧事需要确认,恕在下先告辞了。”
说完,司马佑神色匆匆离去。见他离去,言溪才暗暗松口气。
该说的她也都强行说出口,接下来就得看司马佑能不能看清其中的陷阱了。
她收回视线,转而望向顾容卿,却见那人双眼直直盯着她不放,像是要将她全部看穿。
言溪尴尬地扯出一个笑容:“大人,您怎么盯着我不放,我今天很好看吗?”
“......”
***
言溪今日是鲁莽了些,即便她尽力装作无意中说出那些话,但顾容卿与其他人不一样,他可是了解其中大半真相,这番话于他来说,无疑就是在提点司马佑。
但她并不后悔。作为一个深闺女子,无论在何时说出这番话,都会引人猜忌,倒不如现在讲得明明白白。
只是,顾容卿自在郡守府开始,便一直紧盯着她不放,如今坐上马车,视线也未从她身上挪开。
这令她十分不自在。
“丞相夫人这个位子,你坐的还舒服?”顾容卿冷不丁开口。
言溪不解,不知顾容卿为何问这个。但就字面意思来讲,她还是点了点头。
嗯,至今看来,当丞相夫人还不赖。
“既然觉得不错,今后你最好是谨言慎行,不该听的不要听,不该讲的就咽下肚子。否则,保不住这夫人之位倒是其次,要是连小命都保不住,岂不太亏了些?”
顾容卿摸着玉扳指,盯着她冷笑。言溪已经好久未见到他这副神情了,昔日对顾容卿的惧怕顿时全涌了上来。
言溪一时哑然,竟不知如何回他。
她的沉默,在顾容卿看来便是默认。
果然,这女人当真是李政派来的细作!既然能说出那些话,怕是已经偷听到他和须卜留的谈话,如今竟然还敢当面讲出,这是当真没将他放在眼里。
想到这里,顾容卿怒火中烧。
他冷声厉喝:“下去!”
“大人……”
虽不情愿,但言溪还是赶在顾容卿亲自动手前,下了马车。她刚下去,马车便疾驰而去,很快就消失在视野里。
言溪叹口气。发怒的奸臣不好惹,还是等哪日顾容卿气消了,她再开口吧。
想的清楚了,她便顺手在途中买了袋果子,边大口嚼着,边步行回客栈。
正这时,突然身后响起急促的马蹄声,言溪回过头,正好瞥见一个年轻男子骑马经过。再望他去的方向,正是东城门。
那人言溪识得。
上次她单独去见司马佑时,那人正跟在司马佑身后。
看来,司马佑口中的要紧事便是这事了。
言溪摇摇头:“唉,男主就是不一样,听得进人家讲话。不像我家那个死奸臣,重点全放在挑我刺儿上了。暗恋我还是咋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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