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我想吃菱角、桂花糕、绿豆糕、醉虾、醉蟹、银耳羹、酸梅汤……”

“秦副将,沈将军这是……”太医为难地皱了眉,试探道,“对饭食不满意吗?”

“您看看就是……”秦绍叹气,“我家主公做梦的时候总爱念这些。”

太医探手诊了诊脉:“沈将军是否有什么积年旧疾?否则这风寒不该来得这样烈啊。这样,我开一副救急的方子,先熬着喝一剂,明日若没有好转,就再来找我。”

“多谢陈太医了。”秦绍将老太医送出院外。

太医走后,秦绍关上房门。

沈元昭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

“明日就是秋猎了,你这时候称病,不是落皇上的面子吗?”秦绍给沈元昭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我本就不参加。”沈元昭摇摇头,抿了一口微烫的茶水,“懒得去吹那冷风。”

“但我听说那北狄的大皇子已经到了,他可是奔着挑战你才来的,千里迢迢,要是知道你不参加,不得大闹一场?”秦绍叹气。

沈元昭摆摆手,恹恹道:“你去,给北狄人的饭食里下点泻药……”

“这腌臜活计我才不干,”秦绍瞪他,“我要是被逮个正着怎么办?夜入北狄大营,那蛮人茹毛饮血,明日你收到一张血淋淋的皮子……”

跟着沈元昭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沈元昭的这种吓人把戏他也学会了。

沈元昭却是没有精力与他闹,近日来不知为何,他的头总疼得厉害。

“渌衍,”沈元昭吸了口气,伸手按了按太阳穴,“我的确是身体不适。”

秦绍一时间分不出他是真难受还是装的,只得撂一句那主公好好歇息就推门出去了。

“你去沈元昭那做什么?”楚策之正处理江州的庶务,手中毛笔不停,“这里不比江州,行事稳妥一点,莫要落人话柄。”

“策之哥,我只是听他报了个菜名而已,”楚洮撇嘴,啧了一声,话语间难掩轻蔑,“跟多少年没吃过饭似的,桂花糕绿豆糕银耳羹什么的都咕噜咕噜往外冒……”

楚策之蹙眉,他不喜背后妄议他人是非,想喝止楚洮。

这都是江州小食,沧州很难见着。

“我看想杀他的人也不用多费什么心思了,往这些玩意儿里下点毒,他指不定想也不想就吃了。”

楚洮喋喋不休间竟未注意到楚策之抬起头来看他,话音刚落,楚策之收回目光,复又低下头去。

“背后妄议他人是非、擅闯他人宅院。秋猎结束后,回江汉大营自行领罚。”

楚洮哽了一下,他心有不服,但没胆子和楚策之叫板,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下。

策之哥自然是君子,但到底太不近人情了些。

那沈元昭干出那么多惊天恶事,与江宁侯府可谓血海深仇,如今竟连骂也骂不得。

当真如传言说的一般,两人旧情仍在?

“你在想什么?”楚策之抬起手腕,毛笔在砚台里舔了舔墨。

“没什么。”楚洮忙道,回过神来,继续看兵书了。

他真是想太多了,那沈元昭干出那样的事,策之哥怎么可能还对他留有旧情?

“褚衡,祸从口出,”楚策之搁笔,“此次秋狩是方绩病了,你又央着我,我才带你北上的。所以,说话做事都谨慎一点,不要给我惹什么麻烦。”

“我知道了,策之哥。”

楚洮出了书房,转头就进了后厨。

今日恰巧有桂花糕。

思及沈元昭提的那一串菜名,楚洮眼珠转了转,端起那碟桂花糕。

“给沈将军送去。”楚洮对仆从吩咐道。

今日桌上多了碟桂花糕。

沈元昭心知这断断不可能是特意为他做的,只可能是太医对旁人说了,又或者……

那时屋外有人。

沈元昭面色沉下来,伸手拈起一块桂花糕,这样式他再熟悉不过,楚策之绝不会多事到把自己的餐点拨给他。

其实每个院子都有一个厨房,但是为了方便,其实都是在一个伙房里做好了送到各院的。

楚暄这次分院子将沈元昭和楚策之分得很开,几乎是对角线的程度,就算是伙房都不可能是同一个。

沈元昭看到桂花糕上面白色的细粉,低头嗅了嗅,彻底冷了面色,将那块桂花糕丢回碟中。

下药了。

还是江州烈性的泻药。

“倒了。”沈元昭蹙眉说。

秦绍没有多问,把那碟桂花糕倒了。

沈元昭拿起桌上的茶杯,把里面已经凉透了的茶水喝掉,咽下喉间泛起的血腥气。

楚策之绝对干不出这种腌臜事。

一碟桂花糕从楚策之那儿送到他这里来,途中要经过多少人的手?他现在不必大费周章地找,明日一早他便知道这是谁干的好事。

不过显而易见,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坏心思,下点泻药无非是想他缺席明日的秋猎,倒也没恶毒到想要他的命。

但这毕竟是烈性泻药,旁人中招总归还好些,沈元昭中招估计又要病上十天半月。

“多此一举。”沈元昭小声咕哝道,“我本就不想参加。”

自从做了那个古怪的梦,他胸中就像郁积了一大团霭气似的,头也疼得慌,偏偏他醒来后记不得梦的内容,只记得很冷,又正巧赶上一场风寒,秦绍以为他是不想参加秋猎才装病,他也就顺水推舟,应了下来。

否则不知道要被秦绍念叨多久。

不过这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做下来,沈元昭早就没什么食欲,但因着他身份特殊,即使身在病中,伙房那边也不敢只拿清粥小菜糊弄他。

因此沈元昭盯着面前的生滚鱼片粥和七八样色香味俱全的小菜陷入沉默。

非常舍不得。

非常、非常、非常……

舍不得。

倒掉是真可惜了。沈元昭在心里叹气。

他常年在军中,伙食很粗,这么精细的饭食只有逢年过节休沐时,才能在饭馆酒肆里尝上一尝,民间饭食和天家饭食自然没有可比之处。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唉,算了,全都倒掉吧。”沈元昭努力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冷着面色不耐烦道。

沈元昭吸了吸鼻子。

秦绍啧了一声,他可太晓得自家主公贪嘴的毛病了。

“不如给我吃了算了。”秦绍说。

沈元昭说:“吃吧吃吧,江州特色,我倒不信你一个雍州人能吃得惯这些。”

秦绍端起碗来,三两口便喝完了,末了还咂咂嘴评论道:“太淡。”

沈元昭:……

“渌衍,你这个暴殄天物的家伙。”沈元昭叹气,“给你吃还真是浪费了。你要是没赢过梁今和楚策之手下的人,别赖给我,说什么清粥稀薄不顶饱。”

这一碗鱼片粥,还真就闹出了问题。

“渌衍,你先歇着罢。”沈元昭看不下去了,“你睡不着的日子还长着呢,多喝点茶,别待会儿脱水了。”

“要是让我逮着,是哪个小人……”秦绍虚弱地靠着墙,面色难看,咬牙切齿道,“我非得生扒了他的皮不可!”

沈元昭也这么想,毕竟托这个人的福,自己不得不参加秋狩了。

“明日秋狩我去,你别再念叨了,早些歇息。”沈元昭头疼道,“就你现在这个样儿,箭射得准不准我不知道,弓左右是拉不开了。”

这时,窗外探进一颗脑袋,辜行歌笑嘻嘻道:“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秦绍本就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硬声道:“我先回房了。”

“走正门。”沈元昭伸手敲了一下辜行歌的头。

辜行歌从门口绕进来,抽抽鼻子,目光落到小桌上:“江州特产,通肠利便,秦副将好福气。”

沈元昭摇摇头,说道:“是我此次大意了。”

那人估计把所有菜都动了手脚。

“楚策之断不会干这种事,只能说他御下不严了。”沈元昭说。

“但这碗生滚鱼片粥,原本是为你准备的吧?”辜行歌坐在凳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身体不好,确定挨得住泻药的折磨?”

“这个人很聪明,他在逼我参加秋猎。”沈元昭叹气,“我原本要差渌衍把它倒掉的,但渌衍他……我的疏漏,先前已倒了一碟桂花糕,没想到鱼片粥也被下了药。”

“救急用的。”辜行歌递过来一个小药瓶,“看来你明日就得用了。”

沈元昭接过药瓶,看向窗外。

窗外已完全一片漆黑,都不知道辜行歌一个江州人怎么摸过来的。

辜行歌抻开衣袖,为沈元昭把脉:“元昭,你近日是又受了寒,还是又受了什么惊?”

“只是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没有印象了,只记得很冷。”沈元昭摇摇头。

“寒毒入骨,心脉损耗过度,好歹为自己活一遭罢。”辜行歌叹气,劝道。

沈元昭没再说话。

辜行歌见状,心知他听不进去,也就不再多说了,回了自己的院子。

烛花噼啪响着,暖黄的灯光映得沈元昭的脸颊泛出几分暖玉的光泽。

夜半时分,他剪断灯芯,上榻入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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