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翌日,秦绍表示自己身体虚弱,没法去现场看主公的英姿了。

沈元昭挑眉:“你真以为我要参加那个破田猎?野猎在明天!”

第一日没什么事干,沈元昭晃到御前打了个招呼,就晃回自己位置上,好生坐着嗑瓜子看乐子了。

昌王走到沈元昭跟前,讷讷地道:“沈将军,我今日参加田猎……”

沈元昭笑笑:“别紧张,殿下,臣会为您加油的。”

这小昌王今年方才十五岁,自沈元昭待在盛京起,便一直教授着他诗书骑射,若没有意外,这魁首的确非这小昌王莫属。

“皇叔……”

沈元昭听他这么一喊,险些把瓜子丢到一边去。

要知道,普天之下,能担得起这一声“皇叔”的,就是江宁侯楚策之了。

永安楚氏是和皇室最亲的一个旁支,连皇叔和皇侄这种称呼都延续下来了,仰赖的就是这一系的好名望。

江宁侯又是世代承袭,一方王侯,权力又大,到楚策之时发展到前无古人,称得上一句东南屏障了。

沈元昭侧头一看,旁边这个人果真是楚策之。

他什么时候坐到这里来的!

不对,明明是他先来的……

这个人看见他在这还坐过来,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啊?

“殿下加油。”楚策之点点头,鼓励道。

楚晏一直都有些怵这个皇叔,没想到对方竟也给自己打气,愣了愣就告辞了。

沈元昭在一旁看戏看得上头,嗑着瓜子,津津有味地问:“你不参赛?”

楚策之瞥他一眼,嗤笑道:“田猎?”

沈元昭当然晓得田猎对于他们这种精于骑射的练家子来说无异于小孩子办家家酒,哂笑一声。

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一旦被落了面子,总想着找回场子,开始找楚策之麻烦道:“楚将军约莫不知道吧,昨日你府上有人送来一碟桂花糕,一碗生滚鱼片粥……”

“怎么?”

楚洮一听这话立刻就精神了,瞪大了眼睛。

没想到,这沈元昭竟还是个小报精!

沈元昭将楚洮的反应看得清清楚楚,心里有了数,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道:“全都被下了药。”

楚策之将楚洮的反应尽收眼底,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冷了面色:“褚衡,回去后自行领罚。”

楚洮千算万算,没算到沈元昭竟没脸没皮到如斯境界,居然向楚策之这个早就反目的死对头打小报告。

楚洮咬着牙应道:“……是。”

“哎,你别这副表情,”沈元昭笑嘻嘻的,“托你的福,我家副将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见楚洮扭过头去,完全不理他,沈元昭无趣地收回目光,看着场内。

“你觉得谁能夺魁?”

“楼宁嘉。”

沈元昭笑笑:“是吗。”

楼珩拉弓,箭离弦而去,射到木板正中,尾翎微微颤动。

“你觉得他凭什么占魁首?”沈元昭又问。

楚策之一字一顿,冷冷道:“就凭他的骑射是我教的。”

气氛正尴尬着,突然有人阴阳怪气道:“沈元昭,你怎好意思坐在这里?”

庾信,全大启最爱骂他的人。仗着自己耍弄小诗的本事,总在文人集会里写诗骂他。

当真是阴魂不散。沈元昭在心里叹气。

沈元昭懒得睬他,托腮看着场内众人。

“你背信弃义、罔顾人伦、有违天理……”

“你乖戾恣睢、贪功冒进、狼子野心……”

沈元昭听这种话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无所谓地揉了揉耳朵。

“是是是,你快闭嘴吧。”

“你杀父欺兄、屠随阳城——”

沈元昭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剑尖直直地指着庾信的额心:“我这个人吧,不喜欢重复自己说过的话,你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撕烂你的嘴?我说过了,闭嘴。”

庾信的发冠被沈元昭挑落了,头发在肩颈上胡乱披散着。

沈元昭是真的干得出来这种事情!

他意识到这件事之后,被吓得神魂俱裂,下意识把目光移向坐在一旁的楚策之,希求这名望极高的江宁侯能救救他,哪怕说一句帮衬的话也好。

可楚策之却完全是一副不准备管的架势,垂着眼睫看着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庾信。

楚洮却忍不住了。

他说:“你收手吧沈元昭,他不过一介文人,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我武将为大启出生入死,他一介文人,凭着一张烂嘴信口胡诌、编排同僚,你问我何至于此?”沈元昭侧头看着楚洮,剑尖不曾移动分毫,他又对楚策之开了口,“楚策之,管好你的人。”

“你……你仗势欺人!”

“褚衡。”楚策之看着沈元昭,嘴上却对楚洮说。

沈元昭收了剑,倒回座位上继续嗑他的瓜子:“哎呀,没中。”

庾信屁滚尿流地跑了,连落到地上的发冠都没去拿。

这时有人递过来一封信,低声说这是秦副将写的。

沈元昭拆开读完之后,四处找不着纸笔,只得作罢。

他靠在椅背上剥着核桃,用剑柄敲开,闲闲地开口,声音拉得老长,显得懒洋洋:“你就这么告诉秦副将,就说是我的原话。”

沈元昭清了清喉咙,煞有介事地开口:“你家大皇子要是真想与我比,等到明天的野猎再说。听清楚了吗?”

那人:“将军,小人愚钝,记不住……”

沈元昭:“……”

统共就两句话还记不住,骗鬼呢?

就是懒得跑腿是吧。

“我自己去一趟吧。”沈元昭叹气,把自己剥了一半的核桃搁到扶手上。

沈元昭不大情愿回去,毕竟这里有甘果美酒,而且自己业已答应给小昌王加油,真要是回院了,不说有没有力气再回来,他大抵也不情愿再回来了。

更何况,这还会落了口实。

而北狄蛮人万一真的大闹一场,落的可是楚暄的面子,自己只好收拾这烂摊子,毕竟这说到底还是因他而起。

北狄人慕强,又不屑伦理纲常。在草原上,杀兄娶嫂的事太多见。

沈元昭这些年东征西伐的,与北狄人打了好几回照面,未尝败绩,在草原也算得上声名鹊起了,否则北狄皇子此行就应当挑战楚策之,而非他了。

沈元昭走在官道上,在心里叹上一口气,暗暗地想自己这些年是不是过于高调了些。

不然为何这些麻烦事总是摊在他身上?

冷风挟了些落叶飘过来,沈元昭被这寒风吹得头有些发晕,开始后悔出门时没带上手炉,走路的速度又加快了些。他搓搓手,呵了口气,怅然地看着眼前的白气。

今年光是秋天就已经这么冷了,想必冬天会很难熬了。最好别再生什么战事,让他好好在盛京待着,好好地过一场年。

说起过年……上元的花灯会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让他陌生的活动了。

他抬脚跨进了院子,前来下挑战书的胡人已经被秦绍体体面面地撵走了,院子里清寂得很。

距离他住进来才几天不到的时间,院子里已经积满了萧瑟的黄叶。

沈元昭低低地咳嗽几声,进了书房。

秦绍是个身体康健的,这种微凉不寒的天气他不用燃炭火,但他思量到沈元昭染了风寒、本身又是个受不得冷的,命人把书房里的暖炉都燃起来,因此书房中温暖如春。

暖风扑面而来,沈元昭心道一句终于活过来了。

他除掉身上的大氅,在椅子上坐定了。

“我倒是在想,这秋狩究竟和往年有什么区别,一个个的都千方百计地想要我参加……”沈元昭拿起桌上搁着的挑战书,扫了两眼就失了兴趣般,把它丢回案几上,“那蛮人就是再蠢,也不会写这种玩意儿来挑衅我,必然是有人添油加醋地‘装点’了一番,要么是想我应战,要么是想我病倒,或者说这人在盼着我发一通火,直接不许北狄的大皇子参加秋猎。”

秦绍跟上了沈元昭的思路,大骇道:“这人好生狡猾,万一让他成功……”

“中原已经够乱了,再乱上一些也无所谓。”沈元昭摆手,叹气道,“只求今年冬天凉州和幽州别出什么岔子,今夏大旱,沧州的收成并不好,仓内的粮草快见底了,冬天要是打仗,催征粮草,必然饿殍遍野。”

“那是官仓,民间还有——”秦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闭了嘴。

“开常平仓,把内里粮食充军去打仗,是要被千夫所指的,搜刮民脂、以权谋私、不忠不义,”沈元昭摇头道,“对了,下泻药的人我帮你逮着了,楚洮楚褚衡。”

“他想害的不是我,是主公你,”秦绍霍地一下站起来,“我去结果了他!”

“去吧去吧,”沈元昭也不拦他,笑眯眯地摆手,“要是被楚策之打个半死,别想找我替你说理去。”

秦绍蔫蔫地又坐回去了:“我听说眉州今年收成倒是不错,连赋税都多交了不少。”

“没那么夸张……”沈元昭摇头笑笑。

“那凉州、幽州……”

沈元昭喝了口茶,把桌上那封挑战书烧了:“收成很好,胜过眉州一半有余。”

“我还是觉得开常平仓也不是不行……”

“渌衍。”沈元昭收了笑,“我们为何要打仗,不要本末倒置了。”

秦绍点头:“道理我都懂,但是……”

“那就不必说了。”沈元昭抬手止住他的话头。

“属下有事,先行告退。”秦绍面色难看地捂住肚子。

沈元昭闻言笑着摇摇头,低首看着地图了。

“昌王殿下射中一只獐子!”

“楼宁嘉猎到一只狐!好本事!”

楚晏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抬头望向座席,心里还不住地欢欣,自己这次能胜过楼珩,拔得头筹,不会叫沈元昭觉得落了面子。

他的目光晃了晃,唇角方才勾起的一点点弧度又被收回去,慢慢地抿直了唇角。

没有。没有。没有。

那个位置空空如也。

皇叔旁边的座位空着,许是他换了座位。

于是楚晏四处望望,但并没有看到他希望看到的那个人。

他拉开弓,又射中了一只兔子。

沈元昭骗了自己,他想。

他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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