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会讨巧儿。”
映竹接了他的话,笑着叹道:“这里的事儿,我看你比我还要明白些。”
“哪里比得上?”那小厮听了这话、急忙摘了轻省道:“因着知道姑娘喜静,若无繁事、我们一概不往那里去。”
“只是今儿,太太吩咐,朗月阁的事急,才破了例、来往多去了两趟。”
“又因着姑娘院里的芳和,在院门对理名目单子,才格外知道些。”
“你们是见了天儿的糊弄人,话越说越没厘头了。送往姑娘阁厅的物件儿,怎么会在院门处...”
小厮明白各中利害、额角冷汗直流,急忙道:“千真万确啊。姑娘的事,我们不敢懈怠。”
映竹瞧着小厮的表情,擩结在一块儿。院里的事又不能做假,想到此,不禁长叹了一声:“...姑娘,若是样布的事儿,绣坊的经事人也要来。”
“如何能不将人请进去喝杯温茶,在门站着对物件儿又是什么理?”
映竹越想越失了礼数,顺口埋怨道:“芳和来姑娘这儿也有个年余了,平日里再稳当不过的。”
“近儿是怎么了?”
穿堂的风吹过,叶棠芜忽而拢了下绒线的袖口。
一旁的映竹马上就注意到了,她侧过身、小心地将叶棠芜身上的披帛又理整了些。
映竹瞧着心里着急,语速飞快地道:“姑娘,今冬冷得早。现下将箫引门帘置上吧,提早预备也防惊寒。”
叶棠芜摇了摇头,她眉眼温柔、声音亦是和缓的:“不急,这几日府里各处都不得闲儿、少不得周折。等哪天有了一同的调度,再换冬束。”
“姑娘,若调了人来,要紧着办,一天也足够了。”
“丫头小厮们耽搁下的余事夜里赶赶工,纵是辛苦些,但总可行的。”
映竹还想再说些什么。
“何至于这时候闹腾她们?左不过隔了三四天的事。”
叶棠芜垂眸看了她一眼、岔开话温声道:“你快去后厨看看,今季的盐豉汤是不是上了?辣辣的,吃上舒服。”
“我是真念着这口儿。”
“姑娘?”
“我会看着办的。”
她朝映竹眨了眨眼,明眸含笑,几多娇俏:“遇上冷清的天气,胃不空着,十分冷意也消减到三分了。”
映竹倏尔心下了然,她快着步朝后堂去了。
等人都走了。
那小厮才敢站起身来、他抹了下额角的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看着叶棠芜清离的背影,他这才明白为何人人都愿去朗月阁当差。
姑娘,在府邸里处事,是不把自己的感受当成最要紧的事的。
她有权贵门第,最为难得的体恤之心。
*
朗月阁地处偏后方,占院落的东南角而设。
三进三出的陈列,右厢房与府墙隔出五尺巷道、阁院后端与清心斋分出三尺宽的路。
虽不如端阳的居处硕广,却胜在簇新雅致。由垂花门而入,可见一秋海棠顶石月台。
绕经而过,经踏跺而上,恰是连廊三间的厅堂。
还未等叶棠芜莲步走进去,芳和先由内迎了出来,她小声说:“姑娘,端阳的麦冬姑姑来了。”
“一连送来的布样子,全都点理过了。”
叶棠芜心内一惊。
她面色清岑,轻声吩咐道:“你去东耳房取径山茶来,她喝不惯别的。”
“新壶煮三遍,茶叶泡两坎。”
芳和听言脚步没停,匆匆去了。
叶棠芜挪步进来。
麦冬站起身,声音沉絮而缓:“姑娘,许久不见了。”
叶棠芜看着她,视线漾水而柔,嗓音很轻地问:“近来身体可好?”
“怎劳累来这一趟?良姜在前,您也该享享清福了。”
麦冬笑得和善,她已年逾半百,眼角的纹路很深:“她呀,理得顺布匹,定不了主意。”
“不碍事的,我也是操劳惯了。趁着身体还好,多折腾折腾。”
“我这趟来得急,年里事儿多,田庄铺产都等不得,日落前得回程。”
“我也紧着把正事儿说了。”
麦冬回过身,一一点过厅中摆着的八口敞开的漆红箱:“这八箱里,有四箱是各色锦缎,有两箱是绒羽裘皮,有一箱是绫罗轻纱,另有一箱是环扣配玉。”
“这些,年里做袄儿,做裙儿,做氅披云肩,只按姑娘的心意来。”
她伸手翻了翻花梨木如意方桌上的两本厚册,慢慢指给叶棠芜看:“这桌上放着的,是各式花样。”
“有五谷丰灯,百花呈祥。亦有茱萸穗云,卷草金乌。”
“颜色呢,朱湛、榴红、赫赤、银红...一并的捻线...”
叶棠芜逐篇看过。
麦冬把歇山上的竹毫递过去,温声说明了来意:“绣坊的贺岁花式,需姑娘给拿个主意。”
“还有明春的打版褙裙,也得现时定下来。”
叶棠芜一时未接过来,她眼神清明、斟酌着道:“母亲那边,怎么说?”
麦冬垂下眼,话说得齐全:“太太的意思,端阳那边的铺产一早就是归到姑娘这的。”
“早打理也好,从绣坊开始。”
“若有存疑的地方,我也能帮姑娘顺整一二。”
叶棠芜纤长的眼睫翩动了下,她侧头、安静地看了眼麦冬。
后回过神,她一页页翻过册本,搪磁蓝的笔迹时而划过纸面。
*
芳和温好了茶过来的时候,只见阁厅无人。
她摸摸领口、退出来,不知撞上了什么、趔趄了一下。
手里的茶洒在了托盏上。
还没等她说话,先听到了一道轻脆的叫声:“诶呦。”
芳和的心跳快得直蹦,她垂眼看清来人,不免微恼:“映竹。”
“在身后也不说一声,生怕不吓人呢。”
映竹嘻嘻一笑,她掸掸衫衣,轻快道:“你慌什么呀?”
“这院里,一天来的人都是有数的。你一想,就知道是我呀。”
芳和没顽闹的心思,抬脚就要走。
映竹转到她身前,抬头直视着她的眼睛:“你生气啦?”
“你真生气啦?”
芳和拧过身不说话。
“你别生气呀。”
映竹嬉皮笑脸地,拽着她的衣襟,摇身念着:“好芳和,我不是存心吓你的。”
芳和一把拍掉了她的手。
“你不是存心,也有几分是故意的。”
留下这句话,她忙忙快步走了。
映竹看着她惶急的背影,面上的笑收了大半。
*
戌时,夜色黑而沉。
叶棠芜倚在塌上,翻看白日的花纹册。
小丫头们如往常惯例,进出洒香落帐幔。
映竹趁着过来扣璃珠灯罩的空隙儿,低头喃声说:“姑娘,去后厨看过了。田婆婆近几日告病没来,说是回她兄弟那儿养着去了。”
叶棠芜放下手里的册子,语气难掩讶异:“病了?”
“风寒。我也觉得蹊跷,我再留心问问。”
叶棠芜凝视着她,没点头。
映竹想了想,又低声说道:“芳和虽说是她举荐来的人。”
“可真要出了问题,保不准不全沾她的事儿。”
“往上溯源的同时,我也再多观望观望芳和。”
叶棠芜轻嗯一声。
确保灯烛燃明转身出去前,叶棠芜喊住了映竹。
她垂眼、点了点纸面,轻声吩咐:“你看这个,级地菱纹信期绣。”
“取绛红面,捻一缕细黑线、两缕金丝线。光打到捻线时,力求苍渺夜色上的碎星之感。”
“做袖口封边,成品两尺布。”
“我有用处。”
*
麦冬的车马离了京城口,随她来的续断才敢出声问道:“姑姑,我们改了抬给姑娘的箱品单目。”
“也太冒险了。”
麦冬闭着眼,反问她:“添的有不好的物件吗?”
“没有。都是好上加好的。”
麦冬语气很沉:“姑娘以后掌铺产事,博物广有利于她。”
续断讷讷称是。
“殿下不会害姑娘的。”
那是苍璧礼天一样,捧在手里的宝贝。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