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节市日。
晨早的天儿尚泛着灰朦的郁重,浓僵的寒风肆晃着、似刮骨的刀子飐过皮肉。
几处连接巷道的角门通开,来往的小厮脚步匆急。
东南端,朗月阁的扇窗紧闭着,廊庑亦不曾点灯。正对垂花门的海棠萧墙,折出幽微的霜白色。
比别处要清寂许多,更添冷意。
五更天,映竹轻手轻脚地掀开幕遮,慢身进了外间。
屋内暖热扑面,携着通身的冬寒之气,映竹稍撤后站在葫芦纹岔角边,捧起手捂住冻得薄红的双耳。
芳和趁着往风炉里添水的空儿,回头看了一眼来人。
乍瞅见映竹皱眉哆嗦的样,不免含笑揶揄:“瞧你可怜见的,外头这样冷。”
“倒是也多穿些。”
“哪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冷暖不知呢。”
映竹听了也没恼,只胡乱地点点头,揣袖随口应下:“今冬着实太冷了些,往后怕是一日甚比一日了。”
芳和转动银揭取盐,听了她的话,禁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她招招手意思映竹过来,离近了轻声念叨她:“真当你是个笨的。”
“我说东家长,你答李家短,话不点题呢。”
“让你往后多穿些。”
“数九畅月的,以后越来越冷,是恒常的事实罢了。”
“人随事动,不是一味只认理的。”
映竹看着她,看着她转着的眼珠里流露出的那抹遐想喜色。
到了嘴边的话绕了好几个圈儿,也没说出来。
只是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芳和见她如此,动了气,扭过身不说话了。
映竹移开视线,只当未觉,伸手轻轻将翘头联三屉柜里的玉杯取了出来。
那杯择透白釉旋了蜜蜡腊梅枝,冬青叶盏托映出一点麹尘的绿意浅清。
芳和扭回身瞧了一下,捏着声儿呛她:“你倒不闲着。”
“不是你当值,也用不着你经手,还远远地跑来殷勤。”
“我没与你相争的意思。”
映竹察出外音,对答如流:“碧缇姑姑早间来说,有些事上的周程变了。我怕小丫头们传不明白。”
“回头耽搁了,误不起。”
芳和冷哼一声,语气不善:“你信得过谁?”
“疑神疑鬼的。”
映竹没驳这话,自顾蹲下身,与芳和并肩看火。
偶尔翻茶时,二人袖料碰到一起,会有窣窣的细响。
数息后,沸反的水咕噜咕噜,有几分烘热。
映竹忽而唤她名字:“芳和。”
芳和在挑火炭,没好气地嗯一声,含糊了话音:“有事?”
炉中清沁的香气渐渐逸出,映竹的话比缥缈的白雾还要轻不可闻:“我在想,摆谱端架子,打名号克扣人。”
“若是我有一天做了这样的事儿,你会怎样看我?”
正是煮茶要紧的时候,芳和不错眼地盯着风炉。
听了这话,那手里掐着的火荚因惊诧,抖落下一点儿灰。
“我断然替你守住。”她回过身,定定看着映竹的眼睛,字句落得坚实:“入府邸走到今天,你我都明白、能在脚下的这方地当值,绝不是垂手而得的易事。”
映竹沉默着,没应也没驳。
“映竹,这并非是滔天的错事。”
芳和摸不准她的态度,不由感到焦灼、说着说着声量提高了些:“歧途于我们来说,只有背主这一条路是。”
“你做不来,我也不会。”
映竹原本气急,听到这倏而笑了:“芳和,且小声些。”
“若是品行不端,背主不过是利大的追求罢了。”
“何谈忠心呢?”
话音如一阵流风儿,钻进了芳和扣系严实的襟领处。
生生激出了几分后怕的惊寒,她眼眉一横,恼意毕现:“映竹。”
“你存心惹我不成?”
“这几日,我不过多料理了主子的事儿。你眼红嫉妒,拿话刺我。”
“你所言的一切,有证据吗?”
*
内室砰啪一声碎响,回音空荡清泠。
隔扇的漆雕步锦门由内推开,叶棠芜神色清撤,纤弱身姿与屋寝无垠的幽暗相融。
酂白的薄衫满袖处勾着佩玖渐灰的层云,梨霜眉眼间韵着说不出的萧索。
她稍一抬眼,声音轻徐泛冷:“灯盏碎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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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惊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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