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笼盖四野,乡民们都已抱着老婆孩子进入梦乡,而城市的生活却才刚刚开始。
积攒了一天的疲惫、压力在夜的掩饰下,都找到了宣泄的突破口。流动的光影给夜色增添了一抹浪漫与神秘,人在这样的氛围下,最容易迷失自己。很多白天不敢做的事,到了晚上,都敢做了。所以那些雕栏里巧笑倩兮的女子,帕子也挥舞得格外卖力些。
孟子煊走在人群中,小月紧紧挽着他,眼风如刀,杀退了一波又一波从四面八方抛过来的爱慕的眼光。对不住了,各位美女,这位公子是有主的。
也有胆子特别肥的,譬如眼前这位以扇掩面,即娇羞又放荡的胖姑娘,原本走得好好的,到了孟子煊身边,却忽而跌了一跤,泰山压顶般向孟子煊扑来。小月一惊,右手一使劲,将孟子煊扯退了半步,姑娘啊,就你这体型,也要孟子煊承受得住啊?
“哎呀”一声倒在地上的胖姑娘,引来了周围一阵哄笑声。孟子煊到底善良,正欲去扶,被小月三两下扯走了。做好事也得分时候啊,他这么一扶,今儿晚上扑过来的胖蝴蝶、瘦蝴蝶少说也能有三五百只。
周围充斥着小贩的叫卖声。
“小姐啊快来看呐,最新样式的梨花簪呐,你往头上那么一戴呐,保管心上人把你来爱呐!”
孟子煊不禁莞尔,青丘一向民风开发,数千年来还是一点没变。
小月登登登跑到那卖首饰的摊子前,“看看你的梨花簪,多少钱一枚?”
小姑娘哪有不喜欢漂亮饰品的,小月在这首饰摊子前停了不到一刻,就买了十几款各式各样的簪子、花钿、金步摇,把个小贩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孟子煊也很高兴,他的高兴没有什么具体的标准,总归是,只要小月高兴,他就高兴!
小月右手捏着一串糖葫芦,左手捏着一串糖油粑粑。孟子煊手里已经提满了各色小吃,什么糖炒栗子、杏仁酥、香葱饼、桂花卷、什锦糕……总之是,再也提不了更多了。
“咱们应该把乾坤袋带出来的”,孟子煊一边嚼着小月硬喂给他的糖葫芦,一边后知后觉地感叹着。
小月也颇为赞同,“对啊对啊,我还有好多东西没买呢!”
“这是什么味儿?”孟子煊忽而闻到一股恶臭,几欲呕吐。
小月一阵惊喜,拉着孟子煊便往这味道传来的方向跑。
“快来看,快来买啊,李老头祖传臭豆腐啊,闻着臭,吃着香啊!”
小月深吸了一口气,就是这个味儿,正宗。
孟子煊又要吐了,“小月,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小月:“走?走啥?坐下吃!”
孟子煊:“?”
面对着眼前两碗黑乎乎、散发着恶臭的东西,孟子煊强忍住胃里翻涌的恶心,再一次向小月求证,“这个真能吃吗?不会中毒吧!”
正端着碗萝卜丁送来的店主闻言,立马不高兴了,“客官,您看您这话说的,我这店虽不大,但也是开了上千年的老字号了,在我这儿吃过的客人,没有不赞一声好的。您今儿是头回来,我保证您吃了这一回,以后回回都得来。”
孟子煊满心疑惑,却也不敢再当面质疑人家老字号的信誉。
小月已经“呼哧呼哧”吃起来了。
“真真真,真好吃,你也尝尝”,小月极力怂恿。
孟子煊拿起筷子,复又放下。能在这地方安稳坐着,已经是他忍耐的极限了。他实在没法把那黑乎乎、油腻腻的东西塞进嘴里。
“你吃吧,我看着你吃!”孟子煊道,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酒味呛鼻,他喝了一口,就不喝了。
小月被辣得直喘气,脸上的表情却极为兴奋,眼睛亮晶晶的,每一颗汗珠里都闪着愉快的光。
怎么说呢?一个字,爽!
“老板,来碗绿豆粥”,小月因为辣得狠了,连嗓门都不自觉大了起来。
“好咧!”老板大声应和着。
这暖融融的市井人情,就在这一呼一和中,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
“当真这么好吃?”孟子煊也有些好奇了。
小月重重点了点头。
孟子煊终于鼓起勇气,夹了一块,送到嘴边,咬了一小小小口。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辣!”孟子煊做出总结。
小月不屑地瞄了他一眼,就你那么斯斯文文的,能尝出什么味?
“张嘴!”小月呵斥。
孟子煊勉强张开了嘴。
小月眼疾手快,一大片汁水淋漓的臭豆腐已经送进了孟子煊嘴里。
孟子煊差点就被呛着了。
“怎么样?”小月满怀期待。
“辣,而且臭!”孟子煊愁眉苦脸。
道不同,只好便宜了小月。
小月毫不客气地把孟子煊面前那碗臭豆腐也端到了面前。
一阵风过,带来了一股更诱人的香味。
“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小月立马站了起来。孟子煊还没来得及问她去哪儿,她人已不见了。
这是一条狭窄又拥挤的小巷,面前是一碗孟子煊连看都不想再多看一眼的臭豆腐,周围桌子上坐的都是大咧咧喝酒吃肉的贩夫走卒、市井小民,孟子煊坐在这里,真如一只误闯入鸡圈的天鹅,他并非瞧不起这些底层百姓,但置身其间,却也着实觉得百般的不自在,只一心巴望着小月快点回来。
身后传来一阵骇人的哭喊声,孟子煊一回头,便见着一位头发蓬乱的妇女,提了把菜刀,凶悍地追着前边的汉子,边哭边追,边追边骂,“你这个杀千刀的,钱没赚着钱,一天到只晓得喝酒,我哪里有钱给你买酒。你打死我算了,打死我算了,我也不要跟着你受苦啦!”
前边的汉子走得飞快,五大三粗,一身的腱子肉,气哼哼地也在骂,“你这疯婆娘,老子赚钱这么辛苦,你天天发疯,给老子丢脸。”
周围的食客有大声哄笑的,也有小声议论的,孟子煊隐约听得一两句,说是这对夫妇是新搬来不久的,两口子天天打架闹离婚,我看啊,越是这样闹的,越是离不成。
孟子煊越发待不住了,一回头,却见小月已经回来了,两手各捏着一大把烤串,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妇人。
忽而,便见小月将烤串往桌上一放,狂奔向那妇人,一把抱住了她,大喊一声,“阿娘!”
孟子煊已经完全愣住了。
这汉子与这妇人便是小月的养父养母,刚从乡下搬来不久。一家人久别重逢,抱在一起哭个不停。
孟子煊见了,也觉伤感。
妇人把小月上上下下打量个遍,一边夸小月长大了,变得都认不出了,一边痛悔当初不应该抛弃小月,说是后来他们夫妇俩也找了小月几回,就是没找着,她爹现在还总在抱怨,自己养的娃,怎么样也不该丢了。
小月倒是大度,说自己现在过得很好,能再见到阿爹阿娘也很高兴。三人又抱着哭了一回,她娘这会儿才注意到孟子煊,拍拍小月的肩膀问,“这位公子是谁?”
孟子煊忙过来见礼。小月心知不能透露孟子煊的身份,于是随口说道,“他姓孟,叫孟郎,是女儿的相公,您二老的女婿。”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瞧这一表人才……
也不用再另外挑地方了,一家人直接就着方才那张桌子,坐了下来。小月的阿爹嗓门大,气魄也大,隔着好几张桌子一通吩咐:“小李子,上十斤烧酒,两盘酱肘子,一大盘炒牛肉,一只烧鸡一只烧鸭,快着点,今儿我女婿上门,不能怠慢了人家。”
那姓李的店主远远“哎”了一声,旁边目睹了全程的食客又开始小声议论了,“没想到这么样一对夫妇,竟有个这么标致的女儿。看他那女婿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个富家子弟。他这两口子,有这么个女婿,以后自然是不用再过苦日子了。哎,这真是,干什么都不如女儿养得好啊!”
孟子煊亲自给岳丈倒酒,这酒虽难以入喉,但为了让老丈人喝得高兴,再劣的酒,也只好一大碗一大碗往喉咙里灌。
小月的阿娘回去稍加梳洗了一番,再走出来时,已是一副还算体面的农家妇人模样了。阿娘见孟子煊虽是个有钱人家的子弟,却一点也不端架子,反而礼貌谦和得很,除了身板单瘦了点,样样都好,真是天下丈母娘心目中完美女婿的典范了。
老丈人也颇喜欢这女婿,虽说相貌秀气了些,但豪气一点不少,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说起江湖见闻来,也是头头是道。小月他爹,一生中最遗憾的,就是没生个儿子,平日里连喝酒吹牛,都没个人陪。现在好了,这女婿又能喝,又和他聊得来,当即拉着孟子煊的手道:“好女婿,明天,明天你还来,你阿娘的手艺很不错,让他给咱爷俩做几个下酒菜,咱们再喝,喝它个三天三夜!”
小月的阿娘正将一串牛肉唆进了嘴里,听得丈夫这么说,当即回怼道:“你这死酒鬼,喝醉你就发酒疯啦你,你也不看看你住的那屋,摆张桌子摆张床,人都转不开了,你让人去你家,人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打人不打脸,尤其是大老爷们的脸。说实话,小月她娘这话说得,确实是太伤小月她爹的面子了,这就怪不得她爹要拍案而起,跳脚大骂,“你这臭婆娘,你说的什么话,老子请老子的女婿来老子家坐坐咋的啦?他要娶老子的闺女,那就别嫌咱家穷?要是嫌咱家穷,那就别娶老子的女儿!”
眼看着战争一触即发,孟子煊忙拉着岳丈坐下,解劝道:“小婿明日一定登门拜访,您二老别生气。阿爹,小婿再敬您一杯。”
小月她爹满意地笑了,“你看看,咱们女婿多懂事。要你这臭婆娘搁这儿多嘴!”
小月她娘脖子都气歪了,但看在好女婿的份上,只好忍气吞声,操起一个酱肘子堵住了自己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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