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要离开？”上位的老者声音沉稳而有威严，眉宇皱起。

“师弟，你再好好想想……”身旁的人也赶忙帮腔，眼中满是焦急，神色紧张，恨不得替他做决定。

孟清向他递去一个安抚的眼色，朝前一拜，“师尊，徒儿心意已决。”他抬头看向苍羽仙尊，眼神清澈而坚定。

“其一，萧敛由我带回宗门，我理应对他负责；其二，萧敛若当真存有报复心理，徒儿也可劝解一二；其三，……”

孟清顿了顿道：“萧敛他尚未及冠，如今魔族猖狂，若放他一人下山，徒儿......实属放心不下。”

他站姿端正，凝神望着坐在上位的尊者，话语中是毋庸置疑的认真，“师尊放心，孟清依旧是天衍宗的人，这一点不会改变。”

两人对视片刻，终是苍羽仙尊败下阵来，他摆了摆手，妥协道：“罢了罢了，你去陪着那孩子也好。”仙尊的神色罕见得有些疲惫，瞳孔里的痛苦与悲楚一闪而过。

“这件事，说到底，是我对不起他。”

孟清也是今日才知道事情的经尾，听闻并未多言，朝师尊与师兄各作一揖便离开。

玉清楼离仙尊的玄天宫并不近，两山之隔也需费些脚程。

孟清喜静，苍羽仙尊也待他极好，玉清楼便是独占了一个山头。

方才的谈话信息量巨大，孟清得慢慢消化，他没有御剑，心情沉重地慢步走着，他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萧敛。

猝然，身后一股劲风袭来，落叶哗哗被卷入半空，孟清眸光一凝，快如闪电般躲开，一席白衣随风而动，随着刹那间的动作，泛着寒意的剑握在手中，抵住自身后刺来的剑，距离脖颈不过一尺。

孟清垂眸便看到漆黑如墨的剑身，一瞬怔神，腰间出现一只手臂虚揽着他，身体顺势后倾，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鼻尖萦绕着的是熟悉的气息，孟清便没了反抗。

身后人将剑收回，空出手来双臂环着他的腰身，下巴懒散的耷在他的肩上，声音听起来有些委屈，“哥哥，你去哪了？让我好找。”

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肌肤相碰，能清晰的感触到另一个人温热的体温，孟清只觉得思绪都停滞了，回过神来忙拍拍他的手，示意松开，微乎其微得轻叹口气，这才扭头，看着对面俊朗潇洒的少年郎，缓缓开口道：“先回去吧，有件事要跟你说。”

心神失去平静，声音却依旧清冷。

说罢，便习惯性地握着少年的手腕，转身走在前面。

萧敛顺从跟着，借着余光朝玄天宫的方向斜瞥了一眼，眼眸中划过一抹几不可察的幽暗。

顺着孟清的力道，萧敛走在与他并排的位置，歪头眼巴巴的看向他，“你在不高兴吗？可是仙尊他欺负了你？”

孟清嘴角挂着一抹略显无奈的笑容，“没有，不要多想。”

玉清楼很是幽静，进院便是鸟啼做伴，一棵巨大的梧桐树矗立门前，树身凹凸不平，沧桑古朴。

进屋，孟清便开始收拾行装，萧敛只是静静看着他，并未多言。直到孟清闲下身，才从桌案上拿起早已凉好的茶，端给了他，随即在他面前的床榻上坐下，“哥哥，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吗？”

凉茶润过喉间，压下了心中的烦躁不安，“没什么大事，师尊今日告诉我魔族日益猖獗，我便主动请缨下山历练，”他将叠好的衣物抚平，放入储物戒中，状似淡然得问道：“只不过归期未定，你可愿...与我一同前去？”

萧敛听闻，莞尔一笑，“当然。”是毫不犹豫的回答，“你去哪，我就跟着到哪，只是不要嫌我就好。”

“不会。”回答的语气温和而认真。

孟清与萧敛下山时，下起了朦胧细雨，青石板路被冲洗得光滑湿亮。

萧敛执意要两人共撑一把伞，索性雨并不大，孟清便不再坚持。

一把油纸伞，黑白两衣行，遮挡蒙蒙细雨，走过青石街巷。

两人到达水塘坞时，雨已停歇，孟清去前院找卖家付钱，萧敛便在屋内安置行李。

水塘坞是个名不经传的镇子，却是个临水近山的好地方，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

这是苍羽仙尊给萧敛计划的去处，只是没想到连带了他的好徒儿。

孟清刚要推门进屋，就听到微弱的两声猫叫，他寻着声音探去，扒开草丛，是一只湿漉漉的黑猫，眼睛是蓝色的，瞪得圆圆的看着孟清，好不可怜。

看着它的模样，孟清莫名便想起了萧敛，他第一次看到萧敛时，也像个小可怜。

他伸出手，那猫却警惕地后退几步，瞪大眼睛紧紧盯着他，一人一猫无声对峙一番，那猫似是看出他并无恶意，又犹豫半晌，才慢慢伸出沾满泥水的爪子，但并未朝他多迈一步。

警惕又傲娇。

孟清失笑，纤细匀称的手主动抓住猫的前爪，将它抱在怀中，蹭得白衣上满是泥泞，趁猫还没反应过来，忙顺毛安抚，才没得太闹腾。

他心想，跟当初的萧敛真的很像。

“哥哥，你把这小东西带回来干什么？脏兮兮的。”萧敛掂起猫的一只爪子，它的后腿悬空起来，还踢蹬两下，喵喵得朝孟清卖惨。

孟清换了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大发慈悲地把它从萧敛的魔爪中解救出来，以防新换的衣服再次被弄脏，只能僵直着手臂，离老远地提溜着。

“方才在草丛里看到它，见它可怜，便想着带回来养。”

“而且，阿敛，它跟当初的你很像，你不觉得吗？”孟清蹲在水盆边给猫洗澡，难得对萧敛开起玩笑。

萧敛听明白他的意思，但依旧不爽，“哪有？我比它好看多了！”

他走到孟清面前，蹲下与他平视，看着对方温润柔和的眉目，抬手抹去他脸上的一滴泥水，重施故态，幽幽道：“哥哥有我一个还不够吗？”眼神中满是谴责。

孟清：“……”

“不是，”他低眉掩下眼中的慌乱，尽力保持声音的平静，“不过一只猫而已。”

萧敛总是这样，他好像真的不懂得把控分寸，毫无预兆的便对他撒娇，孟清真心觉得他有些…抵挡不住。

但萧敛并不过分逼近，他抬手把孟清因换衣服而杂乱垂下的头发挽在耳后，便站起身继续收拾东西。

“看在哥哥是因为我才收留这小东西的份上，我就不跟它计较了。”

萧敛接过被擦干净了的猫，它似乎有些怕他，蜷缩在腿上一动不动，正方便控制住它，“哥哥，给他起名字了吗？”

“刚刚想好，即是与你我有缘，那便叫它七七吧。”孟清在萧敛身边坐下，继续说道：“七月七日是个好节日，也恰好是你的生辰。”

“七七……”萧敛轻声问道，“我生辰将近，乞巧节那天也恰是热闹，哥哥可愿陪我一道出去？”

“嗯。”

孟清与萧敛不同，即便是坐着也是板正规矩，挑不出一丝毛病，话语中鲜少带着几分迟疑：“你还记得……我当时承诺要给你个家？天衍宗你也待了近六年，我瞧你似是不喜欢那儿，如今出来，房子也定了下来，你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

萧敛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他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那哥哥你呢？会和我一起在这个家吗？”

孟清闻言一笑，随即道：“会的。”他低头看着正懒散舔爪子的猫，又补充，“还有七七一起。”

萧敛才不管什么七七八八，孟清会陪着他就好，“是哥哥救了我，你在哪，哪就是我的家。”

不觉间，夜已深，月色清浅，夜风袭来，窗外的树叶哗哗作响。

白日有些燥热，萧敛拖到晚上才与孟清一同出门。

乞巧节日，街上繁闹不已，远远往去，不计的明灯宛若繁星点点。

孟清与萧敛一起穿梭在热闹的街道中，他依旧是一席白衣，眼眸如深夜沉睡的海，长发如墨般散在白衣上，宛若皎月般清冷，遥不可及。

萧敛即使是生辰日，一身墨色劲装不变，如雕刻般五官分明，神色漠然，唯独在与身边人说话时眉眼间才满是笑意。

孟清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袖口被扯了一下，扭头看去。

“这位姑娘……诶？你是男子？抱歉抱歉啊。”成衣铺的店家在孟清转头时看到他的正脸，知道自己是搞错了，连忙道歉，又改口道：“小郎君，赶今儿乞巧节，正是找着有缘人的好时候，”

她挤挤眼，半捂着嘴，像说悄悄话一样，“我家这衣服可与别家不同，这大红的衣服穿上，绝对是这街上最显眼的，小美人儿都不得自己找来！”

“不了，我们……”

孟清话没说完就被萧敛打断，“哥哥，我还没见过你穿红色。”

孟清：？

萧敛眼睛眨了眨，很是无辜，小声补充道：“今天是我的生辰，图个喜庆嘛！”

孟清没中他的道，平静反问：“你的生辰，不应该你来穿？”

店家是个机灵的，听着两人的对话，大致猜想了个七七八八，适时插嘴，“不如二位都来试试，我见两位小郎君都气度不凡，两人一起更是亮眼。”

说着一拍手，忙招呼店小二拿来衣服试穿。

两人无法，只能照做。萧敛的衣着不大繁琐，比孟清更快换好。

暗红的衣袍更衬少年的容貌非凡，鹤海云红点缀衣摆。

店家自萧敛出来便是一顿猛夸，什么气宇轩昂，什么身姿挺拔，什么不可方物……，仅读过的几本书，都用在这儿了，不过这些词来形容倒也不夸张。

不过显然店家说再多也是对牛弹琴，萧敛的心思全然没放在她那儿，连应一句也没有，视线锁在衣帐处，在等谁显而易见。

终于，帐帘被掀开，另一位走出来，俊美绝伦，风姿秀逸，微风拂过，如诗似画。

店家觉得她刚刚夸奖的话可以再来一遍。

不过某人没给她机会，身旁一抹红先冲上前——

“小仙君，甚是绝色。”

随即便向店家招手，“这两件都要了。”

“诶，诶，好嘞！”店家笑得快要合不拢嘴。

孟清并未开口阻拦，便是默认。

他没有说，刚走出来看到萧敛那一刹，也很是惊艳。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夜晚的星月很亮，红色明灯点亮了一整个黑夜，两抹红色在街道上也确如店家说的那般引人注目，更何况两人都形貌不凡。

毕竟是萧敛的生辰，孟清便在一个铺子给他挑了个白玉簪，便作生辰礼物。

萧敛提议去泛舟，游到那岸刚好到水塘坞。

船家是个爽朗人，在前面划着船，还能对后面沉默的两人开玩笑。

“我在这儿划船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像两位这么俊俏的的公子。”

“想来二位关系应是极好，我方才见两位都着一身红衣，真像大户人家里喜结连理那般喜庆。”

船桨一次次划过，湖面波澜不已。

船内两人都没有接话，静默半晌，还是孟清怕人尴尬，主动断了这个话头，“谢过。”

声音从夜色中传来，似高山之巅的泉流般平淡，船家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再开口。

佳节的夜晚依旧热闹，他们泛舟这片倒是显得安静，夜深了，湖中的鱼都没了动静。

这件事说出来，对两人来说都有些尴尬，孟清没有去看萧敛，扭头望着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湖面，他在发呆，眼睛没有焦距。

他是觉得，这些事在他和萧敛之间都是心照不宣的，日常的接触与撒娇，叫七七的猫，水塘坞的家，包括今天一起穿的红衣。

如此种种，意味再明显不过，他直觉萧敛与他应该是同样的心思，但两人从未戳破这层窗户纸。

孟清在等萧敛踏出那一步，这件事本就离经叛道，孟清心有宗门的教导在使然，他本身就性子清冷，再加上师尊又犯了那样的错误……

所以他在等，萧敛只需要朝他走一步，他就有勇气和理由主动跑向萧敛。

但萧敛一直未曾开口，直至今时也没有表态。

或许对萧敛来说，这是他们最合适的相处状态。

想及此处，孟清的眼神稍黯，在心中轻轻叹口气，一股深深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他压下心中的万千思绪，整理好心情，嘴角稍稍扬起一个笑容，“忘了对你说，生辰快乐，阿敛。”

“嗯，谢谢哥哥。”萧敛与平常一样展颜一笑。

今夜发生的一切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

这样……也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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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警惕又傲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