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是定义成年的年纪，十八岁的肩膀能担起什么？

温曳觉得肯定不是长大。

“哥，帮个小忙，注册倾心APP跟我绑定，每天签个到，净赚1314，到手分你两个点。”

他还是个猕猴桃，外熟里生，拈着大人用词，说着少年想法。

他口中的“哥”睡他斜对面床位，叫余沉。

余沉这个人，难评。就像现在温曳语气已经这么好了，他还是伸手就打笑脸人：“你傻我傻？不帮。”

温曳撇嘴，好声好气行不通，那就从长计议。

“倾心”是款恋爱APP，最近推出新活动，打卡不断签，提现1314。前提：一，认证情侣；二，押金9块9，断签不退；三，打卡须满365天。

他还没说三个bt前提，就先被拒了。

但余沉必须要拿下，说他热脸贴冷屁股也好，打不死的小强也罢，他就要拿下。

这笔1314太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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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前，温曳十八岁生日。

成年当是隆重的，喜悦的，憧憬的，可他的成年凌乱，破碎，慌张。

家教机构以试教为由一分钱不付，温曳太单纯签了个阴沟协议，维权无路，白打一周慈善工。

成年嘛，挨点毒打才能成长，他安慰自己。

这天的地铁格外挤，兜里手机震了下，是谁的生日祝福吗？会不会有红包？

扭成麻花他也要掏出手机，一条消息，不长，挂在锁屏也看到了。

爸：你成年了，我该尽的义务尽完了，爸爸不欠你，以后要靠自己。

没有祝福，更没有红包。

温曳感觉地铁空调有点冷，心里倒不觉意外。这句话上面除了转账就是收款，脆弱的父子情义容不下寒暄，哪怕一个符号。

成年嘛，不给生活费，也正常。以后多多赚钱，拮据点就好了，温曳又安慰自己。

不正常的是过生日奶奶没来电话。

温曳从小跟奶奶，老人家常念叨乖孙快长大，成年这么重要的日子，不可能不记得。

唯一的可能……

不，不能想。

到了站，地铁通道安静不少，心里的鼓却打得烦躁，扰人不安。

咚咚，温曳听得慌，拨奶奶电话，关机嘟……咚咚，再打，关机嘟……咚咚咚，再，嘟嘟咚咚咚咚咚……

耳膜要炸了，分不清是嘟嘟咚咚，轰隆隆都炸了。

叮铃叮铃——

一股清流润过耳膜，不是嘟嘟也不是咚咚，温曳醍醐灌顶，救命稻草一样抓起手机，来电显示一串数字，未知号码。

不管了，接！

声音一出来，温曳的耳膜又不好了，爆炸余热以洪水之势消散，只剩灰烬零落，凄凉渗骨。

是辅导员，通知他贫困生名额有限，一大堆鸡汤，最后说今年先给隔壁寝室的某某某。

名字一出来，温曳一颗心沉水底，凉透了。低保户给关系户让名额，凭什么？荒不荒唐？

荒唐笑了，笑得脸热了又凉，手一抹，妈呀，成年怎么还哭了，以后要靠自己的啊。

背脊一个激灵，谁把地铁站空调开这么凉！

温曳跑了。

十八岁一滩稀烂，最后一点支撑是室友给他订的蛋糕。据说寿星不用A蛋糕钱，太好了，一顿晚饭开销省了。

蛋糕甜不甜，忘了，只记得酸。鼻尖酸，憋着，嘴角酸，顽强扯着。

室友散了，温曳才耷拉下来，身体倦了，心还咚着。奶奶没有消息，就算最坏最坏，遇事了，他也是奶奶的紧急联系人，横竖都该有人联系他才对。

十八岁已经够悲催了，再来一点噩耗，他怕自己这只心还没长大的骆驼真要压倒。

骆驼还算幸运，没倒。晚上邻居嬢嬢来电，说奶奶手机摔了，人没事。

听筒传来乖孙生日快乐，奶奶的声音，嘹亮清晰。温曳今天的鼻子像柠檬，又酸了。

人没事就好，至于手机，先用饭钱垫个新的吧，奶奶远在老家，没有通讯工具不放心。

就这样，十八岁一趟地铁、两通电话，温曳经济来源没了，年少天真没了，钱包余额也没了。

他的十八岁憧憬，随着长大一并没了。

前路漫漫，以后只能靠自己了。

-

温曳觉得自己的成人伪装不完美，但也不差，至少谁也看不出他焦躁得山崩地裂。

看这个余沉，一个小忙拒绝得那么残忍，不同情、不怜悯，说明温曳看起来还不算可怜，还有尊严。

有尊严的温曳开始计议planB，不吃好脾气这套，那就来个反向试探——试探余沉接不接受三个前提，接受，就没什么不好说的了，动动手指就能领钱，谁不乐意？

绑定情侣，首先要排除他有对象，不然太不尊重对象了。

正值国庆，寝室另外俩室友都有约会，只有余沉每天窝里蹲，初步推测：单身。

温曳明知故问，挑了个打完工回寝室、余沉在电脑前稳坐泰山的时机，假装随口搭讪：“假期不出去玩吗哥？”

余沉键盘敲得飞快，声音穿插在噼里啪啦中，低沉，又轻：“有事就说。”

喜欢打直球，温曳记下了，迎合：“你介意绑定虚拟情侣吗？”

球太直，打得人家没声了。温曳识好歹，闭嘴该干嘛干嘛。

洗完澡出来，正好撞上余沉进来洗澡，相顾无言，温曳侧身往外走，身后低沉嗓音问：“你刚才说什么？”

……原来不是球太直，是打出去人家根本没接啊。

那就再打一遍吧，球很郑重，对视着打比较好。温曳一转头，囫囵撞见一片白皙精悍的腹肌。

怎么就脱了，光着膀子说绑情侣，太奇怪了吧。

温曳战术回避：“没什么，记得关门。”

绑个情侣怎么这么难说出口？

理智说静候时机，不急这一时。冲动却说早绑定早提钱，今天还剩不到三小时，搞不定只能明年明天提钱。

人倒霉起来，所有变故是可以发生在同一天的——他十八岁当天就体验过。万一万一，明年今天就差这笔钱，会不会后悔今天的怯懦？

冲动赢了，温曳折回浴室门口，门板在闭合，还剩一条缝，“啪”！他十指扒上门边，仰眸望进门后深邃眼睛。

“介不介意绑情侣？虚拟的，不当真。”

余沉半垂着眼，没什么表情：“绑多久？怎么虚拟？为什么绑？绑之后做什么？说清楚。”

谁不想说清楚，但这情况合适吗？这个人还裸着，一定要在这里说清楚吗？

温曳目光不受控向下瞟了瞟，某处攻击性太盛，他头一转手动关门：“你先洗，我去拟个方案。”

余沉没拒绝，那就有希望。要清楚是吧，给他拟个白纸黑字协议，保证清楚。

洋洋洒洒写出来，温曳心虚了。对乙方要求太高，配合认证、押金自费、不能解绑、不能断签，一年，报酬只有26块2毛8……

但他实在让不出更多报酬，不管了，机会留给敢冒险的人。

余沉洗完澡过目了一遍方案，说：“你再考虑考虑。”

温曳指指自己：“我？”

余沉说：“嗯。”

温曳知道了，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会傻呵呵签阴沟协议的。

那怎么办？距离明天还有两小时十分钟，他拿不出其他筹码了。

余沉又坐回座位噼里啪啦了。温曳以为他在玩游戏，心想要不做他陪玩？虽然人家一个人也玩的不亦乐乎。

然后一瞟，得，陪玩都不要，人家根本没在玩游戏。在干什么，就不方便看了。

怎么办怎么办，温曳心里关了只老鼠，疯狂抓挠。

让利不可能，但余沉需要什么，两个小时也观察不出来了。都怪以前只顾拼命赚钱，对室友太漠不关心了，找不到人家弱点……啊，需求。

十分钟过去，温曳朝斜后方瞟了不下二十次。

余沉应该是不缺钱的，有笔记本还装台式电脑，键盘、鼠标、电竞椅，一看就价值不菲。

据说寝室的扫地机器人也是他买的，造福全寝没让A钱；洗衣液更高级得逆天，据说寝室那俩人就是借了几天他洗衣液，从头香到尾，表白就成功了。

完了，那更找不到需求了。

他为什么还单着啊？要什么有什么，没人喜欢不应该吧。

温曳灵光一闪，发现了他的情感需求，想提议假期出去玩。话到嘴边，又转个弯溜了回去。

差点忘了，玩不起。

玩不起，就更不能错过这1314……1287.72了。

还剩不到两个小时，如果余沉0点前睡觉，那时间就更紧迫了。

温曳干着急，斜后方座椅不知什么时候空了，不会真要睡了吧？他坐不住了，唰地冲去洗漱间找人。

余沉刚到厕所门口，温曳就杀到人身后，扒着门说：“我考虑不周，你有什么高见？”

在这种地方发表高见，也实属万不得已。

余沉往里走，没有要关门的意思。温曳服了，主动帮他关门，却听他说：“你干什么？”

门板滞住，温曳心想：上厕所关门，还能干嘛？

然后厕所里的人就出来了，温曳一脸问号：“你不上？”

余沉没回答这个问题，在洗漱间转悠，发表高见：“你没考虑断签怎么处理。”

温曳狭隘了。人家根本没考虑营利，而是在考虑纠纷。

温曳：“断签……赔我九块九？”

余沉：“这种生意傻子都不做。”

没断签，乙方净赚16.38，断签，乙方赔19.8。综合完成难度和任务量，横竖都是赔。

温曳也懂，只好临场发挥绝地求生了：“你在找什么？我帮你。”

余沉说插座。

温曳不理解，为什么要来洗漱间厕所找插座？寝室不大把吗？余沉就说要买洗衣机。

温曳更不理解了。宿舍楼有公共洗衣机不说，寝室这破功率买了也用不了啊。

突破口这不就来了，温曳旁敲侧击，发现余沉太有钱乃至太矜贵，不愿挤公共洗衣机。自从放假室友夜不归宿，他的衣服就攒着再没洗过——以前室友会捎带他的一起洗。

温曳说以后你的衣服我包了，余沉不干。也是，室友一回来，他的价值就没了。

温曳又说，还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花钱，尽管提。余沉就要去列清单。

温曳不干了，一个半小时，时间紧迫，不允许甲乙任何一方严谨了。

他说：“咱口头说吧哥。”

余沉：“那就免谈。”

好吧。余沉敲键盘挺快的，温曳觉着侥幸一下还来得及今天打卡。

余沉真就坐电脑前噼里啪啦了。温曳数着时间，五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

哎呀——啪……

断电了。

寝室是有23点断电制度的，失策了。温曳心都烧穿了，又凉了：“你的清单……？”

写完了吗？保存了吗？可以跟我绑了吗？

余沉插座电源一摁：“明天写。”

温曳急了，拦着楼梯不给上床：“我要打卡，今天。”

余沉坦诚见人都纹丝不动的脸色终于有了一点点异样，像……看会骑单车的猴。

温曳管不了是人是猴是单车了，钱比物种重要，豁出去了：“别列清单了，不花钱我都答应，倾心下载了吗？可以跟我认证了吗？”

余沉笑了，打开手机录音：“再说一遍。”

温曳盯着那跳动的秒数，呆了。

长大的第一步，是要学会谈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