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曳被贫穷扼住咽喉，没办法了，录就录吧。

“只要不花钱，你的要求我都答应。”

余沉还录着：“‘你’是谁，‘我’是谁？”

怎么审讯上了，温曳头一次觉得录个音这么羞耻。

为了钱他忍：“你是余沉，我是温曳。”

余沉又把他要做的、合约起止日期、违约怎么处理七七八八都录上了，好正式，显得温曳的话忒扯淡。

扯淡没关系，不能再签阴沟协议，温曳拉住余沉要按暂停的手：“等一下——”

余沉撩眼看他。

温曳立马撇开视线：“我想重说。”

余沉：“那就停。”

好有道理，温曳松手了，放余沉按暂停。余沉敞亮，说重说就真把第一版录音删了，开录第二版。

0点还剩不到一小时，温曳没时间捋自己到底能答应多少，就说：“在不影响我正常生活的前提下，只要不花钱，我会尽我所能照顾你的生活，好吗？”

余沉更正他的措词：“是服务，不是照顾。”

温曳感觉脸被蚂蚁咬了一口，不疼，麻。

“好吧。”

口头协议录好了，余沉才开始下载倾心、注册。温曳急得要成抓狂老鼠，他到底有没有听见今天打卡？今天就要！

人鼠异心，余沉慢条斯理，温曳心急如焚，然后余沉就走了。

温曳疯了：“你去哪啊？”

余沉拉开书桌抽屉：“找身份证。”

好吧，涉及金钱的东西，是要上传身份证。

温曳等啊等，等余沉翻抽屉，等余沉倒书包，等余沉刨行李，等到最后五分钟，等来余沉一句：

“我身份证过期了。”

温曳：……毁灭吧。

余沉：“我赔你九块九。”

是九块九的问题吗？赔了合约还怎么作数？

问题是五分钟也变不出来身份证，温曳无望了，妥协道：“加一条吧，明年今天我如果身无分文，你要请我吃饭。”

余沉轻轻“嗯”一声，算是答应了。

-

温曳失了个大策。

国庆，派出所他丫休假啊！两个大活人杵在紧闭的派出所门口，大眼瞪小眼。

余沉：“明年今天我也可以请。”

温曳：“算了，我找别人吧。”

耍人呢？早说身份证过期，昨天就找别人了。什么请不请的，他温曳是吃嗟来之食的人吗？

就算吃，那今天也办不成身份证啊，办了还要几天才领呢，明天后天大后天大后后后天……也该请吧。

哎。

温曳找其他人了。

室友有对象不行，但举荐了对门寝室一哥们，满足硬件条件：单身。

软件有待考量，温曳特意说明断签要赔九块九，哥们爽快答应了，然后温曳去福利院做义工那两天，就收到九块九违约金了。

这么快，一天不当面提醒，就忘签到了？信用呢？

水彩笔戳纸上了，晕开一坨绿墨。小朋友的声音越来越大，温曳甩甩头，是被小朋友围住了，七嘴八舌问他画的什么。

温曳说：“画我长大的地方。”

群山绿野，他的家乡。

-

两天义工结束，温曳回寝室，约会的两人回来了，余沉却不见了。室友说少爷回家了，温曳没多奇怪。

那天聊洗衣服，他就发现余沉定是家里娇生惯养惯了，忒生活白痴，恋家也不奇怪，家肯定比寝室舒服得多。

他该多琢磨琢磨自己了。找个有信用的人打卡怎么这么难，瞎找只会重复绑定断签九块九，然后再绑定断签九块九。

就是白折腾。

可靠的人没找着，余沉就回来了。假期都还有一天呢，看来也没想象的那么离不开家。

寝室人齐了，在聊些有的没的。温曳手机震了一下，打开一瞟，锁屏挂着条：

余沉：[转账]请收款。

什么啊，温曳退回去了，九块九。

余沉：？

温曳：？

互相问号完，温曳好像懂了。余沉是默认合约中止，交违约金了。他这一退，就否定了合约中止。

那说明什么？还继续吗？但是……这才几天啊，他身份证搞得定吗？

室友面前终归是不好谈私事的，但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温曳预约余沉之后洗澡，守着浴室门口蹲人。

门开了，香味迷得温曳有些发晕，没头没尾问：“你那什么意思啊？”

余沉被堵里面出不来，怔了一下，扯衣服低头看胸口，说：“Start over，重新来过。”

温曳噎了，大学生，这俩词儿能不认识吗？但人家是目标合作伙伴，就耐心点，解释说：“微信，什么意思啊？”

余沉放下衣领，说：“你不应该不懂。”

搞得不懂就是温曳傻了一样。

温曳能说什么，就懂了呗，按他的方式懂，合约继续，顺便默认余沉身份证搞定了。

余沉还真搞定了，开着磁吸灯拍新办的身份证上传，认证情侣之前，温曳又说：

“你能保证一下不断签吗？这个打卡对我挺重要的。”

余沉抬手灯一关，神情淹没在黑暗中，只剩被手机荧光描亮的立体骨相，下颌线条跟语气一样硬朗：

“断签我从你面前消失。”

那要退学吧，应该不会轻易断签了，温曳吃了颗定心丸。

-

余沉意外靠谱，绑定以后不用催，每天定时打卡。但也有够离谱，温曳发现他连泡面都不会泡。

温曳端泡好的面放余沉桌上，惊奇他还吃泡面。一直以为少爷是不吃垃圾食品的。

余沉用塑料叉子卷一圈泡面：“体检报告没规定我不能吃。”

好吧，真有道理。泡面省钱，温曳就和他一起吃了。

余沉问：“怎么想到找我打卡的？”

温曳老实说：“寝室门背后的值日表，只有你一个人坚持打卡，我觉得你信用良好。”

那张表诞生于扫地机器人之前，那时候寝室长还不知道寝室要荣华富贵，做了张值日表，哭天抢地要求大家一定记得打卡。

哭完机器人就来了，所有人包括寝室长本人翻脸不认表，就余沉一个人还在打。

余沉就笑，继续吃泡面。

温曳低着头拌开面饼：“我以为你早就不打算绑了。”

余沉的声音从斜后方飘来：“违约金没付，合约就还有效。”

那为什么后来又付了？既然都要付，派出所关门当天付不一样吗？

余沉说不一样，温曳就摸不着边了。这个人总在想一些他思考范畴之外的东西，顺藤摸瓜问下去，恐怕一辈子都问不完。

温曳边吃面边剪视频了。

视频是福利院做义工拍的，打工之余他会参加公益活动，顺便拍素材做视频号。

但设备太简陋，一根自拍杆一部手机，画面时常地震，他不摆拍，做志愿太投入，镜头晃去隔壁村都发现不了。

所以粉丝一直很少，一半当他颜值博主，两半建议博主找个摄影师，眼都晃瞎了。

博主也想，但博主找不起。

余沉吃完了，面桶往桌角一搁，温曳就知道来活儿了，吃完顺手拿去一起扔。

面汤哗啦啦溅上瓷白色盥洗池，温曳突然觉得不对劲。

事无巨细照顾……服务他的生活起居，一年，就1287.72，亏大了啊！

余沉要是住福利院，照顾照顾也就算了，问题是人家吃穿不愁，凭什么不整个喂饭机器人啊。

不行，不能再被协议坑了，在哪跌倒就在哪爬起来，温曳决定……

-

假期最后一天，寝室长提议出去团建，温曳约了做慈善活动志愿者，溜了。折腾到熄灯才回，寝室早团建完了。

温曳问吃了什么好吃的，才发现寝室压根儿没出去团建。

寝室长说：“外面冷兮兮的，出去喝西北风多没意思，在寝室摆了桌火锅。你亏大了温儿，这顿余少爷请的，那海鲜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温曳无意识咽了咽喉咙，凉凉的，是牙膏沫。

余沉这么大方的吗？早知道早点回来，就不在蜜雪某城点杯柠檬水坐一晚上了。

晚饭都没吃，火锅什么锅底啊？有肥牛卷吗？有五花肉吗？有虾滑吗？有毛肚……哎，都没有了。

温曳饿得又吞了口牙膏，洗个澡睡了。

-

睡醒就收假了，温曳早早去教室占座，没课就去图书馆自习，反正死都不回寝室。

做几天贼，被余沉逮了。

这天温曳回来，寝室早熄灯了，室友该睡也都睡了，他蹑手蹑脚洗完澡，开门就撞见一团黑影。

“啊……”

嘴被捂住，心差点没跳出来。面前是余沉低闷的声音：“别叫。”

温曳点点头，捂嘴的手就松开了。心虚得很，他还故作镇定，瞎扯淡问：“你没洗澡啊？”

余沉不答，问：“你什么意思？”

温曳知道躲他躲露馅儿了，扯扯嘴角：“我挺忙的。”

余沉：“忙着在蜜雪冰城喝柠檬水？”

温曳惊了，他怎么知道？

余沉又说：“去图书馆刷视频，你可真忙。”

天啊……

温曳弱弱问：“你监视我了？”

余沉：“你让下的好APP。”

……

对，怎么忘了，这个APP绑情侣以后，会汇报对方行踪的！那柠檬水、刷视频又是怎么回事？

温曳翻手机一看，天都塌了。账单、定位、步数、APP使用记录，什么都有，就**没有。

事已至此，他只好使出杀手锏了：“这是我的正常生活。”

不能再被协议坑，他决定玩文字游戏。录音说了，服务，在不影响正常生活的前提下。我的生活就是不回寝室，你不能要求我回，是吧。

那你在寝室我不在，是不是就不能要求我成天追着你服务了。

长大的第二步，要学会运用规则。

温曳看起来赢了，其实心跳得超快。余沉可能会魔法打败魔法，论魔**力，温曳是甘拜下风的。

好静，心脏好重。

时间仿佛暂停了一世纪，余沉终于发话：“你最好一年都保持‘正常生活’。”

就走了。

就走了？不毁约？不施魔法？

温曳背后都湿了，冷不防一哆嗦，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然后发现……原来高级的魔法是润物无声的。

-

天越来越冷，图书馆座位不是每次都抢得到，温曳的“正常生活”就越来越环境险恶了。

缩在操场，喝西北风；逗留食堂，吵哄哄的耳膜受罪；去自习室，被考研学长学姐驱赶……

他遭不住了，好想回寝室，但余沉老窝寝室里，回去不就尴尬了吗。

他急需一个理由，名正言顺回去。

找不到。

还下雨了。

温曳撑着个伞在学校游走，愁。鞋子贪便宜，漏水，再不找个地方安身，鞋泡水要命，干不了没鞋穿更要命。

怎么办，蜜雪某城都没位置了。麦某劳还有一个空位，但太贵了，坐不起。

为什么要贪早一天打卡签这种协议，为什么要钻空子玩什么文字游戏，可以反悔吗？可以不长大吗？可以回家吗？想奶奶了。

在奶奶身边不需要什么协议，想回家就喊奶奶，想去浪就报个备，天冷奶奶会叮嘱加衣，饿了有地里现摘的菜，不需要谈判，不需要运用什么规则。

也不用知道钱原来这么难赚，一个1314，他要在学校风雨飘摇一整年。

十八岁的温曳，太挫败了。

嗡，手机震了一下。真是神奇，生日到现在不到一个月，温曳就从期待收到消息，变成不敢面对消息了。

还是看吧，都靠自己了，不敢也要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