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派出所出来，已是下午四点，路边行人匆匆，风也疾疾掠过。那三个打架的人被民警教育了两个多小时，然后向蒋挽和姜折道歉、赔钱。

蒋挽不计较酒吧里摔坏的东西，觉得有些生气是因为姜折两只手的伤。如果碎玻璃再大一点，怕是姜折的手都会废掉。

姓李的警官认识蒋挽，他经常帮忙处理在酒吧闹事的人，这会儿见蒋挽神色不好，过去拍拍他肩膀：“还好吧？”

“没事。麻烦你了。”

姜折靠在一边看自己的手，两只手都裹着纱布，像哆啦A梦机器猫的拳头。一动就密密匝匝地疼。

取玻璃渣的过程感觉特别漫长，医生用镊子一点点夹出来，他没吭声，想着别的事情，但思路不停地被打断。

“走了。”蒋挽提着装药的袋子过来。

姜折放下手，背在身后，跟上他。

“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知道要怎么做吗？”蒋挽拉开副驾驶车门，等他进去，弯腰看着他。

姜折一动不动，笔直地坐着，目视前方：“不乱动，等你来。”

蒋挽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关上车门。

发动汽车后，蒋挽说：“抹药的时候喊我。”

没有回答。他扭头瞥，姜折可能是睡着了，脑袋歪向一边，表情宁静安详。

收拾好酒吧，蒋挽去厨房熬了一锅粥。算完上个月的帐，他研究了一下新投影仪，和旧的那个使用方法大差不差。

蒋挽将投影仪放回去，拎上药，往姜折房间走。

姜折一回来就钻房间里，他还以为他是要睡觉，不过刚才听见了脚步声。姜折不爱关门，就算蒋挽每次都会提醒他，也总是虚掩着。蒋挽象征性敲敲门，稍微推开一点。

“蒋哥……”

姜折的声音从衣柜那边传来。

蒋挽顺着声音看过去，姜折坐在地上，裤子放在一旁，他平举着手，转头看蒋挽时尴尬又苦恼，他说：“我站不起来。”

莫名好笑。蒋挽过去捡起他的裤子，把人扶起来，姜折立马挪到旁边去，从衣柜里翻出另一条裤子，犹豫着，磨磨蹭蹭套上了裤子。

蒋挽转开眼神：“还有需要帮忙的吗？”

姜折摇头。

“晚上喝粥。”他往外走，“很快就好了。”

姜折用大吸管喝粥，几分钟就喝完一碗，但肚子没有饱，他去冰箱拿了个椰子，放到蒋挽手边，示意他帮忙打开。

“可以做三明治。”蒋挽看他。

姜折迟疑一秒，把椰子抱回去，回到小餐桌。

蒋挽放下勺子，去厨房做三明治。

其实原本准备开酒吧时，蒋挽想过是否要售卖食物，但是最后还是决定只卖酒。他不想太忙碌，也懒得做菜。

做三明治很快，蒋挽把三明治端给姜折：“晚上你早点睡觉，不用干活。”

“蒋哥。”他接住盘子，“你以前是老师对吗？”

蒋挽“嗯”道：“怎么了？”

“没事。”姜折啃着三明治。

蒋挽没继续问，接着喝粥。

姜折问这个倒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真的觉得蒋挽还蛮适合当老师的。

蒋挽的脾气那么好，讲话又很有道理。姜折在老家很少见讲道理的人，所以总感觉蒋挽特别好。

天渐渐暗下来，橙色晚霞愈发浓，厚涂天空，海滩日落吸引着众多游客，海边又是无比热闹，椰子树的剪影嵌在昏黄天幕。

夜潮也热闹起来，一拨又一拨的人涌入、离开。蒋挽在吧台后不紧不慢地调酒，偶尔扫几眼客人。这两年他见过的人太多了。大多数第二天就会被忘记。

一个醉醺醺的男子趴在吧台上，朝他举杯：“喝一个……”

蒋挽笑笑，不说话，安静地调酒。

远处的一点灯光印在玻璃上，模糊的人影晃动，发黑的深蓝海水承着暮色，刻入玻璃，像一副油画。

而此刻，蒋挽的房间里，投影仪正放着一部泰国恐怖片。窗户没关，窗外是美丽的日落。姜折窝在小沙发里，看得入迷。

灯是暗的。电影忽明忽暗的光打在他的脸上。

姜折表情不丰富，看不出有恐惧，更多的是好奇。

蒋挽进门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姜折还算清晰的侧脸，第二眼是电影里很惊悚的一幕。他心跳一停，立即闭眼，想开灯，又忍住了。

姜折听见脚步声，迅速回头瞄他，挪了挪身体，给他让出一半位置。

“姜折，下次看恐怖片要提前告诉我。”蒋挽没坐小沙发，而是坐在地上，背靠着小沙发。这个姿势看电影是非常不错的，只是坐久了不舒服。

蒋挽有些无奈地继续说：“你晚上真的不会做噩梦？”怎么总是看恐怖片。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看过一次，当天晚上就做噩梦，吓得睡不着，后面好几天都是保姆陪着他一起睡的。

电影放到了不吓人的部分。姜折搂着抱枕，轻轻说：“不会。蒋哥，你不觉得恐怖片很有意思吗？最开始会害怕，但之后会喜欢上这种感觉……很真实的感觉，就好像恢复了正常人的……”

话没讲完，姜折的嘴被一只手捂住了。

“小姜。”蒋挽稍稍松开一点，话音莫名的低，“不说了。”

蒋挽半蹲在他脚边，上半身稍微倾向他，脸离他很近，呼吸也是。手掌里的温度越来越高，而姜折的眼神也久久地看着他，电影的声音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仿佛远去了。

姜折想说“我不说了”，希望蒋挽松开手。柔软的嘴唇蹭蹭对方的掌心，蒋挽马上撤走手，飞快坐了回去。

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也仿佛一场大雨，没头没尾地结束了。

电影结束后，蒋挽仍然望着天花板，心脏被什么东西攥住一样，紧紧的，半天也没缓过来。他把这个反应归因于电影太过于刺激。

再扭头一看，小沙发上的姜折完全躺着，没有声响。

蒋挽拍拍他垂在一边的手，姜折还是没动静。

居然睡着了。蒋挽深呼吸，回姜折房间，把他的被子抱过来，又抽走姜折怀里的抱枕，给他盖好被子。

将空调温度调好，蒋挽轻声合上房门，出去洗澡。

小沙发上的人手指蜷缩一下，全身放松下来，很安心地用被子盖住了脑袋。

就这样在小沙发上睡过一夜，说不上舒服，但也不错。姜折醒的时间和蒋挽差不多，一睁眼，窗外一束阳光照过来，正正对着眼睛。

蒋挽已经坐起，又眯了一会儿，才说：“睡得还好吗？”

姜折动了动脖子和手臂，扯到了腰，突然有点疼。他皱皱眉，然后马上又恢复平常。

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蒋挽问：“怎么了？”

“腰有点……酸。”他一下子不好意思了。其实自己也没那么娇气。他什么破地方没睡过啊。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睡沙发睡得腰疼。

显然蒋挽也不太明白，不过还是点头：“先吃早餐。”

姜折也不问吃完早餐要做什么，听话地收拾好小沙发，随后去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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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再旁边一点。”姜折趴在床上，脑袋埋在被子里，声音也闷闷的，头发乱糟糟，“蒋哥。”

蒋挽大学时做过很多次志愿者，给老人按摩揉肩捶背那些事情很熟练。这次重拾当年风采，一时之间感慨万千。他坐在姜折一侧，有规律地替他揉着腰，再加上一通按摩，姜折感觉良好，下意识发出几个愉悦的音节。

“蒋哥，你可以开按摩店了。”这会儿的姜折话比平时多。

蒋挽有些乐，忍住笑意：“忙不过来啊。”

“好像不疼了。”姜折抬起脑袋，侧着看他。

“嗯，那起来吧。”

蒋挽清理着一旁的药油和纸巾，擦擦手，丢进垃圾篓前清晰地听见敲门声。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门就大剌剌地被推开了。紧接着是周川柏的头探进来，一副不解的模样，一秒后又变为震惊，杵在原地不动了。

姜折盯着天花板，一声不吭。

周川柏呆呆地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蒋挽丢掉纸巾，沉着冷静：“出去。”

“哎哟我的妈，蒋挽。”周川柏心有余悸，拍着胸口道，“你吓死我了知道吗？大白天的，门也不锁，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我敲门也不说话……”

周川柏是真差点被吓死。本来是想找蒋挽聊点事情的，特意在蒋挽平时起床的时间来，蒋挽的房间他一般都随便进，谁知道能发生今天这种情况。就算没什么吧，他还是被那一幕冲击得有点不敢直视那两人。

蒋挽听完，还是淡定自若：“以后我锁门。”

“锁锁锁。”他摊手道，“以后我得提前给你发个消息再进去了。差点给我留下阴影。”

“……你来是什么事情？”蒋挽不懂这有什么可“留下阴影”的，他们以前大学去养老院给那么多老人按过摩，他怀疑周川柏就是有毛病。

周川柏不瞎掰扯了：“是这样的，我最近想投资个小公司……”

周川柏叽叽歪歪半天，说了半个小时。

蒋挽不太懂生意场上的事情，不过周川柏的合作伙伴他倒是认识，又跟他聊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到中午了。

周川柏在酒吧里转一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边喝边往外走，走了几步停下来。

刚好蒋挽在后面叫住他：“周……”

“欸，在你这儿吃个饭再走算了。估计你也是这个意思对吧。”他倒回去，笑嘻嘻。

“我是让你留下杯子。”蒋挽抽走杯子，冷酷道，“没菜。”

厨房里，蒋挽在做菜。酒吧外，姜折在摆小桌子准备吃饭。而周川柏则在酒吧里转悠，无所事事，其实他想帮忙打下手的，但蒋挽嫌他笨手笨脚，把他轰出去了。

这时外头有人喊蒋挽，说他快递到了。蒋挽抽不开身，让周川柏放他房间里去。周川柏以为是一个快递，谁知道是一堆。抱上几个往屋里走，他嚷嚷道：“蒋挽你什么时候变成购物狂魔了，跟我妈似的，一下买这么多……”

姜折帮着拿，一边向他道歉一边解释：“对不起。很多是我用的东西。”

周川柏顿时卡壳，闭嘴了。

蒋挽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周川柏狐疑想着，搬完小山般的快递，去厨房质问蒋挽，义正辞严：“蒋挽，说吧，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计划？”

蒋挽盛好菜，嫌他碍眼，挥挥手让他出去：“没计划，闪开。”又语调一换，声音都缓和不少，“姜折，过来帮一下忙。”

等姜折小跑进来，正好听见蒋挽对周川柏说：“你才抠。你用洗衣粉都按粒儿算，我看见了。”

周川柏瞪他一下，说不过他，好歹蒋挽当过老师，嘴皮子功夫就是厉害一些。他端走一盘菜，气冲冲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