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去超市是一个月之前了。姜折盯着面前一排货架，愣神半晌。那次去超市是为了买排骨。当时吴春萍病重，明明躺在病床上都没有力气坐起来了，却拉着姜折的手说，想喝山药排骨汤。

窗外刺骨的风从窗台缝隙钻入，掀起窗帘，阳光淡淡的，照到吴春萍脸上好像立刻消失了。她的手特别冰，很粗糙，茧子磨着他的手。姜折低着头，努力不去看她深凹的眼眶，过了一会儿，他说“好”。然后去超市，脑海里只想着山药排骨汤要熬多久，以及吴春萍到底会在什么时候离开他。

排骨是最后一条，不是很好。但幸好还有，这是最好的。姜折跑到医院食堂借锅，和食堂里的阿姨解释了很久，阿姨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教他怎么熬汤，教他要放多少盐。

姜折知道吴春萍的味觉早就失灵了，但还是按照阿姨的话，小心翼翼地加盐。

汤熬了两个小时，等他装好汤，跑回病房时，吴春萍原本无人问津的病房里突然非常拥挤。姜折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做好了准备，所以开始是镇定的，他拨开人群，提着汤。

医生对他说：“对不起……”

剩下的话姜折一句也没有听清，他好像失去了听觉。

后来，姜折带着吴春萍的骨灰回了家。装汤的保温杯落在医院，再也没去拿。

“拿上这个。”

蒋挽的声音出现，姜折的听觉恢复了。蒋挽取下一盒巧克力，随手递给姜折，接着往前走。

姜折看看巧克力的盒子，满是英文，应该会很好吃吧。他吃过那种金币巧克力，特别甜，有些腻，可是他小时候喜欢，现在却想不起来是什么味道了。

他又发现蒋挽来超市是真的“逛超市”，买东西都是随机的。此时此刻的蒋挽又拿了一袋糖果，转头看他。姜折登时转开眼神，以防对方误会什么。

蒋挽不明白姜折怎么时不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也不好直接问，换话题说：“你需要什么就拿。”

“嗯嗯。”姜折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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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拎着大包小包，往夜潮走，沙滩上很多人，各种颜色的遮阳伞遍地开花，玩沙子的小孩咯咯笑着乱跑。

太阳刺眼，蒋挽稍稍侧脸，眯了一下眼睛，忽然感觉前面夜潮店外有个女人，看不清脸，但看着眼熟。女人挎着昂贵的包，手指上的钻戒反着光。

蒋挽一顿，这不是周良燕女士吗？

姜折看他停了一下，顺着他目光看过去。

凑巧周良燕也瞥过来，平淡的脸色有了变化。

蒋挽想叹气，神色自若挪过去，将东西放小桌子上。细细的桌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姜折有些担忧会不会下一秒就塌掉。

“那是谁？”周良燕漫不经心地朝姜折的方向看了一眼。

“员工。”蒋挽说。

母子俩关系不太好，平时见面少，见面了也没多少话能说，每次没说上几句，气氛就得僵死。

果不其然，周良燕说：“你这小酒吧还有员工？”

蒋挽心平气和道：“有时候忙不过来。”

“你还知道累呢，那干脆别开了，回去……”

“妈。”他打断她，“您这次来是有什么事情？”

周良燕差点被气晕：“明天你爸生日，你说什么事情？”

“我知道。”

“你记得回家一趟。你二叔他们也会来，还有几个你爸的生意伙伴。”她假装不经意往小桌子上袋子里瞅瞅，“你二叔安排了两个小姑娘，都很优秀，到时候你去见一见。少吃点垃圾食品。”

一时之间蒋挽不知道该说什么。

回家、见姑娘、垃圾食品……

“我会回去，但相亲没有必要。”思索了几秒，他说，“您少抽烟吧，香水味盖不住。”

周良燕瞪他一眼，没好气道：“谁说这是相亲了，你怎么回事儿啊。”

“蒋哥，我先进去放东西。”姜折溜进屋，一个人提五个大袋子，跑起来倒还挺稳当。

蒋挽视线追着他的背影，意识到什么后一回头，周良燕狐疑道：“蒋挽，你说实话，这孩子真是你员工？他看着像高中生。你没干什么不好的勾当吧？”

“没有。”他无奈，“您回去吧。”

周良燕也只是嘴上问问，心里并不多在意。她给秘书拨完电话，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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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火锅前，蒋挽打电话托人买茶叶，他爸喜欢茶，所以他打算明天送茶叶。

姜折在洗青菜，水流声哗哗。蒋挽举着手机，一边和别人讲话，一边看着姜折的侧脸。

不知不觉，注意力好像完全转移到了对方的脸上，根本忘记了自己还在打电话。

“嗯？”电话对面的人喊了他两声，他镇定答道，“没事，信号不太好。”

两个人的火锅是简易版，毛肚、肉丸子、还有一碟牛肉，除此之外都是青菜。火锅是辣锅，冒出来的热气都是辣的。

蒋挽涮着肉：“小姜，有想过重新回去读大学吗？”

姜折咬了口丸子，烫嘴，拉开一罐汽水，半天也没回答他。

这个问题他之前想过，但是没有意义。就算他想回去又怎么样呢，他回不去。

“你的大学离浪乡不远对吧？”蒋挽拿来一个空碗，舀了几个丸子，晾在一旁。

姜折点头。

大学的事情是几天前姜折无意提起的。还以为蒋挽不会多问。

幸好蒋挽似乎只是好奇问一问，并没有一定要得到答案的意思，十分自然地换话题：“你吃香菜吗？”

“可以放。”姜折说，“我不吃。”

姜折喜欢闻香菜的气味，但讨厌香菜入口的味道。

大概这也能体现出他是一个矛盾的人。

蒋挽捞一勺肉出来，丢了几片娃娃菜进去。

“其实我最开始不喜欢香菜的。”他想着，放下筷子，对姜折微微笑了笑，“但后来发现香菜也没有太糟糕。”

姜折张张嘴，没有讲话，不自觉地看向他的眼睛。

“或许你可以试试重新开始。”蒋挽声音温和冷静，“抛开一切，从成为姜折开始。”

“我……可以吗？”

姜折微不可闻地问。

他说“可以的”，姜挽立马眼眶一热，不知道是委屈还是什么，情绪上来得很快，在火锅的热雾中朦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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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挽为了躲开那两场相亲，特意在开席前半个小时卡点进家门。

周良燕恨铁不成钢，然后和他爸一起数落他。

蒋挽听习惯了，不当回事，礼貌客气地笑。

“郝总的女儿还在等你，你去见见。”数落完，蒋华方朝待客间一指，眉宇里全是不耐烦，仿佛蒋挽一摇头他下一秒就会暴走。

毕竟今天是他爸生日。蒋挽只好暂时妥协，转身往待客间走。

周良燕在后面叮嘱他：“好好谈，认真点。”

“你好。”郝憬看到蒋挽过来，带着十分礼节性的微笑起身。

一旁的阿姨斟好茶，离开了这里。房间里只剩下两人。郝憬也不拘谨，大大方方道：“你也是被逼来的吧？”

蒋挽不惊讶，点头。

“那随便聊聊吧，尽快结束，我不想耽误时间。”她看着他。

“听周阿姨说，你很抗拒相亲啊。”看他没有要主动开口的意思，郝憬随口问，“能问问原因吗？”

“只是不喜欢被安排的感觉而已。”蒋挽说，“难道你喜欢相亲？”

郝憬拨弄两下手指，无所谓道：“当然不喜欢了。”

其实郝憬才二十一岁，保研名额已经拿到，马上要出国留学，她没有谈恋爱的打算，但她爸妈比她着急，隔三岔五找几个富家子弟让她去相亲。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了几分钟，最后阿姨进来喊他们吃饭。郝憬相亲十多次，很少见蒋挽这种类型的，挺神秘的。

“加个好友吧。”郝憬打开微信，坦荡道，“别多想啊。就觉得你挺有意思的。”

蒋挽和她加上好友，说：“别告诉我妈，谢谢。”

“嗯。”郝憬懂，她也不想被爸妈唠叨，“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知道。”蒋挽打备注时，姜折的消息正好弹出来，而凑巧郝憬不小心瞥了一眼。

郝憬就看见了“小姜”两个字。

之后蒋挽专心回消息，表情都完全不一样了。可能是错觉，她总觉得他笑了一下。

郝憬没太在意，先出去吃饭了。

午餐结束，蒋华方与合作伙伴又开始商讨工作项目，周良燕也忙，没时间搭理蒋挽，正好蒋挽也不想再相亲，找了一个借口，便准备开车回去。

周良燕忽然追上来，在蒋挽打开车门那一刻，往车里丢进一张银行卡，她神情淡然：“你爸给的。”

蒋挽不要，拿出来，塞给她：“我不用。”

“不用就捐了。”周良燕掉头就走。

他没办法，将卡放兜里。

他不缺钱，不知道他们莫名其妙给他钱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相亲的补偿费？

揣着“相亲补偿费”，蒋挽去商场逛了一下，买了一台投影仪。原先那个有些旧，不太好用了。姜折好像喜欢看电影，每周都要看两三部片子。蒋挽猜这大概是新爱好，频率未免也太高了。

蒋挽以前不怎么看电影，偶尔看的也是科幻类，现在有时候不忙时，晚上就和他一起看看恐怖片或者文艺片，在蒋挽房间里的小沙发边。

姜折胆子挺大的，越吓人的电影越喜欢。

蒋挽硬着头皮看，期间还要假装去上厕所，以此避开高能情节。

回到夜潮，按理说白天应该是比较安静的，而蒋挽却听见一阵闹哄哄。车上的东西也没拿，蒋挽大步走近，一眼看见店里扭打在一起的三个人。

旁边的姜折脸色发白，盯着地上那一团，做不出任何反应。

突然，一个人挣脱另外两个，爬起来想跑，但脚被拽住，没跑成。他怒不可遏，抓起手边一个玻璃瓶，猛的往地上一摔，这一声吓得其他两人停了几秒。他趁机踢开他们，朝门口跌跌撞撞跑去。

姜折伸出手要拦，还没拦住，那人疯了似的使劲一推他，地面有水渍，姜折脚一滑，倒了，手掌恰好摁在碎玻璃上，不出片刻，洁白的地板出现一片显眼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