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挽醒来时，窗外下着雨，玻璃窗上一条条雨痕，啪嗒啪嗒，不绝于耳。天是阴沉沉的，不知道几点钟。

他翻身去摸手机，摁亮屏幕，原来才八点半。可能是因为昨晚有点醉，又在海边呆了很久，吹了太久的风，现在脑袋还晕乎乎的。

蒋挽不想起床，在被窝里又躺了半个小时，直到清醒，这才慢悠悠掀开被子下床。

走到洗漱间，蒋挽停下，姜折刚好从里面出来。两人一看见对方，都安静了一下。姜折没有戴眼镜，显得眼神飘飘然。蒋挽点了一下自己的脸颊一侧：“你这里有泡沫。”

姜折返回洗漱间，虽然离镜子只有几十厘米，但无奈近视，还是看不清泡沫在哪里。

眼看姜折脸都要贴到镜子上，蒋挽只好过去拉了一下他，让他转过来，顺手帮他擦掉了泡沫，完全没有注意到姜折奇怪的眼神：“你的眼镜放在哪里的？”

“……在床上。”姜折小声说，偏开目光，不看对面的蒋挽。

蒋挽比他高，还穿着睡衣，领口特别低。

蒋挽退开，洗着手，说：“好。”

姜折看他应该没什么话要讲了，就悄悄出去了。

于是等蒋挽想问他早餐吃什么时，一扭头就发现人不见了。

因为下雨，涨潮厉害，海滩上基本没有人，风呜呜刮着，黑云不断地从海平线升起，堆满天空。

蒋挽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回到吧台，将吧台收拾一遍，然后切了一个柠檬，放进玻璃杯，洒了几片薄荷，再添上卢布斯基金酒，轻轻摇晃两下。

蒋挽端着酒杯，坐到窗边，听着雨声喝酒。

突然姜折走过来，把手机放到桌上，问他：“昨天晚上的电影，你还记得名字吗？”

蒋挽一下子想不起来了：“不记得了。”

“好吧。”姜折拿回手机，看了看他酒杯里的柠檬片，觉得应该很酸，“这是柠檬水吗？”

“是酒。”蒋挽笑了笑，“随便弄的。没有名字。”

“酸吗？”

蒋挽不告诉他，而是把酒杯推过去：“你试试就知道了。”

姜折看看酒，又看看他，最终摇摇头：“我不喝。”

没等蒋挽说话，他自顾自离开了。

雨下了两个小时，天空又慢慢放晴，玻璃窗上的水迹很快消失，露出不远处变蓝的海。厚厚的云不知何时渐渐成形，一团一团聚集着。

蒋挽喝完酒回房间换了衣服，随后去敲姜折的房门：“现在没事吧？”

姜折探出脑袋来看他。

“……下完雨海滩会有垃圾。”他指指外面，“我们去清理一下。”

两人带上垃圾钳、垃圾袋和手套，一起来到海滩。蒋挽没说错，下完雨，海滩上一片狼藉，各种垃圾，被风吹来的，被海水带上岸的，小到稀稀拉拉的树叶，大到碗口粗的树干，甚至还有堆成一大坨的破衣服。

分好工，蒋挽和姜折各人一边开始干，从十一点忙到下午一点多，终于重新把海滩变得干干净净。丢完垃圾，洗了个澡，蒋挽开车带姜折出去吃饭。

原本是要自己做的，但冰箱里除了酒和牛奶空空如也。

吃完饭正好可以去买点东西。

蒋挽一个人住的时候还真很少想过这些。反正只有自己。现在多了一个人，好像生活某些方面都变了。他也说不上来什么感受，只是觉得还算不错。

想到这里，蒋挽偏头看后视镜，姜折不知道在捣鼓什么，看手机看得十分认真，连蒋挽喊他也听不见。

蒋挽本来想问他以后有什么打算，只好放弃。

车驶过高架桥时，蒋挽看到两只海鸥高高地飞过，疾速冲向桥下的海。这时他骤然回想起昨晚的电影名。

对，《回落春天的海鸟》。

“蒋哥。”

“姜折。”

两人神奇地同时开口。蒋挽顿顿，说：“什么？”

姜折犹豫着说：“我想吃饺子。”

蒋挽点头，又问他：“还有别的吗？”

“……还有火锅可以吗？”

“可以。”蒋挽建议道，“等一下吃饺子，晚上弄火锅？”

姜折开心地笑了一下。

蒋挽恰好又抬眼瞧了一下后视镜，觉得姜折笑起来很有意思。大概是因为笑着的姜折才真的像十八岁的样子吧。

“我刚才想到那个电影的名字了。”他算了算时间，“晚上你想再看一遍吗？”

-

他们去的那家饺子馆在市中心附近，挨着一个中学。两人到店时已经两点多，客人特别少。老板娘在后厨擀饺子皮儿，短视频声音外放，在原本安静的环境里增添了些热闹。

“香姨。”蒋挽进去挑好座位，朝后厨望，熟稔地喊了一句。

“欸！”老板娘手忙脚乱关了短视频，一看，是蒋挽，高兴得不得了，“是蒋挽啊，好久没见到你咯……”

蒋挽上回来这儿，得是两个月以前了。

她拍拍手上的面粉，走出来，圆圆的脸上布着和蔼的皱纹，她以为蒋挽是自己来的，没想到还带了一个，于是多打量了姜折几眼。

蒋挽和香姨寒暄几句，点好两份饺子，香姨忙活去了，他才对姜折说：“我初高中都是在这边上的。很喜欢来这里吃饺子。”

姜折不禁往对面的校门看，现在外面没有一个学生。不过平时一定是很热闹的。

而姜折的高中地理位置偏僻，附近全是山旮旯，他都不敢想象学校旁边整条街开满各种各样的店是什么样子。

蒋挽也往外看，陷入回忆。过了几分钟，蒋挽说：“不知不觉时间都过去了这么久。我上高中时，香姨还没三十岁，现在都有皱纹了。”说完，他又对姜折低声道，“最后那句当作没听见。”

姜折还没点头，香姨端着饺子，搁桌上，顺手敲了一下蒋挽的脑袋：“你说我什么呢？”

“说香姨包的饺子好吃呢。”蒋挽笑道，“谢谢香姨。”

香姨乐呵呵地回后厨继续边看视频边包饺子了。

刚煮好的饺子热气腾腾，香喷喷的，是那种温暖的香味，像是自己家包的。当然，这只是一个“好吃”的说法。

总之蒋挽没吃过自己家包的饺子，就是喜欢香姨包的饺子。姜折倒是吃过自己家包的饺子，不过吴春萍手艺不咋样。

姜折闻着味儿，肚子咕噜咕噜开始叫。

“醋。”蒋挽把醋瓶放到他胳膊旁边。

“谢谢。”姜折却伸手扒拉过来一碟剁辣椒。

蒋挽自己倒了醋：“给你点了二十五个饺子。不够还有。”

“？”他看看自己的碗，难怪看上去那么满，他想了想，“太多了。”

“多了？”蒋挽舀了一个饺子，吹一口气，在雾蒙蒙里看姜折，“不好意思，我总下意识觉得北方人食量会稍微大一些。”

姜折没说什么，开始吃饺子。

一顿饺子吃到一半，店外忽然一阵闹哄哄的动静，随后几个男生的声音交错着，脚步声混乱，越来越近。

蒋挽皱眉放下勺子，就在此时，店门被一把推开，“哐”的一声，砸在墙上，瓷砖碎了条缝。

一个十五六岁的男生冲进来，往后厨躲。另一个牛高马大的男生在后面追，一脸煞气。从门口到后厨摆的桌椅被俩人撞的歪七扭八。

“姜折，躲开些。”蒋挽快速起身，拉开他，然后叫住那两个男生。

“妈！”那个瘦瘦的男生钻进后厨，带着哭腔。

高大的男生停下来，看看蒋挽，又看看里面：“靠。”

香姨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扯过儿子，瞅瞅外面那个男生：“你这是咋的了？”

梁嘉委屈地说：“我被揍了。”

“放屁！我打你了？我没打你吧！”外边儿吼道。

“你就是打我了！”梁嘉毫不动摇，抱着香姨，一边用眼角瞄外面，生怕姓方的一个箭步过来给他一拳。

香姨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儿。

梁嘉不吭声，对方南星说：“你回去上课吧哥，我不记你名字了，真的。”

方南星走近两步，梁嘉一看他抬手的动作，以为他要打人，吓了一跳，往香姨身后躲，缩着脑袋。方南星耐心所剩无几，摊开手：“条儿给我。”

“这……”梁嘉想拒绝，但对方的眼神实在是太唬人，他哆哆嗦嗦地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折得乱七八糟，递过去。

方南星“哼”一声，没好气道：“早这样得了。”说完，拽走纸，转身准备走，不过走之前又将弄乱的店收拾了一下。

香姨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梁嘉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唉。”

“我回学校了，妈。”他抱抱香姨，要溜。

殊不知她早抄起了擀面杖：“你说清楚再走。”

“哥哥哥。”梁嘉终于注意到不远处的蒋挽，看见救星了似的，“你帮我拦着点我妈。”

蒋挽最初认识梁嘉的时候，梁嘉才一年级吧。一眨眼都到会惹事儿的年纪了。蒋挽说：“你先和香姨解释一下。”

“香……妈，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梁嘉嫌丢脸，不太好意思说，尤其是蒋挽旁边还有一个陌生人，他做了半天思想工作，这才支支吾吾开始讲。

故事挺简单，无非就是和学校有关的。方南星逃课，正要翻围墙出校，被梁嘉遇到，后者是学生会纪律部的，刚好在巡逻。这一碰上，梁嘉要记他名字。方南星不乐意，非要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梁嘉记了名字就跑，担心挨揍，毕竟方南星个头那么高，看着力气又大，长得也有点凶。这一撒腿跑，还没跑出几米，被地上翘起来的一块砖绊了一下，摔得结结实实。

方南星要抢纸，梁嘉干脆继续跑，方南星便接着追。

香姨听完，露出无言以对的表情。

蒋挽不作评价，喊姜折，问他还要不要吃了。

姜折已经很饱，说不用，有点想走了。

“嗯。”蒋挽和香姨说完再见，两人离开饺子店。

不一会儿，他们看见梁嘉从饺子店蹿出来，一边笑一边往学校跑，还跟他们打招呼，看着傻里傻气。

蒋挽倒是有些怀念，十六七岁的时光还是很好的。

生活好像没有难题。

也总有人为他们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