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0月16日,屏城县民众医院。
卫谨行睁开眼睛,被刺目的病房白炽灯光晃得双眼半眯,耳边传来一阵慌乱的惊呼。
卫谨行头昏脑胀,听不清周围的声音。
他皱眉说:"闭嘴。"
过了好一会儿,难受劲才退了一点,光影变得清晰。
他看见许久不见的部下趴在自己病床边,小心翼翼的想说什么,见他一个眼刀扫来又可怜兮兮的闭上了嘴。
他嗓子干得能点起火柴,两杯水咽下去之后才舒服些,这才示意他说话。
林晋终于放开话匣,激动道:"卫副,你终于醒了!这都第四天了,医生说你被爆炸伤了头,我们都担心……"
卫谨行刚醒的大脑被一长串句子吵得嗡嗡作响。
"说重点。"
林晋一个机灵,下意识立正道:"…是!报告卫副,36名人质全数获救,12名大人、24名儿童皆由社福院接手,营救行动成功。"
他顿了顿,又说:"还有,陈局的意思是这次行动结束就解散专案组,待在支队里让你当二队队长。"
卫谨行刚松开一点的眉头马上又皱了起来。
"为什么?"
空气一阵死寂。
卫谨行忍着头疼将他刚刚的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才意识到问题:"周队怎么了?"
林晋沉默片刻,才开口:"…周队三天前走了。其实你和周队被送来的时候都没有呼吸心跳了,虽然抢救之后勉强维持了生命体征,但医生说不醒来的话没有什么意义,没想到你真醒了…不是咒你啊!
听他这么一说,卫谨行才终于回忆起那天的经过。
他做为卧底潜入境外非法集团,和接应的周队一起冒险护送人质从边界线外回到国内,途中却不慎遭遇埋伏,躲藏的地下线道被火药引爆,他们二人垫后将其他人先送了出去。
爆鸣声、地板的震荡、急涌而来的火光和翻卷的黑烟。
记忆中最后一个画面是不远处出口照进来的日光,再醒来就是在急诊室外了。
急诊室外…?
林晋刚刚说什么来着,他送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呼吸心跳了?
那自己怎么会有在急诊室外的记忆?
卫谨行闭了闭眼睛,林晋见他又蹙眉,赶忙说:"陈局也是好意,看你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不想让你再涉险了。"
"我知道。」卫谨行说:"我会考虑。"
打发走了林晋,卫谨行看了会儿素白的病房天花板,清冷的白光下细小的飞扬的尘埃都一清二楚。
他分明记得清清楚楚,在急诊室外同样刺目的灯光下,他躺在颠簸的单架上,看见一名半透明、发着光的青年坐在自己胸口。
祂没有一丝重量,像一片轻柔的羽毛。
祂的脸像天使精致俊美,长长的发丝垂落在他颈边,很软,很凉。
"天使"侧首垂眸,白皙的手按在他心口,将他快要蹦出胸腔的心脏按了回去。
那时心脏明明跳得那样快,血液冲进每一道细小的血管,指尖都散发着热意。
他记得那位天使俯下身,几乎是贴在自己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他却听不清内容。
像是一阵拂面清风,带走一身血腥气,连同那片纯净无瑕的羽毛一起远去了。
**
三年后,屏城市局侦查二队办公室。
下午五点十二分,放学的学生成群结伴嘻笑着走过大街,晚高峰的路上车辆熙来攘往。
二队办公室内的空气压抑冷寂。
支队长座位空着,桌上堆满了未来得及处理的文件,桌上电话又一次响起来,林晋接了这周第三个任务电话。
"陈局。我们手上还有两个案子还没结,卫队已经三天没睡……他现在人在外面没错……屏城幼儿园?"
林晋面有难色:"大队里没人了吗?那也不能全让我们做啊,要考虑可持续发展……好吧,知道了,我们现在过去。"
他电话一挂断,办公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过来,就连熬了四五天正趴在桌上补眠的技术侦查都从臂弯里抬起头。
林晋无奈道:"如各位所想,新案子来了。我和卫队先去现场交接,你们先继续忙手上的事。"
沉默数秒后,哀号声遍野。
他们从先前的特别专案小组转变为现在的侦查二队,工作量不减反增。由于一队长期侦办的重大案件进展缓慢,县内的案件都落在他们二队头上。卫谨行一天到晚在外面跑,所有人都都没有日没夜的加着班。
"没有人性啊-我不求休假,只求每天睡满四小时,四小时不过分吧?"
"我们的命也是命啊!一周三个案子,这是人做的工作吗?"
林晋和他们一样有一百句怨言,但卫谨行不在,他身为副队可不能带头丧志。
"陈局答应这个案子结了就给我们全队三天假。"他翻开日历,背面的空白处画满了二十五格:"加油,我们快要凑满一个月的假期了!"
是了。这几年每次案子忙起来,案子叠案子的时候上头都会口头批假,但目前为止还没有成功放过一次。
林晋临走前在全办公室幽怨的眼神里说:“晚上大概率要开会,你们自己抓紧时间休息。”
**
卫谨行收到林晋的通知时,正从幼儿园旁的市立小学走出来。
上一起失踪案还没有个眉目,一旁的幼儿园又出了命案,媒体朋友们拐了个弯就到现场,比局里出警快多了。
于是警察同志们赶到时,照片和报导已经漫天飞了。
卫谨行一边拨开人潮,“让一让,警方办案,无关人士请先离开。”
警力与围观群众相比简直少得可怜,人群还在试图往门里挤,或在围墙外踮着脚尖看。
几个先到的小警察完全无力招架,所幸封锁线已经隔离了事发现场,他们只用守好别让人穿越就是了。
卫谨行在大门边又喊了一次:“警方办案,无关人士先离开——”
理所当然的无人回应,于是他反手将幼儿园大门一关,重重地砰了声,所有人下意识看向声音来源。
卫谨行嘴角带着笑,锐利的眼神却冷冰冰的:“既然无关人员都已经离开了,在场各位想必就是相关人士吧?那么就麻烦和我们做笔录的警察同志聊聊再走了。”
扛着摄像机的记者大怒:“你把我们当嫌犯?警察就可以随便怀疑人?”
卫谨行说:“封锁线前方不到二十公尺处发生命案,现在凶手未明,而你却徘徊在案发现场附近阻碍警方调查,甚至有可能破坏凶手遗留的痕迹,我们和你问个话,怎么不算是尽职了呢?”
那人脸色一红,说不过他,愤然转头不搭理了。
有了卫谨行镇场子,原本哄闹的现场很快被赶来的警力控制得井井有条,该问话的问话,该赶走的赶走,
卫谨行绕开人群,和在场的警队交接了下情况。
“死者被发现陈尸在二楼仓储间,颈部被利器割开,由于当时现场没有大人,延误了报案时间,又因为聚集了媒体的缘故,现在社会关注度很高,得赶紧给民众一个答覆才行。”
卫谨行说:“我知道,你们先排查可疑人士和监控。我过去现场看看。”
通往二楼的楼梯口也拉了封锁线,人群被挡在下面,踏上阶梯后便安静了下来。
第一批警员到现场时就清空了二楼以上的所有人,因警力缺乏,警员们此时都在下方忙碌,整个楼层空荡荡的。
楼梯铺着木纹地贴,为了符合小孩的步伐而设计得很矮,卫谨行一步跨三阶,三两步就看见二楼敞开的门。
现场被破坏了不少,地上七零八落的都是小小的孩子脚印,周围凌乱堆叠着课桌椅和纸箱,年轻的女教师侧躺在地,暗红色的血淌了大半片地板,顺着木纹延伸出来的部分已经完全干涸成黑色了。
但卫谨行还没走近,目光就定住了。
惨不忍睹的尸体旁,从半掩的窗照进来的一小片阳光下,一位身姿颀长的青年安静的站在尸体脚边。
青年白得有点不真实,头发、睫毛、皮肤都纯洁无瑕,眼瞳是透光的玻璃珠似的浅粉色。
他长长的白发松松地束在颈后,末梢垂在腰侧。卫谨行没忍住多看了几眼那把两手能掐住的窄腰。
他垂眸看着女教师的尸体,似乎想捡起什么而俯下身。他穿的是合身但单薄的素白衬衫,弯身的动作显出姣好的腰背弧度。
卫谨行的视线从他微微突起的肩胛骨到骨节分明的手。在他指尖探向尸体时才猛然回神,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干什么?”
青年浑身一颤,愕然回头。
只这一眼,卫谨行也愣住了。
这张脸他夜里梦里见过无数次,和他印像中纯洁无瑕的"天使"如出一辙。
只是此时不再飘缈虚无,近在眼前的五官轮廓是极富攻击性的精致。
青年显然比他更震惊,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试图将手腕抽出,力气却远远比不上卫谨行,被握住的手纹丝不动。
青年挣扎未果,愣在原地没了动作。
卫谨行看着这张面容,脑海里各种胡思乱想一闪而过,先不论之前恍惚间看见的半透明人影为何和眼前人如此相似,现在自己手里牢牢握着的手虽然很冰,但确实是有实体的。
卫谨行蹙眉:“这里是案发现场,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仔细分辨青年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一开始的错愕不像假的,但没有一丝心虚、害怕的模样。
青年好半晌没说话,似乎在思考着措辞,洁白的眼睫和剔透的淡粉色眼珠让他有股强烈的非人感。
“我路过,正好看见她,所以想顺路送她回家??”
他的声音很干净,清清冷冷的,和他的外貌一样,也和卫谨行这几年来想像的一样。
卫谨行有片刻失神,但很快回过神来,肃然说:“没有问你动机。这里出入口都有人守着,你是怎么进来的?”
青年默然,又试图将手腕抽出,被卫谨行掐得更紧了。
“??”
卫谨行掏出手铐,冷声说:“你不解释的话,我就当你是本案的嫌疑人了。”
“我不是。”青年哑声道。
但他出现在这里,又正巧被抓个正着,无论他说什么都必然是嫌疑人跑不了了。
青年叹了口气,终于实话实说:“从楼梯直接走上来的,没有人看见我。”
他顿了一秒,接着说:“我真的只是路过,看见她的魂在游荡,想顺便送她去黄泉。”
卫谨行一时听不懂他的意思,三十一年来的唯物主义晃了两下:“你说什么?”
青年指了指地上的,年轻的女教师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喉颈被开了道大口子,双眼还睁着,定定地看着虚空。
“谢敏。”
卫谨行转头看他,却见他并不是和自己说话,而是望着地上的人。
他的表情肃穆,有些许哀伤和悲悯,和那天自己晃然看见的“天使”完全重叠,他洁白的羽睫半敛下,像是充满神性的神明垂怜凡间苍苦众生。
“剧促芳龄,衔哀永逝。”他连声音都像叹息:“谢敏,过来,我带你回家。”
在他轻缓的声音下,尸体胸口处探出一团不稳定的光,怯生生地往青年飞去。
那一团微光闪烁飘浮着,一看就不是正常世界该出现的。
卫谨行:“???”
在卫谨行震惊的目光下,那团光芒停在青年胸前,青年用双手虚虚拢着。
“不管你信不信,我不算是人。”他说:"我负责带刚死之人的魂下黄泉,你可以理解成引路人,或者是……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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