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花迸溅在脸上、手臂上、护目镜前,幽深到恍若无尽的横道投射着孤独的阴影,从胸腔燃烧到肺部的撕裂紧紧攥住身体的每一根神经。
耳边还能听见透过水层浸入耳膜的噪鸣,血液里游动的兴奋与致死量的肾上腺素一起快速的流失,肌肉被混凝土固结而成线条优美的塑像,和记忆里的梦魇一同永恒停滞在过去的时光。
炽亮的顶灯烘烤那片纯净的蓝色粼波时,她在看向哪里呢?
回神的刹那眼前的白色光线成了不可容忍的存在,费力掀开沉重的眼皮,卧室里天光大亮,房间尽头大敞的落地窗外是物有所值的壮丽海景,清晨越过了海平面的朝阳毫不吝啬的抛洒着活力。
“唉……”
床上的女人轻叹口气,“怎么又梦到呢,我明明,也没有那么大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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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七月不是个适合在舟南的海边度假的时节,夏季堪比恐怖袭击的烈日从清晨时分开始全方位扫射,直至它的势力范围侵入每一片缺乏阴影的空间。
酒店里寥寥的客人此时结束了早饭,纷纷缩回冷气十足的房间,或在布满遮阳植物的游乐园里躲开烈日安心玩乐,景色绝佳、打卡必备此刻却直接暴露在强势紫外线下的沙滩几乎空无一人。
上半身穿着防晒服的女人趿拉着一双人字拖,沿着海岸线慢慢走着,线条优美的长腿几乎全部暴露在日光下,栗色的发丝被海风胡乱的拂动,三番五次钻进墨镜下的视野。
温滺抬手摘下了大的有些夸张的墨镜,眯起眼睛目光锁定在前方不远处。
喉咙里被热量蒸腾出干涩的咽痛,她压下基本安全意识引来的呼喊冲动,快步走上前去。
一个几乎浑身**的女人伏身趴在湿润的沙滩上,远处还未停歇的浪涌仍在一层层推聚着,自小在海边长大的温滺几乎是不作反应的联想到了昨晚电视里的风暴预警。
她保持了一米左右的距离查探情况,在阳光下白的几乎有些刺眼的身躯看上去的确是一个女人,还是个身材极好的女人。
背部漂亮的蝴蝶骨自然舒展着,似乎没有被伤口或疼痛侵袭,比太阳还耀眼的金发带着湿意凌乱散落着。
温滺收回继续向下的视线,微微皱了下眉,抬手脱下身上的外套。
被太阳炙烤带了几分热烫的布料甫一接触到肌肤,那具身躯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温滺下意识退了半步,那件外套轻飘飘的盖住了美好的景色。
心底的紧张松去了些。
很难口是心非,女人是她见过身材最好的,哪怕只看到背面。
也很难自欺欺人,对着这样的酮体没有一丝半点的向往,她只是个有正常审美的,喜欢女人的女人。
本来就是因为和前女友分手才来到这个离家近的度假胜地散心,看来这个假期是不能平平淡淡结束了。
一个被海浪冲上岸的赤身**的女子,都不用联想这后面有什么惊奇悬疑黑暗煽情的故事,不说报警,酒店的工作人员一定是要叫来的。
手放到牛仔短裤的后口袋,正要摸出手机,面前的人挣扎着动了动,紧闭的眼眸半睁开,随即就像视频画面断网卡住了一般,静止了几秒。
有被这突然的动作激起防备心的温滺也跟着目不转睛的停顿了几秒。
画面重新动了起来。
明明是趴伏倒地的狼狈状况,女人抬起头的姿态却优雅高贵的仿若天成,那双碧蓝的眸子睁开看向她的一瞬,似乎有晴空瀚海在眼前展开,干净又安宁,广袤而温柔。
女人似乎察觉到身上盖着的衣服,纤长的手臂挽过衣领,以一种自然而流畅的动作起了身。
她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温滺恍然注意到,女人和她差不多高,长款的防晒衣正好能遮到大腿。
“你好,请问这里是哪儿?”
金发碧眼的女人有着一张温滺言辞难以形容的美丽面庞,她比这个世界上她所亲眼见过的,画里、书里、影像里,甚至梦里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更符合人类对‘美好’的定义。
温滺从未想象过,典型的东方五官如何能这样契合异域的发色与眼眸。
可她淡定的样子真的好让人不淡定。
“你……知道自己是从海里来的么?”
酒店早晨会有人清理打扫沙滩,温滺在这片毫无遮挡的内部沙滩上没有看到第二个和她一样无聊的人,因为这片这不允许下海游泳,岸边只有定时的巡逻员没有常驻的救生员,结合女人此时还湿着的发丝,她只可能是从海里被昨晚远洋风暴形成的浪涌推上岸的。
只是不知道她到底在海里多久,通常这种情形下如果不是水性极佳且有准备,推上来尸体的情况才比较常见。
女人露出一个十分阳光的微笑,在此刻的烈日下万分晃眼。
“当然,我肯定是从海里上来呀。”
温滺脸色有些僵住,不知该如何将对话进行下去。
女人的态度相当平和自然,仿佛从海里被浪打上来是一件非常平平无奇的事情。
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一个自然而然的想法生成,但本着救人救到底的品格,温滺强压着有些不受控制的面部神经,稳住声音:“你记得自己被冲上岸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闻言女人愣住一瞬,随即表情变得疑惑起来,她似乎经过了苦思冥想,眉毛都要扭到鬓边,最后苦恼又惊讶的回答:“我不记得了。”
果然。
失忆也算脑子有问题的情况之一。
听到这个答案反而安心几分的温滺松了下心神,摸出一直没能拿出来的手机,一边查找酒店的前台电话,一边说着:“你先不要着急,我现在联系酒店的工作人员,等他们过来会为你提供帮……”
“嘶……”
女人似乎突然吃痛的颤声吸气,温滺目光看过去,眼睛不自主的瞪大,手里的智能方块一头栽进沙子里,发出“簌”的一声。
苍天,大地,还有山海经。
虽然进了国家队也没有入党,但温滺从小到大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海边城市总有关于深渊海域的奇异传说,任凭家中叔叔阿姨多么长歌善舞捕风捉影,那些哄骗小孩的童话故事恐怖怪谈她从来没有信过。
但此刻,光天化日烈日骄阳下,谁能来告诉她,她2.0的绝佳视力到底看到了什么!
防晒服没有遮住的本应是细长双腿的部位,此刻赫然摆动着硕大的尾鳍!
和隔壁海产市场里的的海鲜不同,这条尾鳍宽阔而柔韧,优雅却有力,布满表面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斑斓的光纹,自衣物遮挡的不可见处延伸而下竟毫无一丝的违和感。
这是……
传说中的人鱼么?
虽然从来不信却牢牢记住故事内容的大脑里,浮现出了小时候隔壁阿姨念的绘本里,关于此种生物的描述:
‘海洋里居住着一种美丽的生物,她们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鱼,有着星辰一般的眼睛,美丽斑斓的鱼尾,她们会说人类的语言,也能听懂鱼儿的声音,歌声美妙动听,嗓音清澈迷人。人鱼上岸后尾巴化为双腿,能像人一样直立行走,回归大海时又能变回鱼尾,徜徉深海……人鱼会在月光亮似白昼的夜里于礁石上歌唱,蛊惑过往的船员……‘
不对不对后半段好像是什么海妖。
虽然记忆出现了一定的混乱,但面前的女人,完全符合文本中对人鱼的描述。
她痛的弯下了腰,紧紧捂着前侧的某块鳞片,尾缘瑟瑟颤抖着,无端让人心底的微弱恐惧转成了疼惜。
“你受伤了么?”
温滺半跪下身子,试图察看女人用手捂住的部位,触及到对方手背时,皮肤上传来的冰凉触感让她心里一阵不安。
虽然对眼前的生物满是未知,但她知道除了冷血类外,体温偏低对动物意味着什么。
女人毫无防备的移开了手让她察看,白皙的手背撤开,一片的淋漓的伤处暴露在她的眼前。
收起心里‘人鱼的血竟然也是红的’这种科研怪人的想法,她动作比思维更快的抓住T恤下摆掀开,在面前的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之时已经完成了简单的包扎。
人鱼小姐眨动着漂亮的眼睛,似乎才刚刚回过神来,对着面前此时只穿了运动内衣的人露出了赞叹的表情。
“你身材好棒哦。”
温滺有些后悔自己那过剩的同情心,这个人看上去也没有那么疼!
撑了下站起身,“伤处还有些渗血,好在没粘到什么沙砾,我帮你简单包扎了一下,待会必须要去医院处理。”
话说到这里蓦的顿住,视线在被自己的T恤包裹住的鱼鳍上来回扫动,喉咙里的干渴感愈发明显,方才不知靠什么压住的紧张情绪一下子涌了出来,总是淡然的瞳仁不安的震颤着。
温滺缓缓抬起头,和表情无害的生物对视。
它这个样子,能去医院么?
温滺意识到,这片平静的沙滩上,她的眼前,的确出现了一个非人的生物——让她暂且理解该生物为「一条人鱼」。
只出现在传说中的神奇物种,拥有皎然的气质和符合人类审美的外表,此时正拖着她那看似厚重却灵活的尾巴试图离她更近一些。
“谢谢你,不过你还没有告诉我,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
人鱼看上去缺乏攻击性,有一副温和的姿态,言辞表达清晰且懂礼貌,明显懂得人类社会的语言和规范。
见面前帮助她的好心人只是一味沉默地盯着她,人鱼小姐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然后似乎回想起什么,带上几分明悟的神色对着她露出更灿烂的微笑。
“不好意思,刚才忘记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滉,你也可以按照人类的习俗叫我鱼滉,虽然我族其实没有姓氏。”
讲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带上些莫名的情绪,然后将‘话筒’递到了她的面前:“这位小姐,你叫什么名字呢?”
她过分‘友好’的态度让悬在头上的阴霾稍稍消退,温滺试着压抑全身的紧张,用着尽可能平和的语气来展开这一场跨物种的交流。
“我叫,温滺。滺是,‘淇水滺滺’……”
话到一半,戛然顿住。
就算是口吐人言,她也不能用《诗经》去对一条人鱼解释自己的名字啊。但自己的名字的确有些常规意义上的‘复杂’,那干脆就不要解释意思了。
“淇水滺滺,桧楫松舟?”
谁料,人鱼小姐见她迟迟不念出下半句,自动接上了话语。
咦?
温滺倏得一惊,竟然是一条有文学素养的鱼。
看向对方的眼神中不由得升起一丝讶异。
“很好听的名字。”对方认真评价道,“一个美好的意象。”
自顾赞赏完,人鱼小姐开始进入正题。
“刚刚我想动用秘法定位「家」的方向,但出现了一些我也不清楚原因的问题。不过只要此处的具体位置,我也有方法找到回家的路。”
对方好看的眸子直直的看着她,诚恳的问道:“温小姐,可否告诉我,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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