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过足的冷气吹的浑身上下透心凉，随意扯过搭在沙发上的衬衫套在身上，又打开衣柜找出浴袍裹住身后跟来的人。

温滺在客厅的沙发上端正坐下，同时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座位，示意鱼滉过来坐好。

人鱼小姐乖巧听话，坐下时右手正好搭在她那件白T恤上。

原本用来临时止血的T恤，此刻变成了美丽女人的时尚配饰，只有隐隐渗透布料的暗沉血迹提醒着她，刚刚的一切不是她的幻觉。

----十五分钟前

接近正午的灼人阳光下，人鱼小姐诚心诚意向她发问。

在对方接过关于她名字的话语后，就基本丧失了戒备心理的温滺正要开口，一阵海风拂过额前碎发，同时送来了似乎已至不远处的啁哳笑语。

另一根警弦骤然绷紧。

她看了一眼已被扎住的伤处，背过身子蹲下来。

“先离开这儿，上来我背你。”

说完似乎又觉得这个姿势会碰到对方伤处，索性又站直起来，回身利落的将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何事的人鱼小姐横抱了起来。

对方相当自然的抬手圈住了她的颈，虽然一双大眼睛仍布满疑惑的望着她，却也不再出声。

鱼滉不知道对方带着明显急迫的步子意味着什么，但是她直觉这个抱走自己的女人不是什么坏人。

对方可是几乎毫不犹豫就用自己的T恤帮她处理伤口哦。

抱着实在有几分沉重的珍奇海鲜路过Towel Bar时，温滺还能有点余力顺手扯过条浴巾搭在她身上，等一路疾走搭上电梯终于到达房门口时，国家队体训测试从未跌落第二名的泳池健将，也不禁咬着牙缓缓垂落了快要失去知觉的手臂，将人鱼小姐轻轻放落在廊间地毯。

抬手刷卡时对方环着她的手还没有松开，温滺一边推开门，一边不安的扭了扭脖子，示意她该放开了。

淡季的度假酒店，叠加老同学提供的员工福利，温滺用很好的价格得到了豪华海景套房的尊贵体验。

从前都没什么时间和机会做这种享受，好不容易终于清净下来，稍微奢侈一点也没关系吧。

起床后仍然没有拉上纱帘的巨大落地窗外就是刚刚两人所在的沙滩，远处海天相接的轮廓被刺目的光线熔出一层模糊的色调。

紧紧跟在她身后的这位，说自己来自那片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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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滉的眼神在矮几上的零食间逡巡，低头在手机上打字的温滺不由得多出了一点待客之道，起身从冷柜里拿出一瓶水，扭开放在她面前。

人鱼小姐小声说了谢谢，随即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喝完了一整瓶550ml的矿泉水。

温滺还没坐稳的身子下意识站起来，对方放下了空瓶，带着笑意的眸子看向她，摇了摇头。

“暂时不用了，我只是刚刚在沙滩上晒的太久，有些缺水。”

鱼类当然不合适在高温烈阳下暴晒，合理。

拿过手边早上喝了两口，此时已经凉透的咖啡，温滺的指腹在杯壁摩挲几下，脑子里原本有些纷乱的思绪已经沉静下来。

就像每次站上起跳台时那样。

她带回了一条人鱼，在这个神鬼异怪只存在于影视图文中的社会。

温滺很清楚这个行动背后的含义，即使最初的慌乱和警戒仍然埋在心里没有消失，但放任不管可能造成的后果她更不愿意面对。

所以在被其他同类发现之前，她的身体先做出了选择。

把这条人鱼带回房间。

然后呢？

她突然回神，发觉鱼滉下半身原本的鱼鳍恢复了刚被发现时的样子——几乎与人类的双腿毫无差别。

刚刚在沙滩拿走用于遮盖的宽大浴巾被她整齐叠好搭在沙发上，穿着浴袍优雅坐在沙发上的样子和人类女性没有任何区别，除了过于耀眼的外貌五官，会让人自然产生非人的讶叹。

渗出的暗沉痕迹下伤口似乎已经不再出血，现在看上去远没有身为鱼鳍时那般可怖，倒像是不小心磕破了膝盖。

“伤口感觉怎么样？我请在这边工作的朋友帮忙拿了急救用品过来，待会你可以进房间待着，如果她要进来帮忙，你什么话都不要说，可以么？”

鱼滉没什么意见的点点头，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复杂的处理方式，但显然温滺已经联系过她的朋友了。

“其实也可以不用这么麻烦。”

人鱼小姐的声音里夹着温柔的谢意，“伤口已经好差不多了，你看。”

她解开临时止血的T恤，衣袍下摆散落出膝骨下方一道细小的痕迹，不仔细甚至无法分辨。

温滺平静的看过去，心无波澜的接受了关于眼前生物的另一个事实：人鱼的愈合能力非常强。

不再纠结伤口的问题，她重新拿起手机让朋友不要多跑一趟，主动将对话引回沙滩上未结束的问题。

“鱼滉小姐，你现在所在的这间酒店位于C国舟南市，窗外这片水域连接东海。”

她将打开了某个页面的手机递到鱼滉身前，“这是昨天的气象新闻，西北太平洋的热带低压在附近海域引发了10级飓风，你在今天上午出现在沙滩，很可能是被风暴浪带到这里。”

“你们原本生活在海洋里，从未被人类发现过踪迹，为什么你会独自被海浪带到这里呢？”

既然人类数千年来只留下了神话传说，证明鱼滉的物种要么数量极为稀少，要么自我保护相当缜密。可她能和自己毫无障碍的交流，甚至熟悉本国古籍，谈吐举止却与现代社会毫无违和，不像是完全与世隔绝的样子。

温滺的目光看向那双光洁修长的腿。

也有童话故事里为了爱情愿意付出巨大代价化出人腿的恋爱脑一说，但从鱼滉的状态来看，显然她们可以自由随心控制鱼鳍和人腿的转换，而并不用付出什么‘巨大的代价’。

她认为人鱼和人类社会千百年来是有较为密接接触的，只是为何从未被纪录，亦或者，只是她们普通人不知道。而那些传说，都是真的。

“没有被发现过？”

鱼滉显然被这句话惊到，美丽的蓝眸里聚起了深深的疑惑，一丝惊惧被压在很快松开的眉宇间。

她认真开口询问：“温小姐，请问你是第一次见到人鱼么？”

温滺皱眉，她当然是第一次见到人鱼，这位的语气为什么像是在问她今天是第一次吃麦香鱼堡么。

人鱼要是能和海豚一样在水族馆就能看见，她至于到现在心跳还没有完全平复么。

但对方的语气认真的不像嘲弄，她只好沉重点头。

“你们的社会……”

人鱼小姐的话音落了一半，身后传来门铃的响声。

看来朋友并没有及时收到最新的消息。

温滺示意她进到卧室，自己起身去开门。

朋友关切的上下打量着她，见她确实没什么事，把手里提着的一包东西塞进她怀里，笑着打趣了两句，温滺抱歉的笑笑，承诺了下次的请客，朋友摆摆手转身离开了。

卧室的门微阖着，鱼滉没有出来。

她将一堆纱布绷带消毒水放在酒柜旁，靠住柜门平复了一会呼吸。

她听出了鱼滉的弦外之音。

对方一直稳定的情绪，在说出那句‘第一次见到人鱼’后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她的种种行为，面对自己的态度，和骤然转变的情绪，都说明她可能一直以来生活的世界，并非此时所在的世界。

轻敲虚掩的房门，没有应答。

温滺推门走进卧室，被烤的晃动扭曲的玻璃前，白色的背影定定的立在那里，似乎遥望着远方的未知来处。

“温小姐，想必你有所猜测了。”

听到响动转过身来的人鱼抬手揉散了眉心剩余的忧愁，用一副无奈又好笑的语气对她说：“我来自所谓的‘异世界’，和你们生活在不同的位面。”

温滺追问：“你是如何确定的呢？”

鱼滉抱着手臂轻靠在玻璃上，轻侧的眼神注视着沙滩上几个跑动的身影，清澈的嗓音开口细细的为她解释起来。

“虽然你的样子和我见过的人类没有任何区别，但这个房间里存在很多我未曾见过的事物。”

她收回目光，轻轻扫过墙上的电视，床头随意放置着的平板，定格在温滺手中握着的手机。

“我刚刚在外面对你说过，我没有办法找到回家的路，因为我定位不到家的所在。我与家里的联系被切断了，那个地方仿佛从来不曾存在于这个时空。”

她微微颔首扯出一丝无奈的笑意，闭上眼再次试着感受，一无所获。

“我对你们而言，应该是很……特殊的存在吧。”

她停顿片刻，用了一个相对中性的词语。

单薄倚在窗边的人鱼像个迷途的孩子，她说自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实际却是她被孤零零莫名丢到了一个陌生而恐怖的世界，这扇门外的任何一丝恶意都会造成生命的危害。

她如此聪明，应该早在温滺点头的那一刻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一个独一无二的，人类以外的智慧物种，在这个世界的处境。

温滺不敢上前，她敏锐察觉到了对方低落的情绪和空气中弥散的微弱恐惧。

指尖在已经冰冷的金属边缘摩挲了好几遍，她深吸一口气，然后被人鱼的声音卡在了肺里。

“温小姐，或许有些冒昧，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似乎已经调整好情绪，思考完现状，定好了策略，人鱼小姐美的动人心魄的脸上挂着撩人的笑意，对她提议道。

“如你所见，我与你们在外观上的唯一区别可以隐藏，我想请温小姐为我提供一定的帮助，让我能够想办法回家。这是约定的部分酬劳。”

鱼滉摊开手心，露出一枚不知从何处拿到的硕大珍珠，遥遥隔着一张床的距离，温滺也能看清那巨大到离谱的尺寸和晶莹剔透的弧光。

反正她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珍珠。

发现对方的目光被手心的物品吸引，鱼滉轻轻笑笑，抬手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眼前光芒闪动，温滺神经反射接住了那颗冰凉光滑的物体。

摊开手掌，不知价值几套海景别墅的大海之宝静静躺在她的手心。

抬头，人鱼小姐对她露出温柔的微笑。

只是那笑容，和初见时的样子已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