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了房,霓裳端着鸡汤路过,见房门没关死,按捺不住好奇,忍不住向里面瞥了一眼。
只见白衣人将他放在床边,爱怜地抓住花逢卿的手,手背被烫的一块红得厉害,他吹了一会儿,安抚他道:“等我一会儿,我去取些冰块过来。”
说罢摸摸了他的头,转身出来。
那一瞬间,虽然明知对方蒙着眼,她也有种被野兽直视的错觉,浑身汗毛立了起来。
她拎着鸡汤,慌不择路逃了。
……
花逢卿见师尊走了,目光又向四处打量起来。
师尊在这里,加上船上的守卫,他很难说能逃得掉。
师尊刚才关心的神色不似伪装,或许师尊犯了这个古怪的毛病之后,真的无可救药爱上了自己这件事。虽说不可思议,但也不是绝无可能,假设这一切真的都发生了,那他能和师尊虚与委蛇,商量哀求一番,师尊说不定会同意带他走。
师尊若真肯全心全意帮助自己,他能成功找回东西的概率也能大上一些。
正在这时,房门打开。
花逢卿忙抬起头,可看见的人,并不是师尊,而是他三哥。
三哥一见他这模样,也很惊讶,愣了一刹,才确定道:“九弟?”
见他神色,应该是没找到,花见渊走上前来:“昨夜船上人多,没来找你。这会儿听说你醒了,就来看看你,怎么,不仅学会了赖床,一睡醒还给烫了?”
他旁若无人走到花逢卿面前,这本是他的船,所以他自然也不觉拘束,大大咧咧坐在他身旁。
“让三哥瞧瞧,这么多年过去,咱们九弟变成了什么模样。”
他端起花逢卿的脸观察,这个举动近乎轻佻,花逢卿人在屋檐下,耐心等他看过。
“这脸上贴的什么?咱们花家,什么时候出过这样丑模丑样的子孙?”
他打趣了一番,用手指蹭了蹭花逢卿脸上的易容,好在他易容技艺高超,并没有给他蹭下什么东西。
“现在就咱们兄弟二人,怎么样,有什么话想对三哥说么?”
他手放在帕子上,随意擦拭了下,期待的看着花逢卿,然而花逢卿并没有什么想说的。
“老九,咱们兄弟之间说话,自然应该有事直说。你许久都未见过皇后了吧?皇后娘娘可想你得紧,她老人家和我母妃差不多的年纪,白头发却比她多多了,宫里人说,这都是想你想的。所以我听见你在,忙来追你。这次咱们回京,正好赶上皇后大寿,你能跟我一起回去,对她也算一个天大的惊喜。”
可见到一个人人唾弃的儿子,怎么算得上惊喜。
“我会回去看母亲的。”花逢卿总算开口,但有些无奈,“只是,我手上没有三哥要的东西,三哥或许要失望了。”
花见渊噗嗤一笑,盯着他道:“你真以为我也是为那东西来的?别人不知道,咱们亲兄弟间还能不知道么。东西若在你老九手上,我将名字倒过来写。要真是找到你就能拿到东西,这次来曲侑的就不是我,而是大哥二哥,或者四弟五弟那一伙子人了。”
花逢卿却敏锐抓住其中信息:“大哥二哥四哥五哥也知道我是冤枉的?”
只有知道真凶是谁,或者干脆就是真凶的人,才会确信他一定没做过。
花见渊何等聪明,一听就明白他在想什么,自然不会授他话柄:“你也别多想,别人怎么说我们管不着,但咱们兄弟之间,不是证据确凿,谁会怀疑到自家人头上?你安安心心跟我回去,事情也过去这么久了,回去该怎样就怎样,归根结底就为那件事情,等回去,咱们几兄弟有人出人有力出力,总会帮你过去这个难关的。”
花逢卿点点头:“好,我会回去。”
这个时候,师尊也回来了。
花见渊见他答应,也高兴了不少,见灵湘君在,便拍拍他的肩膀起身告辞:“你离京快十年了,上次回来,又是那副光景,长什么模样都没让人瞧仔细。什么时候把脸上的东西卸了出来,让三哥好好瞧瞧你。”
花逢卿也乖乖应下。
三哥出了房间,师尊便上来握住他的手,将冰块敷在他烫伤的位置。
“师尊。”花逢卿忽然开口。
“我在。”
“以前的事,你全部都不记得了么?”
“不算,模糊记得一些。”
“哦。”花逢卿垂下睫毛,思索一刹,然后抬起,“其实,师尊从前那样……我一直都以为,师尊是很讨厌我。”
“不会。”师尊动作顿了顿,仔细想了想,向他解释道,“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
“师尊大约也不记得那些事了。”花逢卿自嘲地笑了笑,“如果师尊真能记得,就应当知道……我现在不能就这样回去京城。”
“为何?”
“师尊。”花逢卿忽然反抓住他的手,眼眸里有些小心翼翼的哀求,“和我一起走,从船上逃出去,好不好?”
“……”
师尊虽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也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斩钉截铁:“不好。”
花逢卿:“???”
他有些不解:“为何不好?”
“小狐狸会骗人,只有在船上,你才会乖乖待着。”
花逢卿发誓道:“我发誓这次真的不骗师尊!我骗过一次,您肯定不会再给我第二次机会,我是没办法从您手中逃出去的。”
“不行,你下船想要什么?我找给你。”
“你找不到的。”
“我会找到。”
“我不想在船上。”
“不行。”
“我们一起走,您也没有一定要在船上的理由吧。”
师尊微微笑了笑,摸摸他的头:“能和你在一起,就是理由。”
花逢卿被他这句话堵了回去,一时气短,师尊不是为了别的理由不肯同意,偏偏是为这个理由,而且也不信他的承诺。
他心里堵得难受,加上方才的谈话也让他郁结,于是抓起碗里了一块冰块,放进嘴里,嘎吱嘎吱嚼了起来。
师尊还在帮他冰敷烫伤的地方,等温度完全降下去后,又找来药给他涂抹上。
他这样垂下头,某些角度,确实会叫花逢卿想起师兄。只是,如果是师兄,肯定会答应他任何请求。
他会在任何时刻,都坚定不移站在自己这边,不会严厉,不会冷漠,不会疏离,不会误解,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认为他有罪,不会将他关进满是妖物的九层塔,一关就是三年。
……算了,这世上本就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和师兄做比较。
可就是眼前这个人,就是他杀了师兄,他还那么霸道,要自己忘了师兄,只记得他。
怎么可能。
他能做到不恨他,已经用尽了全力。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确实从来都崇敬他,就算发生这么多事,也只生出过轻微的怨怼,然而,然而……
察觉到他在吃冰块,已经吃下了好几块,这显然不是正常举动,在他再次拿起冰块时,师尊握住了他的手。
花逢卿依旧坚持,将这块冰块放进了嘴里,然后鬼使神差地含着这块冰,凑到了师尊面前。
鼻尖靠得很近,呼出的气息,仿佛情人似触及未触及的肌肤,羽毛一般缠绕——这个举动的意味非常清晰。
师尊自然不会拒绝他,顺势轻吻一下,
花逢卿迎上去,一步步加深了这个吻
难得的主动,于师尊而言格外珍贵。
师尊吻得很仔细,前所未有的轻柔。因为含着冰块,他的口腔很冷,未化的冰块被推来推去,极致的冰冷会衍生成一种痛觉,进而麻痹掉那一片神经。
借着冰块带来的痛感,花逢卿咬了下去。
这下带着怒意,咬得极重,融化的冰水里霎时带上了铁锈的气息,并不美妙,他开始试图挣脱,明明对面比他更痛,但是他偏偏不放他,反而更加疯狂地入侵,像想要将他吞掉。最后还一把将他捞起,丢在床上。
花逢卿知道自己又惹他生气了,因为他的动作变了样,和从前任何一次都不相同,他知道师尊这次会来真的,但不想服软,只能咬住牙齿。
师尊没有说话,虽然沉默着,但手一直没有停。
因为恐惧和羞愤,花逢卿一直闭着眼睛。
似乎知道他没睁眼,师尊停下了动作,捞起他的脸,沙哑着声音道:
“睁开眼睛,卿卿。”
花逢卿摇头。
“睁眼,看我。”
花逢卿死死闭住眼睛。
他不想看见这么恶心的场景。
这是他的师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悖逆人伦的事,他一点不想见到。
一声叹息。
对面只是将他拥进了怀里。
“真拿你没有办法。”
花逢卿颤抖着睁开了眼睛,有些湿润的睫毛扫过师尊肩头的衣物,看见师尊肩头垂着的白发。
这个怀抱,这句话,这头发,一时间让他生出一些错觉,以为自己见到了师兄。
他一时分不清这是幻想还是现实,也猛地伸出手,狠狠回抱回去。
“师兄……”
“我好想你。”
泪水霎时滚落。
……
霓裳找了好一圈人,才将都快要凉掉了鸡汤送出去,小苏说的果然没错,三殿下喝了鸡汤,就真诚地赞美了她的手艺。
霓裳顺杆往上爬,忙说自己还有别的拿手菜,各式各样的汤都会煲,船上材料不足,能做的有限,等到了京城,再煲给他喝。
于是顺势又要了地址。
三殿下果然像别人说的那样和蔼,就算对她们这样的人,也没有一丝不耐,彬彬有礼地回应,让霓裳生出一种,自己的奢望似乎踮踮脚真能够到的错觉。
她要到了地址,美滋滋往回走,送汤的事,最好不要让别的姐妹知晓。这也是她只和小苏说这件事的原因,船上机会难得,这次意外像天赐的机缘,任谁知道,都会想抓住,她自然不能让别人和自己一起竞争。
她的房间恰好也是离小苏最近的,路过小苏的房门时,她见房门虚掩,想起方才见的那个鬼魅一样的怪人,按捺不住好奇,壮着胆子,又往里面偷瞄了一眼。
她不信那样一个似鬼若神的人,真能看上小苏……
平心而论,小苏算不上丑得吓人,但实在算不上好看。
她往里面瞄了一眼,这一眼却险些让她红了脸。
白衣人将小苏压住,完全占据着主导,虔诚亲遍他脸颊脖颈,每个举动都有青玉的意味,小苏看起来倒很抗拒。于是那人也很耐心,温柔地捧着他的脸,向他说了什么。
小苏闭着眼睛,却不理他,他又柔声劝了什么,也没有回应。
他似乎实在无奈,将小苏揽在怀里,轻生安抚,神色爱怜,似乎有无穷爱意,可这时小苏忽然抱住了他,隐约间还说了什么。
他脸色一下变得好可怕。
难过得可怕,伤心得可怕。
霓裳又被他的神色吓了一跳,想起今天被吓了三次了,事不过三,连忙逃回了自己房间。
……
是夜。
星移漏转,万籁俱寂。
船已经驶进一处码头,河面停着不少船只,一艘载满货物的漕船同样在寂静中无声无息驶来,两船靠近之时,两个人影悄无声息飞了过去。
漕船距离七宝船越来越远后,两个人影又从距离岸边的漕船上,飞到了岸边。
简单一夜休整后,第二天,花逢卿带着师尊,雇了一辆马车,踏上了回京的陆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一碗冰块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