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大雪,天地一白,雪花纷纷扬扬撒在山道上,湖面上。
大雪覆盖的青虚山,依旧有个人影,提着满满两大桶水,行走在茫茫雪地之上。
花逢卿每天都会在湖里打两趟新鲜湖水上山,桶是特制的铁桶,也不用担子,只用双手来提,以此锻炼臂力。
今天的雪下得实在大,他跑了两趟,头顶已经白了,身子却跑热了,上山之后,便起锅烧出了一大桶,舀出一盆,送到树林里供林间的猴子和其他小动物饮用。
天冷后山上水源都结了冰,这些猴子想喝水就只能趴下去舔冰块,他自从发现之后,便会每天烧桶水放出去。
放了水,他又特意绕到师尊闭关的洞门前,将门口堆的积雪,门上结的冰棱,都仔细清理掉。
做完这些,他放下铲子,找了处僻静的所在,开始坐下修炼。冬日风雪冷肃,罡风加身,于他锻体,也有诸般好处。
可这次找到他的老地方,却有不速之客,比他早来。
“……”
他看着面前的人,白衣服,白皮肤,白头发,还被雪盖了大半,要不是形状特别,谁能认出这是个人。
要是他来晚一些,被雪盖完了,就算形状特别,他想必也不会知道雪下面有人。
这人不就被冻僵在这了。
他走上前,想试试这奇怪的雪人还有没有呼吸。
拂开雪才发现,这人脸上还带着面具。
大概天冷的时候,人体会自动进入龟息状态,他探了好几次,也没探到呼吸。敲敲这人脸上的壳,既冷且硬,这样也分辩不出死活,他干脆去揭这人的面具。
睫毛颤动,抖落覆盖的积雪,这人缓缓睁开了眼睛,深色的,积雪一样深沉的眼睛。
“你……”
冷漠的眼睛锁他脸上,倒映冰雪的眼眸像山下冰封的湖面。
“我……”
花逢卿缩回了手,在他的目光下,竟莫名一阵紧张。
“那个,我还以为你……你没事就好了。”
“你为何,在这里?”
这人开口,声音也冷漠得厉害,像没有一点感情。
这话竟然是对面先问出,花逢卿奇道:“我不能在这么?”
“对。”他竟然点头,大言不惭道,“出去。”
花逢卿觉得好笑,但依旧很好说话:“你要是实在喜欢这块地,我让你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又是谁?”
“不是这块地。”
“?”
“是这座山,你,出去。”
花逢卿这下真气笑了:“这是我师门,要出去,也是你出去才对吧?”
“这是,你师门?”
深沉的眸子里浮出一丝诧异,他重新打量起花逢卿,然后点头:“好吧。”
他起了身,开始往外走去。
“等等。”
花逢卿见他起身的动作有些踉跄,似乎状态并不太妙,而且山上莫名其妙出现外来人,还是问清楚好。
“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和你没有关系。”
花逢卿:“这是我师门,当然与我有关系。你要是不说清楚,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那人笑了一声。
花逢卿拿出轰隆:“老实交代,我便放过你。你别笑,就算我打不过你,我的师尊还在山上闭关呢。他的名号,你想必也听过。”
“聒噪。”对面丢出一句。
花逢卿皱眉:“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不要避而不答。”
“你都还没打,便心生怯意,还要借你师父的威风。你那师父闭着死关,如何来得及救你?”
花逢卿放弃继续威胁他:“……你到底是谁?”
“你不用知道。”
他往林子深处走去,花逢卿追了两步,见他没有回头,听他语气,似乎并没有恶意,心想,这人好怪。等下次去对岸时,再找赵近真打探了这到底是谁好了。
这一天修炼起来也心神不宁,他枯坐到下午,想起该给那鹦鹉放粮了,便回了住所。
鹦鹉一身羽毛,耐寒耐冻,但是舒适惯了,不想遭受严寒,叫他专门给自己生了炉子烤火,它蜗居暖室内,一步也不出去,一旦炭没了或者放粮晚了,就会拍打着翅膀指控:“心机的人类,你这是嫉妒!你想把鸟饿(冷)死,独占灵湘君!”
但是它很快又会给自己找台阶下,若无其事道:“没关系,这次鸟原谅你,争宠你是绝对争不过鸟的。”
花逢卿不用回应,它自己就能唱完一台戏。
花逢卿回屋子,将粮加上,碳火拨亮,又开始拿出书学别的术法。
鹦鹉一看他在学习,很不服输,迈着步子到他书边:“你在偷偷学什么,让本大王也看看。”
两只小眼睛聚精会神盯着书上的字,看不过两页,就会倒在一旁的垫子上睡熟,嘴里呢喃:
“这东西……太简单了。还不配,本大王学。”
冬季天黑得早,一过酉时,天色便十分阴沉,加上寒风呼号,雪覆山野,本就空寂的青虚山,更加显得冷清寂寞,一人一鸟,都像被隔绝在人世之外。
这种时候,只有听鹦鹉唠叨一会儿,才会让花逢卿觉得有点人气。
但鹦鹉的小脑袋里除了吃东西,就是争宠,说不出什么新鲜的东西。
于是花逢卿只能认真修行,早点睡觉。
这天刚熄了灯上床,他便听见窗外一阵奇怪的响动,不像风吹,一定是什么活物发出的。他忙起身出门查看,只见一只小猴子浑身雪白蹲在他门口,见他出来,很是着急,手舞足蹈一会儿,又拉着他往外走。
这山里的猴子颇通人性,不是常见那种泼猴,这样举动,一定是有事相求,他便将衣服穿好,提了盏灯,跟了上去。
很快来到黑暗的松树林子,引路的小猴子变得焦急了许多,拉着他的衣角往林深处走,花逢卿跟它来到一处角落,只见一只成年的母猴蜷缩在石头上,口中呻/吟不停,他用灯一照,猴子右手明显血肉模糊。
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伤到的,他身上虽然有伤药,却没有纱布,不能给它包扎,况且这里也没有条件清理伤口。
“我现在带你回去治伤,你要是能听懂,就乖一点,不在许用爪子抓我。”
花逢卿将灯放下,伸出手去试探,见猴子不会攻击自己,才小心翼翼将它抱起来,然后重新去提自己的灯。
猴子果然通人性,乖乖呆在他的怀里,这猴子体型肥胖,抱着还挺遮挡视线,他提好灯转身,没看清路,被脚下的东西一绊,险些跌倒。
他下意识看看绊自己的是什么东西,这一看,捡回去的东西的又多了一样——
绊他的是个盘腿坐在雪地的人。
这人快冻成冰棍了,情况估计比猴子紧迫,他忙先将人抱回去,送到暖炉边烤着,然后又跑回来接猴子。
把猴子抱回来后,那冻成冰棍的人也醒了,看来并没有冻坏,只是他醒来后还是一言不发,只盯着炉里明明灭灭的碳火不转眼。
鹦鹉观察一番,见只有这人孤身一人,看起来很好欺负,两三步走到他面前。
“刁民,新来的?容鸟和你说一声,灵湘君不在,鸟就是这山里的老大,以后怎么称呼鸟,你懂?”
那人终于移动了目光,落在地面的鹦鹉身上,眼神难得有些波动,但显然不是什么友好的意思。
鹦鹉虽然心虚,但强撑着道:“怎么,有意见?你叫是不叫?”
那人伸手出来,鹦鹉还没来得及飞,就把一把抓住,它都没看清这人动作,就被一只修长但有力的手捏在掌心,那人微微用力。
“老大?”
“放放开鸟,你不放,我就叫了。”
“叫谁?”
“叫叫外面那个,让让他他把你赶出去!”
“他打不过我。”
鹦鹉一下认清了形势,换上一副谄媚的嘴脸:“那你才是山中的老大!老大你手松松,容我向你献上诚挚的敬意。”
白发人放开了它,但不在乎他的敬意:“出去。”
“好勒!”鹦鹉扭头就往外飞。
花逢卿这时包好猴子,回来就看见鹦鹉竟然忽然飞走了,以为它是怕生,也没放在心上,将窗户留了个缝,让它冷了还能回来。
回到温暖的卧室,被救回来那个怪人又继续看着碳火,看得花逢卿都疑心这炭里有他走失的老婆。身边终于多了个人,不管有多怪,花逢卿都想与他搭个腔,说说话,没想到刚上前,这人直接将眼睛闭上了。
“……”
这真的很没礼貌。
花逢卿:“我不问你是谁了总可以吧,你快和我说说话。”
“说什么?”
“说你为什么出现在这啊,你是留芳宗的人?”
“是。”
行吧,不算外敌。
花逢卿盘腿坐在他身旁:“看你年纪比我长,应当是师兄吧?师兄吃东西么?厨房有馒头。”
“不吃。”
“喝水吗?壶里有热水。”
“不喝。”
“睡觉吗?旁边有床。”
那人睁开了眼睛,很无奈地看着他。
“不要没话找话,我明早就走。”
“那你准备去哪?”
“没有去处。”
花逢卿:“你从哪来的?”
那人想了想:“不知道。”
花逢卿心想,这怪人想必也和他一样,是和家人有些不愉快,没办法回家,也没有去处。
他宽慰道:“其实我也和你差不多,我家里人也不想我回去,现在能待在这里,也是我脸皮厚求来的。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和我一起住在这山上,反正你也是留芳宗的弟子,这里也没有别的人。”
那人毫不客气:“介意。”
这人。
花逢卿:“行吧。”
才说完,这人眼睛一闭,忽然又倒了下去。
花逢卿就在他边上,正好可以接住,推了半天,也没能叫醒人,搭了下脉,似乎是经脉不稳,气血逆流,他身上刚好有对症的药,忙掏出来喂了一颗,他脉诊只是入门水平,也看得出这人经脉乱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他自己应当也正承受着巨大痛苦,怪不得始终一言不发,定是太难受了。
他的水平也帮不了他,不知道若师尊出关,会不会有办法。
他将人抱到床上,让他好好休息,自己则在一旁椅子上将就,等到半夜被窗外的风吹醒时,才恍然发觉床上已经空空荡荡,没有人了。
章节名三个字的都是回忆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大雪夜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