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裴迟桑在睡梦中梦到,自己的两只手被放在一块煮过的石头上,反复摩擦,又热又疼,一阵挣扎后,她就从这光怪陆离的梦中醒来了。
迷蒙的睁开双眼,昏暗的光线让人有些恍惚。
裴迟桑眨了眨眼,昨晚的记忆慢慢在脑海中浮现;在一个傻子的认知里,她完全不明白那种行为的意义,但身为一个女子,她会不自觉的羞涩。
她内心深处隐隐约约觉得,哥哥不该是这样的,这样不对!她也不喜欢!也有些害怕,她的手好像现在还疼着呢。
裴迟桑不高兴了,早膳也没用多少,等方齐钧来替她施针时,她也拒不配合,任木槿等人怎么哄都没用,九清忍无可忍,点了她的睡穴。
这几针下去,裴迟桑一觉睡到了日暮,期间宋顗尘来看过一趟,见她还睡着,便离开了,可谁知,接下来的几日,宋顗尘发现,那小傻子,光明正大的躲起他来了。
有一次看见他来,像只兔子一样跑的飞快,蹿进屋里,关上门不肯见他。
宋顗尘知道是那晚的事吓到了她,遂也未强求,更何况如今已到多事之秋,打算忙过了这段时日,再来哄她,但没曾想,这一等,便等了许久。
****
如今正是一场秋雨一场寒的时候,秋风乍起,落叶纷飞,庭院乔木脱了绿裙,铺了一地的黄叶。
入夜的皇宫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漆黑的夜幕下,一片落叶的声音似乎都能转出声响,它落在似被黑色烟雾覆盖的地上,仿佛这一切都能被就此隐藏。
骤然间,皇宫中一声惊叫划破黑夜,原本寂静冷清的深宫如同沸水中丢入了一桶烈油,一时间沸反盈天,凄厉的叫声响彻天际,似是为这黑色的夜涂抹上诡异的鲜红。
一切都来得猝不及防,但对宋顗臻而言,又是等待良久的自投罗网。
只是没想到,他们逼宫的动作会如此之快,即使是引蛇出洞,但暗地里安排势力不会少,可他们这势不可挡的气势,还是让宋顗臻心惊了一瞬。
但他毕竟经过的大风大浪不少,此刻面对提血剑而来的四弟,依然不慌不忙,气定神闲地坐于龙椅之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底下闯进来的一帮乱臣贼子。
“皇兄。”站在前头的穆王宋顗祁往前走了两步,玉白的锦袍上沾上了几滴鲜血,像红梅落雪,诡谲的同时平添了几分惊艳。
他身姿挺拔、修长,如松如竹,五官似白玉雕琢,即使没有什么神情,但一双眼也似在含笑一般,温柔到醉人。
宋顗臻望着眼前的四弟,好像是第一日认识他一般,扯着嘴角笑了笑,“四弟好本事。”
“皇兄,臣弟无意取您的性命。”如珠似玉的声音在空旷的御书房回响。
“哦?”宋顗臻像听了个笑话一般,“照四弟的意思,是要朕将皇位双手奉上么?”
“无辜之人皆因你我而死。”宋顗祁眼神忽而变得悲悯,“皇兄。”
宋顗臻忽而站起来,走下龙椅,“这话从四弟嘴里说出来,可真是令皇兄惭愧。”
宋顗臻的目光注视着他,像一个父亲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四弟,你要是现在悔悟,朕可以从轻发落。”
宋顗祁轻笑一声,“即使臣弟能答应,也有其他人,不会答应。”
宋顗臻看他怪异的笑,微微皱了皱眉,此时,宋顗祁右后方的一人动了动,露出了原本低垂的脸。
宋顗臻瞳孔猛地一缩,死死盯着那人的脸,半响,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两个字:“之斿?”
“皇上。”裴回若笑了笑,正视眼前这个曾是他姐夫的九五之尊,“别来无恙。”
“你……”宋顗臻嘴唇抖了抖,从这张脸看到了她濒死前的模样,心中又是一阵密密麻麻的疼。
他本便对当时失踪的裴家兄妹未死保持着一丝怀疑,又听宋顗尘说他收留了一个许是裴家小小姐的女子,此时再见消失了十多年的裴家公子,震惊了一瞬后,便很快沉静了下来。
“之斿,你还活着?”宋顗臻一双眼满是怀恋,“要是你阿姐泉下有知,该是多欢喜。”
当时,瑶瑶临死前,紧紧抓住他的手,满目含泪求他务必找到裴迟桑与裴回若,宋顗臻满口答应了,但六七年过去了,都杳无音信,渐渐地,他便懈怠了。
如今亲眼看到裴回若还活着,裴家依然后继有人,他自然是高兴的;可让他想不到的是,裴回若,竟与他四弟勾结在一起谋反。
“呵!”裴回若冷笑一声,“我阿姐要是泉下有知,看到你将她唯一的儿子护成这幅模样,才是真正的欢喜。”
宋顗臻脸色一僵,低下头呢喃一声,“这是朕的过错。”
紧接着又抬头,问他:“这便是你参与谋反的理由么?”
“之斿,朕一直希望你活着,这也是你阿姐临死前的愿望。”宋顗臻沉痛而又郑重的道,“朕对你,可以既往不咎,只要及时回头。”
“我不会回头。”裴回若冷声道。
“为何?”
“为何?”裴回若鄙夷的看着他,“我阿姐因何而死,你知道么?我阿姐唯一的儿子为何会断了腿,你知道么?就是因你的无能!你的懦弱!你的优柔寡断!将我阿姐害死了!”
“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阿姐,为何不查明死因?为何任由旁人加害显之?宋顗臻!其实就是个懦夫。”
“这么多年,我只想手刃害我裴家、伤我阿姐之人!”裴回若刀子似的目光落在宋顗臻身上,“呵!要是我阿姐知晓你将害死她的人护居高位,宠爱封荣,不知会不会后悔当初嫁与你。”
裴回若的字字句句,像千斤巨石压在他身上,宋顗臻回想起往昔,不由向后踉跄了一步,田公公赶忙搀扶。
宋顗臻挥开手,一瞬间,整个人显得有些苍凉;裴回若挖出了他心底的阴暗,好似将他一个生活在黑暗中的人猛然推向了光明,让他无所适从。
是了,他自诩情深,到现在依然不能忘却瑶瑶,可他也从未去着手努力,还裴家一个清白;当初他信誓旦旦地说,要将他们的儿子培养成最优秀的太子,可当显之断了腿后,他便将他的太子之路斩断了,另立了皇后生的嫡子。
宋顗臻用力闭了闭眼,又恢复了威严冷静的模样,“你想要的这些,也正是朕想给你的,你何必为了唾手可得的东西,大费周章地去扶持一个乱臣贼子?”
宋顗祁闻言,嗤笑一声,“论乱臣贼子,谁又能及皇兄?臣弟对此,是甘拜下风啊。”
宋顗臻神色一凛。
当初他踩着前头几个兄长上位,没有几人知晓,即使知晓又如何,为了身家性命,大都是心照不宣的;他这个四弟,这么些年,当真是他小看他了。
宋顗祁手中垂落的长剑又再次提起来,“还是那句话,皇兄,臣弟无意取你性命;既走到这一步,臣弟也不会就此罢手;皇兄要等的人,恐怕也不会来了。”
宋顗臻脸色突变,目光变得阴鸷,攫着宋顗祁那俊雅的面庞,恨不得将其立斩刀下。
皇宫有御内侍卫埋伏在各处,由屈任和率领;宫外,有两万精兵镇守,木禹塘坐镇,靳将军率领,护京都安危,只待宋顗尘从棘门关再领五万兵马回来,前后围攻,黄雀在后,想来穆王的兵力够不成威胁。
棘门关离京都最近,快马加鞭一日一夜便能赶回,京都的兵力也能抵挡两日;且宋顗尘前往棘门关,是秘密进行,除了他,再无人知晓,又怎么会暴露?
宋顗臻惊疑不定,但两方的兵力,已经开始厮杀起来,渐渐的,他这边开始呈落败的态势,御前侍卫宁骆抓紧机会开始护着宋顗臻往外逃。
霎时间,皇宫一片腥风血雨。
-
裴迟桑做了一场梦,梦里的她缠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傻不愣登的喊哥哥,不理她她就又哭又闹,撒娇卖痴,真真是个傻子。傻了,连自己哥哥长什么模样都忘了。
裴迟桑讨厌那般痴傻的自己,那怎么可能是她呢?她多么英勇神武啊!巾帼不让须眉便是她了,还曾手刃过那么多人,怎么会被雷声吓哭?那没出息的玩意儿可不是她!
裴迟桑想极力否认,但内心深处,又极为羡慕那身为傻子的自己。
身为傻子的时候,是她最快乐的日子了吧!没有刻在骨子里的深仇大恨;没有亲人离去的痛苦;没有起早贪黑练武练到爬不起来的自我厌弃;脑海中不再只充斥着变强这两个字眼,她想哭便哭,像笑便笑,还有一人这么宠着她护着她。
她都有些嫉妒身为傻子的自己了。
梦里的她每天都过的无忧无虑,好似真的回到了小时候,只有欢声笑语,没有刀光血影。
只是她认的假哥哥太心黑了,竟乘人之危,欺她懵懂无知便、便……真是太可恶了!
裴迟桑咬牙切齿的同时,又情不自禁红了脸。
等她想开口骂一声正准备亲她的男人时,脑袋一疼,她便醒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