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离的那一刻是突然的，重逢又何尝不是如此。

裴迟桑看着眼前的哥哥，依然有种不真实感；当年她只高到哥哥的膝盖，被哥哥抱起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却在转眼间，物是人非。

“哥哥。”裴迟桑蹙着眉，担忧地问，“你为何要逼宫呢？”

“厌厌。”谈起这事，裴回若眼神坚决，“这便是我一直以来想做的事。”

“如今你长大了，能独当一面，哥哥希望你能记住。”裴回若神情有些痛苦，“灭门之仇，不共戴天。”

“哥哥……”裴迟桑当时还小，印象不深，如今又过了这么些年，时光泯灭，那些痛苦，她已没有了多大的印象；只是对没有了父母姐姐的关爱、没有能栖身的家、每日还要奔波逃离感到彷徨难过。

但她能记住当时被困在牢房时面对的无边黑暗，那场如鲜血一般热烈喷洒的熊熊大火，她同样恨着害得他们裴家家破人亡的刽子手。

可她不知谁是害他们裴家的真凶，如今哥哥要逼宫，裴迟桑不禁猜想，“哥哥，害我们裴家的人……是当今皇上么？”

“他不是，但他也同样逃不了干系。”裴回若伸手摸了摸她的脑瓜，“好了，等事成之后，哥哥再将所有的事告诉你，现在，离开这里，不要参与进来。”

“为什么哥哥？我们好不容易重逢，你还要赶我走么？”裴迟桑急道。

裴回若叹息一声，“你不该参与到这些事情上来，厌厌！哥哥希望你平安。”

“我是千影掌门！哥哥要是需要我……”

“不需要。”裴回若打断她，“不需要，厌厌，不要牵扯到千影。”

千影是裴迟桑的避身之所，假使逼宫失败了，她也不会受到牵连，因此裴回若不会拿它冒险。

裴回若还想说些什么，门外传来了敲门声，“裴大人，我们主子有请。”

裴迟桑看向门外，又转头看他。

裴回若朝门外的人应了一声后，压低声音严肃地道:“离开皇宫，暂时不要轻易来找我。”

而后又缓和脸色，像小时候一般捏捏裴迟桑的脸颊肉，“等事成以后，哥哥自然会去寻你。”

说完，便披上斗篷，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裴迟桑，便转身离开了。

裴迟桑看着他出门，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他离去的背影，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她出了皇宫，第一反应是想着回王府，她惊了一下；之前那个傻子，什么都不懂，死乞白赖的不要紧，可如今的她不行了。

于是裴迟桑站在街头，一时竟有些踌躇，不知该去向何方，她突然之间又产生了一种没有归属的感觉；第一次产生是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家时。

她脑海里浮现出身为傻子时与宋顗尘相处的一幕幕，想到要离开，心中便倏地涌起一阵沉重感。

她突然想到，逼宫这般天大的事，可却没有听到关于宋顗尘的消息，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裴迟桑神色一敛，踌躇着问九清:“他去哪里了？”

“谁？”九清一时没反应过来，半响才恍然大悟，“您问景王？他……据说是在前往调兵返回的路上，被穆王的人马绊住了。”

裴迟桑皱起眉，心头似有什么在左右冲突着。

九清打量着她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道:“老大，咱们回千影吧？师兄师弟们都等着您呢。”

裴迟桑左右为难。千影叛徒猖狂，几乎将千影据为己有，整治刻不容缓；可哥哥这里，她同样放不下心，一走了之容易，要再回来，可就不简单了。

她眺望一眼皇宫的方向，又转头不知看向何处，半响，才道:“再等两日。”

九清叹了一口气，“最多两日。老大，不能再耽搁了。”

“我明白。”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没有再回王府，而且住了客栈。或许是刚恢复，脑子有些混沌。入夜，裴迟桑躺在床榻上，一些画面总是毫无征兆的涌现在她的脑海中。

关于身为傻子时，和宋顗尘相处的一幕幕。裴迟桑倒是忽然有些羡慕身为傻子的自己，肆无忌惮的任性，还能有人护着。

她对小时候的事情，还有些许印象，她记得她见过还是少年时的宋顗尘，当时他和哥哥，还是知交。

裴迟桑没曾想，她与他之间竟会有这般交集。转念又想到，如今哥哥与他，便是要拔刀相向的。或许，她与他之间，也该是分道扬镳的时候了吧。

想到这个结果，裴迟桑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但还没等她深究，外头突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声响。

她霍地坐起来，迅速地穿上鞋走到窗边，打开半边窗往下看了看。

是官兵！朝廷的官兵，他回来了。

裴迟桑关上窗，背靠着墙沉思，半响，客房空荡荡没了人影。

街道被朝廷兵马控制，几乎是转瞬间的事情，都说当今景王用兵如神，去今一看，果真是名不虚传。

但裴迟桑却没有心思细想这些，她快速往皇宫那头赶去，但却扑了个空，没有找到自己哥哥的身影。

她心急如焚，转念想了想，又往穆王府而去，果然，这边战乱一片，血海人山。裴迟桑观察了一翻，趁乱翻进了穆王府。

已临近破晓，但此刻依然昏暗一片，唯有火光燃起，烧着黎明来临的前夕。

裴迟桑往火光最亮的方向而去，悄无声息地躲开了巡逻的官兵，在空旷庭院的众多人当中，看到了哥哥的身影。

她隐在黑暗中，像只鬼魅一般注视着庭院众人。穆王宋顗祁负手站在前头，而后，穆王府大门打开。

宋顗尘领着两人走了进来。

他身穿甲胄，一身煞气，威严凛然。这是裴迟桑在清醒时，第一次见他，以这种方式。

虽离得有些远，但裴迟桑凭借过人的耳力和看嘴型，听懂了他们的谈话。

“将皇兄交出来，就此停手，或许可以免你妻儿一死。”即使入了他人的地界，宋顗尘依然沉着。

穆王众人背对着她，裴迟桑看不见他们是何神情，让她诧异的是，皇上被穆王软禁了？

这怎么可能呢？裴迟桑蹙着眉，继续观望。秋日的凉意袭人，风吹起了她的裙摆，裴迟桑挪了一步，隐藏起一抹碧色。

再转眼，裴迟桑看到一个身着象牙白衣裙的女子，淡雅端庄，聘聘袅袅地走至宋顗尘身后。她皱紧眉头，盯着那女子的衣袖处看。

一抹微弱的寒光闪过，是刀！

几乎没有思考，裴迟桑下意识地便现身往宋顗尘身后飞去，众人看到碧色的影子略过，一时没反应过来。

裴迟桑如鬼魅一般抽过了其中一个侍卫的长剑，飞身往宋顗尘身后刺去。

这一切都发生似乎都只发生在一瞬间，众人反应过来，纷纷抽出配剑，刺耳的摩擦声响成一片。

宋顗尘楞了一瞬，看了来人一眼，只觉熟悉又陌生，他朝身后看去，看到了楞在原地的庄淑景。

当长剑几乎要刺中庄淑景的胸口时，宋顗尘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抽出配剑，瞬间上前挥掉了向庄淑景刺来的长剑，两柄散发寒光的剑相碰，发出“锵”地一声响。

宋顗尘挡在了庄淑景面前，手中的剑扬起，下一瞬，血花飞溅，一抹温热落在他的脸上。

与此同时，一柄短刀掉在地上，发生一声响，然而此时的宋顗尘无法细究，他楞楞的看着眼前这张他昨晚还思念的脸，想着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他宁愿他在做梦，可并不是。

长剑刺入皮肉的感觉，飞溅而出的温热的鲜血，那双注视着他的，不敢置信的杏眸，这一切都那么真实。

裴迟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裳，并没有觉得有多疼，反正她受过的伤也多的是，谁又真心在乎呢？

她看了一眼宋顗尘，神色平静，抹了一下嘴角的血，向后退了一步，长剑从皮肉滑出。

她踉跄了一下。

这一切都发生的猝不及防，似乎风都凝滞了。

裴回若冲上前，接住了裴迟桑将倒下的身体，神情焦急伤悲，“厌厌？”

“哥哥。”

裴迟桑靠在自己哥哥怀里，似乎觉得安全了，人也放松下来，开始有些迷糊，“你跟厌厌……回千影吧？好不好？厌厌、就只有……咳咳……你一个、亲人了。”

裴回若听着自己妹妹虚弱的声音，突然之间有些迷茫，不明白自己近十年的忙碌，有什么意义？他当年狠心离开仅仅只有五岁的妹妹，扔下她一个人在千影，自以为的坐上高位便不再受到伤害，可他哪里有想，高处不胜寒呢？

本以为能将宋顗尘置于死地，可谁知，他们不仅没有将人置于死地，还让他只用了一日不到的时间，便杀回了京都，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落败已是事实，他并不惧怕死亡，可如今，竟还连累了他唯一的妹妹。

他将昏迷过去的裴迟桑抱起来，正准备离开，面前立了一道身影。

裴回若看向面前的人，面无表情。

宋顗尘低头注视着他怀里的人，懊悔自责悲恸……神情复杂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