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山这几日便没有跟着他们去镇上,他在家要准备官府的考校,若是入了官府匠籍,那便可以让娘与季离过上好日子,至少不必再为了生计日夜操劳。
他这两日做了一个红漆药柜,是送给张老的,季离他们回来的时候,他正在给柜子刷桐油。
季离瞧见了他刚做好的柜子,不由夸赞道:“这柜子可真好看!景山哥,你的手艺已经完全可以出师了!干娘,你快来看看。”
云春丽放下东西也走了过来,瞧见自家儿子做出来的柜子,不由湿了眼眶,连连点头:“我儿是个能干孩子,娘就知道你是有几分本事的!”
“娘,那你该高兴才是。”陆景山笑道,“以后我给你建座雕花的宅院,等那时再哭也不迟。”
听到自家儿子的话,云春丽喜极而笑,嗔笑道:“竟知道唬老娘,先等你当上了木匠,我再考虑享福的事儿吧!”
说完了自家儿子的事儿,云春丽又连忙说了季离的事情:“季哥儿做的香菌酱今日卖了二十五文钱呢,听他喊价三十文的时候我心都吓了一拍,就怕别人骂我们是奸商,没曾想,那人乐呵呵的买了。”
季离听云春丽的话,忍不住笑了,趁机说了自己的打算:“蕨根粉的事情如今是上手了,不必再过多的盯着,只需三日做一回给天香楼送过去,再拿到集市上卖便可,我觉得香菌酱利润高,而且是笔长久买卖,我打算着重做香菌酱。”
陆景梨和云春丽今日已经见识到了香菌酱的利润,当然是没有意见的支持。
陆景山爽朗一笑,看着季离道:“你是个有手艺,自己有主断的人,我们大家都听你的。”
季离脸微微一红,心里暖的很,在稽朝小哥儿在家里是没什么话语权的,在家听父母兄长的,嫁了人听公婆丈夫的,可以说是围着锅台过日子,即使他在大宅院里长大,也是不得父亲宠爱,他向来是不把小哥儿放眼里的,没想到到了陆家,这一大家子人居然都无条件的信任他,让他放手去做想做的事情,还能出去卖货赚钱,存自己的小私己,他可真是掉到了福窝里来。
晚上,一大家子人又齐聚在堂屋里,商量着接下来的人员安排,邵氏一家现在是对季离言听计从,毕竟短短时日就让他们攒下了一大笔钱,老二的彩礼钱是有了,她心里的担子轻快了不少。
“季哥儿,你只管说,我们做便是。”邵氏道。
也许是家学渊源,陆家从祖辈开始,便是少见的妇人当家,汉子在外只管干活赚钱,妇人把持着银钱决定家中一切事物,邵氏一家也是如此。
季离坐在油灯边上,面色温润,轻声说着自己的打算:“蕨根粉那边每月也有一笔进项,不能丢,但香菌酱更有利润,且比蕨根粉轻松,炒酱由我来根据我娘教我的配方炒,别人轻易是抢不了生意的,纵使跟我们做了同样买卖,味道也是比不上的。”
众人点头,都同意,陆景洪是个直肠子,他直言道:“季哥儿,你就说咱们该做什么?”
季离一笑,安排道:“我是这样打算的,地里的活就劳烦大伯操持,蕨根粉这边由大伯娘盯着,大哥,二哥负责挖蕨根制粉,给天香楼送货,香菌酱这里,我带着梨哥儿上山采菌制作,干娘在家准备配料,咱们两头都不会耽搁下。”
大家都对此没有意见,一家子人心都纽在一起,劲往一块儿使,都想将日子越过越好。
陆景山倒是空了下来,大家都有分工,只他一人在外,他肩膀轻轻撞了一下季离的胳膊,“那我呢?怎么只我一人没有差事儿。”
季离看着他,抿唇笑了笑,“你的任务就是在家练手艺。”
其他人异口同声道:“对,一定要考上木匠!”
陆景山缓缓一笑,“我若是考不上匠籍,怕是你们要将我打出去,这个家都待不下了。”
大家伙说说笑笑,到了时候便散了,各自回家做准备。
翌日,季离和梨哥儿上山去那日采鸡纵菌的地方,这些天下过了雨,菌丝又被落叶覆盖着,闷热潮湿的环境很适合鸡纵菌的生长。
季离他们去的时候,只见那个坡下长满了鸡枞菌,瞧着就让人心里欢喜。
两人这次是背着背篓来的,足足装了两背篓,用布盖着。
“季离哥哥,你可真厉害,怎么什么都会啊,我们这里的人只知鸡纵菌可以用来炒用来煮汤喝,竟不知道可以炒成酱。”陆景梨背着背篓并肩走在季离的边上。
季离擦了擦额头的汗,鼻尖上还有一层细微的薄汗,“我阿娘教我的,她在嫁入季府前,也是见过些世面的,听她说我的外祖父是个走南闯北的商人,尝过各府的美食,博闻强识,我阿娘爱听,时不时就会缠着他,让他讲以前的事儿,我阿娘还写下来了,后来我阿娘没事就会讲给我听。”
大宅院的生活并不好过,大娘子泼辣善妒,主君风流懦弱,新鲜劲过了便记不起旧人了,后宅院里多的是他这样的庶子庶女,日子艰难,饮食用度时常被苛刻,生活枯燥,宅门都出不去,那些岁月里,季离就和自己的阿娘一起研究外祖父留下的那些见识。
陆景梨从小野惯了,上山下河,孩童时期疯一般的跑,像是田里的野草般自由,他难以想象被圈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是如何的乏味,禁不住叹了一声,“原来嫁人以后就不能这么自由了啊。”
季离道:“并不是所有嫁人后都是这般,主要是看嫁的夫君是否疼惜自己,若是嫁对了人,日子也是好过的。”
陆景梨是个没有开窍的,他还从未想过自己嫁人这事儿,更没有想过自己想要嫁什么样的人,“那我得嫁个能纵着我的人,什么事儿都听我的,还要能保护我,帮我干重活,对了对了,还得给我买好吃的。”
陆景梨说的津津有味,他转头一看,发现季离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变红了,一抹红晕染在脸颊上。
“哎哎哎,季离你的脸怎么红了啊?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季离抿着唇,只管低头走路,因为刚刚他听陆景梨在说他想嫁的人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全都是陆景山,那样的人,不就是他么。
嬉笑间,两人就走下了山,前面走来了一个娇小的影子,待走的近了,才看到是王玉花家的小哥儿李俏。
他穿着粗布衣服,背上压着满满一兜的草,他是出来割猪草的,见到季离和陆景梨,他眼神略微躲闪,神色局促不安。
陆景梨素来讨厌王玉花,因此对这李俏也没什么好脸色,冷哼了一声,不想与他说话。
季离见他背着重物,拉着陆景梨偏了偏身子,让出了一多半的路。
李俏轻咬了咬下唇,默不作声的背着猪草从他们身边走过,快要走过时,他轻轻的叫住了季离两人。
脸色窘红,微声道:“我知道是我阿娘不对,我替她向你们道歉。”
李俏走远后,陆景梨才啧了一声,他向来刀子嘴豆腐心,别人一示弱他就心软的不行。
他拉着季离道:“这李俏其实也挺可怜的,我也不是故意甩脸子,主要是他有个烦人的娘。”
季离也看出来了,这李俏性格温顺,胆小秀气,跟他那个娘完全不一样。
“王氏能生出这样的小哥儿,这也是她的福气。”
陆景梨说起这些就来了劲,继续跟季离嚼舌根:“谁说不是呢,这李俏生的秀气好看,性格又软,一点都不像他那个泼妇的娘,他跟他家里人啊完全不一样,他爹李老二爱喝酒,喝多了就要打人,王氏又泼辣,而且很偏心,疼两个儿子,一点都不心疼李俏,家里的脏活累活,都是他干,没瞧见他身子骨比我还瘦么。”
季离垂下眼道:“他也不容易。”像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陆景梨道:“那下次看见他,就不给他甩脸子了,听说王玉花一直琢磨着把他许给大户人家她好收彩礼钱呢。”
季离默默叹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回到家里,云春丽已经将炒香菌酱要用的配料都准备全了,等季离和梨哥儿背着鸡枞菌回来后,她便迎了上来将两人肩上的背篓卸下。
“东西都备全了,就交给我洗吧,你自去弄吧。”
云春丽和梨哥儿在院子的井边开始打水清洗鸡纵菌,季离转身去了厨房,开始准备炒料。
将花生与黄豆放在锅里炒至金黄酥脆,再倒入半盆芝麻,继续炒制,接下来便是要炒香料了,酱好不好吃全看香料的配比。
季离往锅里扔入香果、香茅草、小茴香、桂皮、白芷、丁香、甘草、红豆蔻、黄栀子等,最后撒入一大把花椒,中间需要不断翻炒,避免糊锅,且时间也有讲究,不能炒短了也不能炒久了,待炒好后便一起放入杵臼里一起捣成粉末。
最后是炒辣椒段,荆条辣椒晒干后剪成小段,铁锅烧辣倒入辣椒段,呛鼻的味道铺面而来,刺激的季离不断流出眼泪,喷嚏也是一个接一个。
陆景山正好取工具,走到厨房前的时候,闻到了这股子味道,他都忍不住皱了皱眉,见季离还站在锅前翻炒,手指蜷了蜷,转身回房里去取了一块儿布来。
“阿切!”季离刚摸完眼泪,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我来。”陆景山接过他手里的锅铲,继续替他翻炒着锅里的辣椒,一只手递给他一张打湿的布。
“用他来掩着口鼻会好很多。”他瞧见季离的眼睛都红了一圈儿,因为流了泪的缘故,眸子里噙着泪水像是一汪清泉,鼻尖连带着脸颊都是红的。
陆景山沉默了一瞬,觉着他这个模样当真是好看的紧。
“谢谢。”季离捂着口鼻伸手接过他手里的帕子,指尖不轻易的捞过陆景山的手心。
一阵直达心底的酥麻,陆景山竟觉得全身都微颤了一下,掌心的痒似乎就是痒在了血管里,流遍全身。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