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娟在店外抽完烟回来，就看见自己店里的那个傻大个员工又在对着手表傻乐。

见她回来，秦杉立即把手表放到了桌子上：“娟姐，玫瑰都处理好了。”

陈娟点点头，示意他继续歇着，顺带给他塞了个用来哄自己儿子的奶酪棒：“我去仓库理理货，你在这儿看店吧。”

“我来吧，放花的桶都很重的。”秦杉高高兴兴地接过，主动把重活揽了下来，“谢谢姐！”

他叼着个奶酪棒，一边腮帮子鼓鼓的拿着单子去仓库了，脚步欢快得像是出门散步的小狗。陈娟望着他的背影，不禁想起她第一次见秦杉的时候。

那时候她觉得真是天妒蓝颜，怎么眼前这个长得跟上世纪九十年代港星一样风华无双的青年，偏偏就是个傻子。

但秦杉在她店里干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却意外地发现这个看上去有点呆的小伙子，居然比她所见过的大部分人都要聪明伶俐。

上百种不同的花卉，只要是给秦杉讲过名字他就都能记住，处理花枝的手法，他跟着陈娟学一遍就能直接上手。不管是生活常识还是自理能力都能跟正常人一样，听去江盛家里蹭过饭的齐不才描述，秦杉甚至还做饭很好吃，要不是黑户的问题，完全能去酒楼应聘个厨师。

然而他的“傻”也是十分突出的。他对陌生人几乎没有戒心，所以经常受骗，他还有点固执认死理，比如他觉得必须干完所有的活才能停下来吃饭，陈娟发现这一点后就不再在午饭前给他派活儿，不然他能一直饿着肚子干到下午下班。

陈娟之前就听齐不才说，江盛打算等秦杉能赚到第一笔工资，就让他自己出来住。过个一年半载，估计秦杉的家人们也就放弃找他，到时候让他以流浪人员的身份立个新户口，就算是彻底重生了。

想到这一点，陈娟瞥了一眼被放在桌子上的电子手表。

她虽然不清楚江盛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把秦杉带回家的，但她看得出来，秦杉特别依赖江盛。

这种“依赖”，并不是物质意义上的吃喝拉撒需要江盛帮助或者需要江盛的金钱，而是精神层面上的。

就像是长期独自在家的猫猫狗狗会主动通过宠物摄像头听主人的声音，会因为主人不在家而焦虑地挠门，秦杉也会因为江盛半天没有回复他的消息而忧郁得比平时少吃三分之一的饭，会因为惹恼了江盛而不安，愁眉苦脸地来问陈娟，要是给江盛送花会不会让他开心一点。

而偶尔江盛跟齐不才一起来到店里时，在工作时间见到江盛的秦杉，简直像是见了肉骨头的狗一样，双眼都发亮。

距离给秦杉发工资只剩下几天，这一片群租房很多，低价的房子不难找，她手里甚至还有空闲的房子，完全可以肥水不流外人田，租给自家员工。

但与江盛分开……

秦杉真的会心甘情愿地答应吗？

陈娟比较热心肠，或者说，她这个人平常的爱好就是管别人的闲事儿。邻居吵架了她都得咬着个苹果凑上去看热闹，更别说现在的问题马上就要发生在她自己员工身上。

她对于秦杉这个员工还是十分满意的，有秦杉这么个盘靓条顺的大小伙子在，她的花店几乎是方圆五条街之内生意最好的。就算是秦杉干活不怎么样，放店里摆着也养眼，更别说秦杉勤快得一个人可以顶两个用。

等秦杉从仓库回来，陈娟招招手，示意他来自己旁边坐下。

秦杉坐下，她就重新给秦杉又递了个奶酪棒。秦杉笑着接过去，正低头专心地拆着，突然听见陈娟问他：“江盛说，等你拿到工资了就会搬出来住。正好我手里有空着的房，你考虑考虑，是直接在我这儿租还是出去再找？”

秦杉愣住了。他手里的奶酪棒还没有塞到嘴里，就停在了半空。

陈娟看见他脸色不对，也愣了愣：“江盛没跟你说过这事儿吗？”

秦杉不说话了。他放下了奶酪棒，脸色有点苍白：“今天……是几号？”

陈娟：“七月二十六。”她又看了眼日历上画的圈，“我一般每月一号结工资。”

也就是说，他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就能拿到他的第一笔工资。

然后……从小江的家里离开。

离开小江。

离开……

秦杉突然弯下腰，他有点痛苦地抱住脑袋，陈娟连忙上前：“秦杉？你怎么了？你……”

看清秦杉表情的瞬间，她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勒住喉咙般，猛地止住了声音。

-

今天是在剧组的最后一天，也是江盛的杀青日。

他的杀青戏就是死亡戏，为此剧组专门选了今天这个降雨概率最高的日子。一上午过去，风倒是刮得挺大，但雨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就在导演心灰意冷地收拾起自己祈雨的塔罗牌阵，打算指挥人工洒水时，雨终于下了。

剧组上下都忙了起来，江盛准备好了妆造，随时准备上场。他在导演喊他的时候似乎看见自己的手机亮了一下，有人给他发消息。

但他顾不上那么多，提着剑就走进了雨里。

这种淋雨的戏必须要争分夺秒地拍完，防止一起挨淋的演员们和其他工作人员淋久了生病感冒。幸好这场戏并不难，用了两遍就迅速过了，江盛没有助理，一回棚子底下，秦明光的经纪人给他和秦明光一起递来了毛巾：“快擦擦，都别感冒了。”

“谢谢。”江盛简单擦了擦脸，“我去把衣服换……”

“碰！！”

一束小礼花在江盛眼前炸开。他愣了愣，看见秦明光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这么一个小玩意儿，又从身后变出来一束花，笑嘻嘻地喊：“杀青快乐！江哥！”

周围几个工作人员都鼓起掌来，江盛以前倒是见过这么祝贺其他人杀青的场景，但轮到他自己身上还是头一次。

他抱着花，有点感动又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导演还过来专门给他塞了个红包，里面是二百块钱。

重要配角死亡后，一般都会包这么个红包，去去晦气。

导演笑着说：“以后有机会再合作啊，江老师。”

江盛也难得笑了起来：“没问题，蒋导。”

他很喜欢这位导演的脾气，如果以后真有机会，他肯定会答应合作。

不过对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换掉身上淋了雨又撒了半身假血浆的脏衣服，再回家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他正要起身去更衣间，秦明光的经纪人突然提醒他：“你刚刚拍戏的时候，手机亮了好几次，还来了两个电话。”

江盛立即把手机拿起来，发现电话和消息都来自秦杉打工的花店老板陈娟。

怎么回事？

秦杉出事了？难道他的那群倒霉家人找上门来了？

江盛立即把电话打了回去，他一边往更衣间跑一边等着电话接通，那边迅速传来陈娟的声音：“江盛，秦杉去找你了吗？”

“什么意思？”江盛看了眼时间，“这个点他应该还没下班吧？”

陈娟的语气满是焦急：“我就问了他是不是马上要从你家里搬出来了，不知道怎么了，他突然说脑袋疼，然后一声不吭地就从我店里跑出去了。”

“我本来追他来着，但这小子跑得太快，追了两条街就没影了。现在又下着大雨，他连把伞都没拿……话说，他会找地方躲雨吧？”

江盛：“……”

他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

人在无语至极的时候是会笑出声的，陈娟听见电话那边江盛的冷笑声，一时愣住：“他真的不会啊？”

“没事的娟姐，你放心，他丢不了。”江盛说，“谢谢你照顾他了。等我找到他，把他带过去亲自给你道歉。”

“没事没事，这有啥。”陈娟这才放下心来，等挂掉电话，她忽而又有点不安。

江盛那个像是随时准备提刀出门的语气……她刚刚是不是应该拦着点江盛，让他别气过头了，把孩子给打死了？

但想到刚刚的秦杉，她又心里发紧。那个总是笑眯眯的，有点可爱的傻子，第一次露出了一种双眼空洞、近似于绝望的表情。

……希望，江盛能快点找到他。

江盛是真的想不明白，秦杉这个傻子到底为什么会突然抽风。

上一次跑还能说是害怕被家里人抓到，这次呢？

他是有什么一个月不跑一次就腿痒痒的毛病吗？

他难得奢侈地打了个车，先一路飞速回到家里，确认了一边秦杉确实不在家。

他又拿着伞出门找，不管是楼下的婆婆家，还是小区里外的每一处角落，他还跑到了兼职的便利店附近，只要是平时秦杉熟悉的地方，他全部都找了一遍。

……真丢了？

江盛弯腰拧干长裤湿透的裤脚，他皱眉想了一会儿，周围有个公园，里面有不少儿童用的娱乐设施，还有可以钻来钻去的塑料圆形管道。

怎么想都觉得离谱，但以防万一，他还是去看了一眼。

结果还真让他找到了。

秦杉就静静坐在塑料管道的入口处，这管道估计也考虑过成年人陪伴儿童玩乐的功能，所以勉强容得下他这么大一只钻进去。但进去得也很勉强，他只能抱着膝盖低着头缩在里面，浑身的骨头都仿佛叫嚣着委屈。

他不知道淋了多久，从头到脚已经浇了个湿透，水顺着他的发丝和一副一路流到管道里，但他像是没感觉似的，只是盯着外面圆形的雨幕发呆。

突然，一双穿着黑色长裤的长腿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截断了灰暗的雨天。

他抬起头，一把伞隔绝了他跟瓢泼大雨，也为他和江盛两个人单独隔出来了方寸大的一小片空间。

他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抬起头，不由自主地扬起笑容：“小江……”

“闭嘴。”

江盛冷冷看着他，“你到底在发什么神经？”

“这么爱跑去参加奥运会！整天给别人瞎添什么乱！”

“娟姐追了你两条街都没追上！你是真他妈是能跑啊，我有时候是真想两巴掌抽死你……”

江盛烦躁地蹲下来，看着缩在管道里的秦杉，嗓子因为从收工到现在一滴水都没喝过而变得沙哑：“我问你，你到底为什么跑？”

秦杉没说话。

江盛蹲得累，打算再次站起来，但就在他起身的瞬间，秦杉突然伸出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小江。”

“你是……不要我了吗？”

吵架。

下章继续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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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