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盛反应了两秒才理解秦杉在说什么。

他差点气笑了，又觉得自己刚刚发的那一通火简直就是对驴弹琴，根本没必要。

他重新蹲下来，盯着秦杉的眼睛：

“秦杉，虽然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傻子……或者说你确实是。但大部分时候，我都是把你当一个正常的成年人看待的。”

“你现在有工作，也有人愿意给你租房，娟姐是个靠谱的好人，只要一直在她这里工作，等过段时间，你还能去重新建户口，彻底摆脱你以前的生活。这样的日子，肯定要比你在街头流浪好。”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江盛戒烟很久了，食指碾了碾拇指，又下意识摸了下兜，结果只掏出来一个出门时揣上的秦杉的棒棒糖。

江盛把那颗糖掏出来，拆开，捏着小棍儿塞到了秦杉嘴里。

他看着那双微微下垂的黑亮眼睛茫然地望着他：

“你不是我捡来的小猫小狗，也不是我养的小孩儿。我虽然给你取了个名，但只是应急用的，你自己随时可以改。”

“所以，不存在什么我扔了你，我不要你了的事情。懂吗？”江盛拍了拍他没含着棒棒糖的那一边脸，像是第二次见到秦杉时的动作，但其中的意味全然不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劝哄。

他说：“明白了的话，就去过你自己的人生。想跟我见面也可以，我跟你是朋友，咱们随时都能见到，就像我跟齐不才一样。”

秦杉怔住了。

江盛本以为他听懂了，心里松了口气。

结果就在他又要起身的时候，秦杉突然说：“我不……我不改名。小江给我的名字……我不改。”

江盛皱眉：“……你什么意思？”

秦杉轻声说：“小江很喜欢狗，对不对？”

他牵起江盛的手，覆在自己的侧脸上，然后抬眸看着江盛：“汪。”

他可以当小狗。

只要能留在小江身边的话。

江盛猛地把他甩开了。

“你他妈到底什么毛病？”他动作太大，另一只手里的伞也跟着甩飞出去，大雨瓢泼之中，江盛本就幸存不多的衣服终于还是全湿了个透，“好好的人不想当，非得当狗吗？！”

这是什么宇宙无敌旋转大傻逼！

江盛现在只想直接上手给秦杉两巴掌，再把他脑壳掀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而秦杉小声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也没了耐心。

他抓着秦杉的领口，把这人从蜷缩着的塑料管道里一把拽了出来。秦杉踉踉跄跄地站稳了，雨点打得人睁不开眼睛，江盛从没想到过自己会遇见这种仿佛三流言情剧一样的场景，阴暗的雨天，空无一人的公园里，跟一个同样浑身湿透的男人淋着雨面对面吵架。

秦杉就这么被他拽着，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像是个被扔在垃圾桶旁又被雨淋湿的大型熊玩偶。

雨声太大，江盛不得不揪着他的衣领吼：“我问你话呢！说！”

秦杉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回答，这次江盛终于听清了。

“小狗……小猫，或者其他什么，都好。”

“只要你不要扔掉我。”

“你想要什么样子，我都会做到的。只要你不扔掉我。”

雨水顺着秦杉的眉骨与鼻梁滑下，雨可能还是太大了，所以他的眼尾不断地坠下水流。

那双微微下垂的狗狗眼，在雨水里弯了起来，对着江盛露出了一个竭尽全力、却又像是一触即碎的灿烂笑容。

江盛怔住了。

僵持了片刻，秦杉渐渐像是失去了力气，他的额头慢慢下坠，抵在了江盛的肩膀上。

青年的声音混着浓浓鼻音，低声喊他：“小江……”

棒棒糖坠落在泥泞的地上，摔得粉碎。江盛记得秦杉平时最喜欢也最爱惜甜食，每次吃糖剩下的糖果棍儿都像是全新的一样，连糖渣都一点不剩。

……不是。

他只是一时不忍当了次圣父，帮了一个街边流浪的傻子。

怎么现在却变得像是他始乱终弃了一样？

他凭什么要为此负责？他这么忙，还有债要还，有烂人老爹等着去找，有没来得及上完的学和打不完的工，要帮齐不才成为知名经纪人，还有他自己没有实现的拍电影的梦想。

江盛的人生里塞满了太多事情，每一件都比一个随手捡来的秦杉重要。

早在秦杉来他家的第一天，他就说过，秦杉能赚钱之后就得从他家搬出去。

所以他现在应该直接把这个赖皮的家伙推开，从此一别两宽，各自安好。他已经做到了所有能帮秦杉的事情，称得上一句仁义尽致。

……他应该这么做的。

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江盛掏出来接通，听见甜美的女声：“江先生是吗？您好，我是蛤蜊空调的客服，我们这边提供师傅上门安装服务，您看您最近什么时候有时间……”

江盛有点听不清手机那边在说什么了。他突然开始疑惑一件事，他是为什么要装空调来着？

破产后为了还债，他都是能省一笔是一笔，连风扇坏掉都没买新的。

——他想起来了，好像是那天，他看见秦杉浑身是汗地站在厨房门口冲着他笑，突然就觉得家里应该安一个空调了。

但他却忘了，秦杉马上要走。

等他安好了空调，这傻子也用不上了。

-

江盛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傻逼。

他目光空洞地擦着刚洗干净的湿漉漉的头发，而正在浴室里洗澡的秦杉，洗一分钟就要从浴室里探头出来悄悄看他一眼，再洗一分钟，再看一眼……

“我他妈跑不了路！这是我家！”江盛终于忍不住了，骂道，“把你的狗头塞回去好好洗！”

浴室里传出一声兴高采烈的“哦”。

江盛心情崩溃地弯下腰，把脸埋进了毛巾里。

他只能安慰自己，就当是找了个室友，一个将近一米九身材很好长了一张帅脸、做得一手好饭菜、偶尔还能当个保镖用的，除了非得给他当狗之外基本没什么缺点的多功能室友。

江盛从小到大都过惯了独来独往的日子，他会花钱找热闹，喜欢周围有很多活人围绕的感觉，但他又不想与其中的任何一个产生过多的联系，活到二十多岁，身边也就齐不才一个朋友。

高中之后他就从江泽海的别墅搬出来住了，一直独居到现在，秦杉算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室友。

这个傻子就这么乱七八糟地闯进了他的生活里，让他平静的日子每天过得跟天天放炮仗一样上蹿下跳。

江盛闭了闭眼睛。

还能怎么办，认了吧。就当是他提前八十年为自己在地府的生活攒阴德了。

而且……

浴室里的水到了时间，秦杉果然又忘了这件事情。他“啊”了一声从浴室里跑出来，草草围着个浴巾，就冲着江盛扑过来：“小江！好冷……”

江盛抬脚踹在了秦杉小腹上：“冷就找衣服！我又不会帮你穿！”

秦杉被踹也不躲，在江盛要收腿的时候，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江盛还没换下浴袍，被这么一拽顿时觉得有点不舒服，只好又轻踹了秦杉一下：“松开。”

秦杉低头看着他白净中透着微微粉意的脚趾，几秒后，才乖乖照做。

江盛嫌吹头发麻烦，正好又是夏天，洗完澡一般都会等着头发自然风干。但秦杉为了表现自己是能干的好狗狗，他主动拿来了吹风机，问江盛：“我帮小江吹头发吧？”

江盛正在拿着手机回消息，根本没听清他说的什么，下意识点了下头。

暖风柔柔落在头顶，吹风机的声音很吵，但江盛的心情还挺平静。

江盛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跟秦杉住在一起的感觉。

修长的手指穿插在他的发丝间，麻麻痒痒，没一会儿就令人产生倦意。江盛打了个哈欠，他的眼皮越来越沉，手里的手机也滑落下去，被秦杉眼疾手快地接住。

他倚在沙发上，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稳悠长。

秦杉眨了眨眼睛：“小江？”

江盛没说话。

秦杉把吹风机关掉。他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江盛的睡颜，又悄悄伸手，用指尖碰了一下江盛的脚腕。

见江盛没动，他又大着胆子，这次直接抓住了江盛的脚踝。

江盛也没动，是真的睡着了。

秦杉望着江盛熟睡的容颜，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扬起唇角。

小江睡着的样子也好看。睫毛真长。

他想起自己刚刚被踹时的疑惑。为什么江盛的脚踝跟他完全不一样？一只手就能攥住，他都怕一用力会弄伤了小江。

他想不出答案，但知道江盛不能一直睡在沙发上。他轻轻地伸手，模拟了几个姿势好像都不太对，最后他像是忽然顿悟了一样——把江盛从沙发上抱起来，按住背脊，托着臀部，抱小孩儿一样。

手臂碰到软肉时，秦杉还有点不好意思，脸红了一下，他想小江幸好不是醒着的，不然一定会把他踹出八百里远。

他把江盛抱回了卧室里，江盛不在的时间里，他洗过了床单和被褥，软乎乎的床散发着洗衣皂液的清香，江盛被放到床上，不但没有被震醒，反而翻了个身，侧着蜷缩起来，睡得越发安稳。

秦杉松了口气。他的地铺也早就在客厅收拾好了，现在他应该回到那里，让小江好好睡觉。

……但是。

秦杉舔了一下唇。

面前就像是摆了一块能看不能吃的奶油蛋糕。他被命令驻守在原地，却又时时刻刻能看到，甜香不断飘入鼻腔，让他产生了强烈的饥饿感，可如果他扛不住考验，等江盛醒来，他肯定会被骂。

可是。

真的好香。

而他又刚刚经历过一场差点被遗弃的恐惧，他急需什么东西，来填补他缺失的安全感。

秦杉突然想起一个经常遛着狗来买花的阿姨，娟姐曾经一边摸着那只金毛的狗头，一边跟阿姨聊天：“这么大的狗，平时会让他在床上睡吗？”

阿姨笑着回答：“原则上我一般不让这孩子上床的。但是你知道的，小狗嘛，有时候实在是太会撒娇，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秦杉突然觉得很不平衡。

凭什么别人家的狗就能上床。

他毫不犹豫地重新回到床边，深呼吸，屏气，一个轻盈的打滚儿翻到了江盛身边。

等床恢复平稳，他又悄悄伸出手臂，从江盛腰侧的空隙穿过去，环住，抱了个满怀。

这一刻，他的世界里充满了江盛的气息。秦杉的鼻尖贴在江盛后颈，深嗅一口，那一颗摇摇欲坠的心脏终于落到了实地。

好温暖。

像阳光下刚刚晒好的棉被，又像是世界上最甜的糖果。

这就是……小江的味道啊。

好像得了一种不到半夜码不出字的病。

我明天一定要……卡上零点……（残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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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