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那孩子名叫鸦浔。

他没有父母，没有人照顾他，因此他没有家。

我问他，在我遇到他之前，他住在哪?

鸦浔有些怔愣地看着我，很快，他摇了摇头，眸色暗淡下来，显然是不想说。

我有些犹豫，因为我并不认识他，不想带他回去，便想着能不能带他去公安局。

我记得很久以前，老师对我说过，我不是个能照护其他生物的人，所以，无论是谁找上我，我都应该跑得远远的，最好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缩在家里等着老去。

打定主意后，我便询问鸦浔。

“抱歉，我不能带你回我的家，但是我知道最近的公安局在哪，我带你过去可以吗?”

老师说，有问题就找公安局的人，那么那里的人也一定可以帮助鸦浔。

但鸦浔显然是不接受，他身子颤了一下，旋即抓住了我的手。

“不要！”

他仰起脸，露出一双璀璨明亮的红色眼睛，直直地看向我。

“我不想去，求求你……”

看着他的眼睛，我竟然有一点晃神，已经做好的决定像是一根羽毛一样，被轻轻吹走。

或许也可以不带他去公安局。

毕竟我家现在也就我一个人，我觉得我可以照顾好鸦浔。

于是我说，好啊，那你来我家吧。我带你走。

鸦浔像是一个受惊的兔子，黑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我便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替他顺了顺。他的头发软软的，很好摸。

“我叫子庆。你看上去比我年纪小，那你叫我哥哥吧。”

鸦浔瞧着我，他乖乖地喊了一声“哥哥”。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我们像是一箱移动的珠子中唯一停留的异类。想到现在好像天色也不早了，我便拉着他往家的方向走。

如果要成为一家人的话，要去公安局办理户口什么的吗?我不是很懂，心里思忖着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走了一会，我发觉我快抓不住鸦浔的手了，回头一看，才发现他的手有些拘谨地虚虚环着我的手腕。

于是我主动反握住他的手。

被我牵着的少年全程一言不发，只有在我们穿过拥挤的人群时，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正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他看上去一直在注视着我，被我发现了，才有些被吓到了一样匆匆别过头，假装无事发生。

我侧身护着他挤出人群，他忽然重重握了一下我的手。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他回答道。

三

鸦浔是个很乖的孩子，在我帮他处理户口问题时，一直安静地站在我身边。我让他找个椅子坐，他不肯，只默默地将手塞进我掌心里，生怕我跑了一样。

啊，户口的办理很顺利呢，毕竟c市一直是个宽容的城市。

之前工作人员抬头微妙地问了一句“好像找不到鸦浔这个人。”

我抿抿嘴，觉得不应该，让他再找一找。

工作人员刷新了一遍，愣了一下，说着:“啊……又有了。”“可能是网络卡了，没显示出来……”

鸦浔原本是看着工作人员，听到此，忽然诧异地看向我。

我不明所以，只好揉揉他的头做回应。

在来之前，鸦浔说不用我帮他，他会想办法自己处理户口问题。

可是要上一个户口的话，户主本人不应该来吗?我又有些不懂了，但我平常也没什么事做，顶多出来散步，或是回家看电视，想着我应该要对我凭空多出来的一个家人负责，我很坚决地表示‘一定要和鸦浔一起来’。

鸦浔的眉毛皱的紧紧地，但很快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又松开眉头，乖巧的说:

“好吧，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办理。”

“现在吧。”

“?等等哥哥，是不是有点太赶了，我刚到家第二天……”

我拉着他的手一路溜达到公安局了。

这种事情不是应该越快越好吗?

直到处理好户口问题，临走前，鸦浔还是一副迷茫的样子，将户口本来回看了几遍，又看了几遍刚刚补办的身份证。

“怎么了?”我好奇的问道。

鸦浔将一沓东西塞进挎包，眨巴眨巴眼，那点迷茫便从他的脸上消散的无影无踪，他朝我笑着，“没什么。哥哥，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啊，那当然。”

我也就高兴地笑起来，弯眼勾唇，又揉了揉鸦浔的脑袋瓜。

鸦浔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的东西，他伸出手，看上去是想摸我的脸。

他成功了，一只略有些粗糙的手按压上我的脸，又突然受惊般弹开。

但是我的手覆过空中那只手，让它又贴回我的脸。

不就是摸摸脸嘛，摸一下当然没问题啦。反正我也揉过他的脑袋很多次了，礼向往来嘛?

鸦浔的瞳孔急剧收缩。

他的手僵硬地贴着我的脸，直到我把手松开。

他刷地收回自己的手，藏到背后，两只手都是，扭扭捏捏地将手背在身后，结结巴巴地说着啊想回家了什么的。

啊，好可爱。

我又笑着，拉着他走出了公安局。

四

过了几周，鸦浔跟我混熟了，他越来越跟我亲近了。

像是一只黏人的兔子，一找到机会就蹭过来，抱抱手，抱抱腰，软软地说一些前不着调的话。

“哥哥，你在做什么呢?”

“哥哥，今天天气好好，一起出去走走吧?”

“哥哥?哥哥……”

鸦浔飞快地熟悉了自己的新身份，也总于有了点他20多岁年纪该有的活力和生气。

有时他吵吵闹闹的，茫然地指着一些他觉得新奇的东西，然后问我这是什么。

有时他不说话，只单玩着我的手。我们无声地划拳，玩石头剪子布。即使不说话，只是幼稚地比比划划，也让人由衷地感到幸福。

但鸦浔有些挑食，他莫名抗拒菜里的胡萝卜，每次一看到，就垮下小脸，想尽办法把一切胡萝卜驱赶出他的碗。

我给他夹菜，他盯着那块菜里夹着的胡萝卜，默默地提起筷子，将胡萝卜夹了出去，用纸巾垫着。看上去是想晚饭后直接扔去垃圾桶。

“啊……不行。”

我笑眯眯地又给他夹了一筷子。

“要吃蔬菜呀，鸦浔。”

“……不要，不吃蔬菜。不想吃。”

鸦浔坚决抵抗。又将胡萝卜挑了出去。

我夹。

他挑出去。

我再夹。

他再挑。

再夹下去，胡萝卜就要被浪费了。

我没办法，瞧着他一脸气鼓鼓，只好“那好吧”了一声，就默默地吃自己的饭。

没想到鸦浔反而不安起来。他的筷子停在碗里不动，像是不知道该做什么一样。

忽然，他飞快地伸出筷子，夹了一大块胡萝卜，塞到嘴里，立马就嚼嚼嚼，然后吞下去。

我有点震惊。

鸦浔不吭声，又夹了几块胡萝卜，嚼嚼嚼。

他罕见地多吃了一点，然后就像焉叶子一样整个人丧了下去，蹲在角落，把自己缩成一团球，开始自闭。

我觉得好笑，就给他戴上一个很大的帽子，这样鸦浔看起来很像一个蘑菇。

鸦浔蹲了一会，发现不对，抬手摸了摸帽子，泫然欲泣地转身摘下帽子，哒哒哒就往往我的卧室里跑。

其实鸦浔是有自己的房间的，只不过他在自己房间睡了几天后，在某个雨夜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我的卧室。

我半夜睁开眼，看见鸦浔一头乌黑的头发。

“鸦浔。”

“嗯?”

他仰起脸，无辜地看着我。

从此之后他就跟我一块睡了，他原先的房间改成了杂物室。

反正我房间挺大的，再放一个衣柜也行。

我看着鸦浔溜进卧室，寻思着给他一点时间缓冲，便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看。

调到c市的新闻频道，上面梳妆精致的主持人难得收起温和的笑，转而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她缓缓地进行着自己的播报。

原来是有一个涉嫌违法研究异能的实验室，在两个月前被里面的实验品爆破，那些异能怪异、破坏力高强的实验品一窝蜂地涌出，逃向世界的各处。

政府试图压下这些消息，调动几近一半的军力去抓捕那些实验品。只是实验品实在是太狡猾了，不仅会抱团，还会不忌周边人员的伤亡，对追击的官方异能者军队发了狂似的反击。

政府瞒了几周，终于压不下各地接连不断的质疑，只能看着实验品出逃的消息在各大信息平台疯传。

本来这个政府就不怎么靠谱，信息这么一泄露，他们也就无所谓了，干脆就以官方身份正面证实了这条信息，在安抚民众之余，顺便招揽一下民间强大的异能者。

啊……两个月前啊，是个不错的时间段呢。

我好像就是在那个时间段捡到鸦浔的。

我正看着新闻，鸦浔突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扭头瞥了一眼电视，迅速伸手捞走电视遥控器，啪地就关上了电视。

“你不安慰我，不许看电视。”

他拿着遥控器跑走了，我想，他可能是要藏起来。

于是我摸出桌子底下的手提电脑，上网刷动漫。

鸦浔听到声响，水灵灵地又跑出来，瞅了眼电脑屏幕，又想拿走。

我索性一把揽过他，死死摁在怀里不让他动。

拿走了手提电脑，我就只能翻书看了。

啊……不想看书。

鸦浔没挣扎，他乖乖地坐好了。

我的下巴搁在鸦浔毛茸茸的脑袋上，觉得很满足。

今天也是幸福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