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鸦浔压下嘴角，面无表情地坐在我身边。

而对面，贝尔腰背挺直，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幽蓝的卷发规矩地披散在她身后，她穿着舒适的卡其色裙子，此刻正打量着我旁边坐着的鸦浔。

“喝点什么吗?”贝尔温和地问到。

“……一杯水就好。”鸦浔绷着脸，没什么感情地回答道。

贝尔于是抬手唤来饮品店的服务员，矜持地向服务员点了一杯水，一杯咖啡和一杯茶。

鸦浔的手在桌子底下暗戳戳地捏着我的掌心，他好像是极不满，捏的动作比之前要大力许多。

我不明所以，只好任着他捏我出气，等他的手贴得更近时，才出其不意地张开掌心扣住他的手。

鸦浔其实力气不小，他抗三袋米上十八层楼都只是脸颊微红，也能很轻易地把我扛起。

但他总是一副懒懒的模样，让人看不出他并不算强壮的身躯下，竟然有着异于常人的力气。

服务员将茶摆在我面前，举着托盘轻步离开了。

“所以……你们现在是一家人了?”

贝尔和蔼地问着，她用细长的金色小勺子在咖啡里搅阿搅。

“嗯，怎么了，你有什么意见吗?”

鸦浔面无表情地反问。

他们好像有点不对付，我张嘴试图调解一下，“……你们……”

“哥哥，你跟贝尔认识很久了吗?”

鸦浔突然打断我的话，他笑眯眯地看向我，“哥哥什么时候认识的她呀?”

呀，鸦浔原来也认识贝尔啊，难怪看到我手机发过来的短信后，坚决地要跟我一起去。

不过他们认识其实也很正常吧。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鸦浔。”贝尔好脾气地回答她，她露出一个完美无缺的笑容，接着缓缓道:“大概……十几年前了?”

“十几年前?你进……咳。”鸦浔似乎想说什么，忽然又憋住了，他脸色很差，连带着周围的气压地冷冰冰地下降了。

“是小时候哦，想想，好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呀哎哎，都过去这么久了呢，好怀念啊，我们当时一起玩的时候。是不是呀，子庆?”

贝尔笑眯眯的，我却莫名觉得毛骨悚然，这好像是一个送命题，要是答错了我就会被狠狠揍一顿一样。早知道就不来赴贝尔的约了，她肯定还在记恨我之前逃出去时把她给忘了。

“嗯……”我的大脑开始极速运转，但我发现我的情商不太允许我讲出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答案，我倒吸一口凉气，覆在温暖茶杯壁上的手不自觉的收缩。

“其实我忘的差不多了……”我慢吞吞地答到。

“啊?好伤心……”贝尔笑着道。

鸦浔喝了一口水。

“所以，你找我哥有什么事吗?”

鸦浔直截了当地说到。

“老朋友叙叙旧啦，还有，再道个别。”

贝尔俏皮地朝我眨眨眼，丝毫不在意鸦浔过于锐利的目光，她抬手撩起耳边的碎发，悠悠道:“原本想拉着你一起走的，最近c市可不太平，真怕你哪天惹出事来。”

“不过，现在看来，我是拉不走你了。”

她低头小口喝了一口咖啡，接着道，“你们的关系不太一般呢，亲近得，好像谁也插不进去一样。”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魔法呢。 ”

我偏头去看鸦浔，他原本是冷冷看着贝尔的，好像察觉到我的动作，他也扭头看我，脸上冷硬的神色像融化的冰一样飞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我见惯了的，乖巧的笑。

“那，叙旧的话，你们先聊着吧。”他松开了我的手，起身离开了座位。

我下意识地去抓他，但他走的很快，我连衣角都没碰到。

“别—看—啦——，他走远了。”贝尔看好戏一般，脸上的笑越发狡黠。

“……”

“说实话，我没想到你们能遇到，可以告诉我你们之间的甜蜜故事吗，我觉得这一定是会比欣赏漂亮衣服更有趣的事情。”贝尔道。

“……”

“你又成哑巴了?不知道怎么说话了是吗?”贝尔挑眉，她双手握在一起，语调还是那样平和舒缓，“说实话，我并不想对你使用我的异能，但是我发现我越来越掌控不了你了。”

“要不是你上次要我帮忙解决那个会变换形态的实验品，我都没意识到，你竟然又养了一只兔子。他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东西喔?虽然来说你也是啦。”

“……鸦浔不是东西。”我认真地道，“也不是兔子，他是一个人。”

贝尔有些惊讶地睁大眼，随即扬起唇角，打着哈哈道:“啊，那真是我失礼，你能这么想，是件好事。”

接着她神色一敛，直直看向我道:“话题有些偏了，其实我这次来，只是为了最后确认一次——你真的不打算跟我一起去s市?”

“太远了，不想过去。”我想了想，决定还是遵循本心。

我觉得现在平平凡凡的生活就很好，不用上班，不用跟除服务员外卖员跟鸦浔以外的人交流，也不用被迫去跟别人打架比拼武力。

在这里，我可以刷自己喜欢的动漫看有趣的电视剧，可以做喜欢的好吃的，还可以安稳地一觉睡到天亮。

但是去s市就不行了，我对那里并不熟悉，即便是有熟悉的人跟我一起去，我也天然地抗拒。

“我的势力基本上都逃去了那边，如果你去的话，我可以像之前一样，把整个商场的股份拿出来给你挥霍。”贝尔的口气依旧是平淡地像在讨论今晚吃什么一样。

“像你这样的存在，养着不费钱。要是被不怀好意的人拿去利用，对我可就有大麻烦了。”

我用一分钟的沉默来表达我的想法。

贝尔等了一阵，没听到我的回应，她右手的指关节一下一下敲着桌面，像是时钟上分针转动发出的嘀嗒声。

她抿着嘴，眼眸垂下。我不像她一样，能轻而易举地读透别人的心，能游刃有余地应对各种各样的人，再凭借聪明的大脑冷静地制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办法。

我们认识14年了，在我们刚认识时，她只是一个被暴戾父亲打骂的7岁小女孩。穿着破旧的棕色小裙子，总是出现在厄流区最少人出现的角落，咬着手电，两只手一只翻书，一只捏着铅笔在记事本上做笔记。

她作为我的老师，在这漫长的14年里，教会了我很多。

但是我依旧坚定我的选择，我想留在c市，躲进这个安静得不像样的小笼子里。

14年后的的我，看着14年后的贝尔，我们第三次选择了与对方截然不同的道路。

她将手机拿出，低头看了什么，再抬头，面色如常地说:“我该离开了。”

她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放在桌子，推给我，忽然开口道:“鸦浔是个不错的人，上次竞赛他差点就赢了我，有实力，也很聪明。比起最后一个我们都不敢设想的我们的结局，我当然是更希望你能幸福地过完这一生。”

“当然，觉得实在是绝望的话，就用盒子里的枪彻底杀死自己吧。我不想当我远在s市时，你一个“不应当”，就把这个世界当做错误一样抹除了。我可是想作为恶人一样，名字在历史上遗臭万年的。”

她优雅的整理了下自己的裙子，起身，几乎是没有脚步声一样轻巧地走了。

我在原位坐了一会儿，等茶彻底凉了下去，我让服务员过来买单，得知贝尔已经提前付过后，我便离开了那家店 。

打开手机，鸦浔没有联系我。

我拨了个电话过去，电话叮铃铃响了一阵，才被对方迟迟的接起。

“喂——哥哥。”

他的声音闷闷地，呼吸也急促了一点点。

“你去哪了?”我问道。

他却没有回答，只是发出很长一阵‘嗯——’声，反而向我抛出另一个问题。

“你跟——她聊完了吗?”

“聊完了。她说要去s市，道个别后她就离开了。”

“喔……”他忽然语调又轻松起来，好奇地问道:“哥哥原来认识贝尔呀，你们怎么认识的呢?”

“我们以前都住在厄流区，她有时偷偷跑出来学习，我借书给她，于是我们就认识了。”我老实回答。

“厄流区?——什么地方?”鸦浔的话带有一些迟疑，他好像并不知道这是哪。

我顿了顿，“以前在c市，现在已经没有了。”

“啊，这样啊。是拆迁了或是合并了吧，最近几年c市翻新了不少地方。哥哥小时候也是住在c市的吗?如果没有厄流区还在的话，我还想亲眼看看哥哥长大的地方呢。”他很放松地跟我聊着，像我们以往的每一次交谈一样。

“不过厄流区，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啊。”

“不是什么好地方。”对面除了鸦浔的呼吸声和说话声外，几乎没了其他声响。按理说，现在已经是傍晚了，人们几乎都聚在下班的路上了，就算是离街道最远的居民楼，此刻也应该响起了那些来自生活的细细碎碎的声音。

他在哪呢?

“啊……手机好像要没电了。”鸦浔的声音有点失真，他平静道:“那我先回家了，哥哥你也会回家的对吗?”

“嗯。早点回来。”

鸦浔笑着回道:“好——”

我挂断了电话，转身离开了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