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收拾东西的时候,季逸和发现老抽屉里藏着一把钥匙。
轻而薄的铁钥匙,抵在掌心里面,牵连住骨骼,记忆一时模糊,搜寻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他没放在心上,握在手中把玩,钥匙偶尔磕碰到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敲响沉睡在记忆中的钟。
也不是完全记忆太坏,认真想还是能逼自己想出零星过往,这把钥匙是他高中老师那里偷来的。
刚开始想起来的时候,他也讶异,握住钥匙不知所措,阖于掌心又单独捏在指尖,反反复复检阅。
这把钥匙留在自己身边也没用,季逸和试着拨通高中老师的电话号码,接通后他本来打算问钥匙的事情,但不知怎么话到嘴边就成了跟老师约定时间,要回校探望。
季逸和只在沿水高中呆了两年,高三他就转学去了江市,为留学做准备。
国外的生活对他来说,是一场有期徒刑的流放。
读着完全不敢兴趣的专业,不被允许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他一如行尸走肉般活着,只有在恋爱和喧嚣中,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然而爱、酒精、音乐,它们都一样转瞬即逝、虚无缥缈。
生是短暂的热闹,而死是长久的沉寂。
生命不过如此。
也只有在沿水镇生活的那段日子,才能被称之为活着。
再见到汪老师的时候,季逸和明显一愣,五月和煦的阳光,照在老师星星点点的白发上,他的身子佝偻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像一个风干的桃核。
“怎么,认不出来了?”汪老师笑。
季逸和很快反应过来,再次回到之前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样子,两人热闹地聊了会儿天,从教学楼转到后操场。
汪老师一脸欣慰:“你这孩子,现在也长大了。”
“老师,我都快三十了,再不长大我爸妈得对着我哭呀。”
“又乱说话了。”汪老师笑,与他回忆起过往,“以前你做的事情就没个正经,之前一次期末考的时候,其他同学都在热火朝天的复习,就你一个人躲在后面看侦探小说。”
“那不是从学校图书馆里面借来的吗?我还记得老师你当时还鼓励我们多看书,结果我这个老实人听了你的话,前脚借来的书快要看到大结局,后脚就被你没收了,搞得这本书我到现在还记得,跟心里搁着粒沙子一样难受。”
“你老实?”汪老师可不认,“当时你向我讨书回去的时候,后面还跟着陈芷瑶和但瑾。我倒现在还没碰到过像你们这样的学生,我问陈芷瑶,季逸和被收书你过来干嘛;陈芷瑶说那书是她借给你的;我又问但瑾,陈芷瑶借书给季逸和,现在季逸和书被收了,你又跟过来干嘛,但瑾说陈芷瑶的书是用她的借书卡借来的。”
他们三人一个接一个,像火车一样站立,一个吊儿郎当,一个乖巧老实,还有一个明显受了一肚子气但又很委屈的窝囊样。期末周抓摸鱼,汪老师本以为自己只抓了一个,谁知道抓了一窝。
现在想来,还是好笑。
两人绕着操场走一会儿,东拉西扯,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淌而过,到要分别的时候,汪老师忽然发现不远处到前方,有两个学生胆子极大,一男一女,并肩而站,时不时还碰碰手,互相拉一下胳膊,虽然举止收敛,但那股姿态上的亲密却怎么也挡不住。
他再一认,这女生眼熟,绝对是他教的学生,早/恋也不收敛一点,这也太公然了吧,偷偷摸摸来他还能睁只眼闭只眼呀!他俩把学校这个学习的场所当什么了?
想到这儿,汪老师一把喊了出来,本来以为两个学生听到声音会跑开,谁知道他俩还手拉手一副生怕别人不知道的样子,特意停在跑道上,伸长脖子东张西望。
“你俩胆子真大啊!还要特意牵手给我看,是真的都不怕吧!”
汪老师一把跳上前来,可当认清来人后,却又呆在原地。
今天是怎么回事,陈芷瑶和季逸和都过来学校,两个人是约好的吗?还有陈芷瑶旁边这个男生是谁,他也是以前沿水的学生吗,不对啊如果他真是沿水的学生,那自己肯定有印象。
那个男生怎么也穿校服?他跟陈芷瑶是什么关系,刚才看两人那么亲密,多半是男女朋友,那季逸和呢?
季逸和对陈芷瑶来说,又算是什么?
问题一个接一个蹦出,汪老师却毫无头绪。
另一个学生季逸和从不远处缓缓走过来,汪老师注意到他明显一愣的情绪,但很快又淡过而去。
“汪老师好!”陈芷瑶主动打招呼。
老师含笑点头,视线像海边飘荡的浮标,陈芷瑶稍一低头,才发现他是在看自己和阿瓜牵在一块儿的手,脸一热,急速欲脱,手才挣扎了两三下,阿瓜便将她抓得更紧,手指与手指交错,强行十指相扣。
握得紧了,手指也被攥得发疼,掌心间生出虚汗,又潮又热,仿佛长出一片的热带雨林。
拗不过阿瓜的力气,陈芷瑶只能随他去,抬头再看老师的时候,有种恋爱被当场抓包的尴尬,旁边季逸和的视线不咸不淡望过来,最后停驻在她的脸上。
陈芷瑶知道,陈芷瑶不去看他。
“你跟逸和是约好了吗?怎么都是今天过来,来了也不跟老师打声招呼,如果不是因为缘分在后操场这儿碰到,芷瑶你是不是就打算这么回去呀?”汪老师问。
还不及作答,旁边点阿瓜这回却一反常态的热情,“老师好,今天我和芷瑶在家里收拾衣服,她找到校服后,想起自己很久没回来看过,所以就突发奇想跟我换上校服来学校。因为只是我们的一时兴起,怕突然联系您会影响您的工作,所以才没说的。刚才我和芷瑶还在聊,芷瑶告诉我她打算晚上回家就给您发个消息。”
“没事没事,你应该不是沿水学校的学生吧?”汪老师看向阿瓜。
“不是,我也是第一次来,沿水学校很漂亮,让人舍不得离开。”
“哈哈,你们感情真好。”汪老师一时感慨,看看陈芷瑶又拍了拍季逸和的肩膀,“一转眼,真成了要建立家庭的大人了。”
天边渐暗,后操场上的人越来越少,晚自习快要开始,除了训练结束后的体育生正在休息,基本没什么人。
虽然与陈芷瑶的手紧扣一起,但阿瓜还是觉得另外三人在说着自己融不进去的秘语。
对面男人的银色耳钉像抹藏在眼底下的利刃,在暮色边缘蛰伏,随时都有亮出来划伤皮肤的可能。
那男人冲着陈芷瑶笑:“陈芷瑶,怎么一直都是老师在说,你不回答多没礼貌。”
他亮起武器来率先攻击,但陈芷瑶却压根没放在心上,哼出声来让他管好自己。
这一来一往,他们无声中化干戈为玉帛,将一切收入眼底的阿瓜却不是滋味,笑容在他的脸上已经倦怠,又心有不甘,仅把这个回合停留在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上。
于是阿瓜再度开口:“不知道这位同学怎么称呼?”
听到他的声音,那个男人这才抬眼看他。
他的眼神很深,看久了像个漩涡,能将人慢慢吸进去,莫蓝色的衬衫穿在身上,仿佛一张半卷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嘴角扬起的微笑,伸出来的手,他幅度大得刻意,又仿佛向来如此,阿瓜只能跟着适应。
“我们也许早该认识了——季逸和。”他笑,目光偏向陈芷瑶,“哦对了,作为陈芷瑶的老同学,我得提醒你一句,陈芷瑶不是太好驾驭的女人,你得有点心理准备哦!”
一旁的汪老师笑出声:“就因为我们芷瑶不好驾驭,所以你一直不敢追她吗?”
无意抢白,可他的话刚说出口便立刻让现场的气氛安静下来,几乎是长达一分钟窒息一样的沉默。
晦暗的光线中所有人的神色都透露着古怪,似乎老师无意间撞翻了潘多拉魔盒,鬼魂一样的黑影从他们的眼前飞走,为以后的故事埋下伏笔。
陈芷瑶错开季逸和的眼神,觉得自己仿佛跟这群人关在一个塑料棚里,里面空气有限,她逐渐感到窒息,想找个借口离开,但阿瓜还是不肯松开手。
“那季先生一定喜欢性格温柔的女孩子吧。”他看上去很真诚,“这样的女孩也很适合季先生。”
话细细密密地说着,一茬又一茬像割不完的稻谷。陈芷瑶已没有心力去听阿瓜在说什么了,她的右手被他抓得快要变形,森白的指节凝聚着湿冷的汗。
也许是老天开眼,阿瓜似乎也觉得两人牵手的姿势费劲,总算愿意松开手。陈芷瑶几乎要长吁一口气,整个人跟着卸下千斤重的担子,只不过还未能稍作喘息,他又跟着贴上来,搭在她的后腰上,一副半拥的姿态。
“汪老师、季先生,现在时间不早,我跟芷瑶就先回去了,以后有机会我们在聚。”阿瓜替陈芷瑶做决定,带着她先行离开。
只不过才往前刚迈几步,他的胳膊便被一道力气牵住,步伐停滞,阿瓜稍感不耐,侧眼看向季逸和,“怎么了吗?”
“你误会了,我不喜欢太温顺的女孩。”他特意靠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告诉他。
清冷的香水味跟随夜风袭来。
陈芷瑶不知道季逸和对他说了什么,她看到阿瓜脸上的表情有几秒钟的空白,紧接着便是冷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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