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是句极具压迫感的话。

陈芷瑶抓住垂在地上的窗帘。

比起压迫，团绕在上空关于疑惑的乌云更浓一点。

“你怎么来了？”她没解释自己人不在家。

“随便逛逛，开车到哪去都很方便。”

搞笑，从江市到沿水镇上高速抄近道，就算全程没有红绿灯没有堵车，至少也要一个小时。

他的随便逛逛一点都不随便。

但陈芷瑶不想关于这个问题和他争辩。

直觉告诉她这没有好果子吃。

索性干脆沉默。

没有声音，但谁都没有挂断电话。

他们无声地进行了一场拉锯战。

天空中的星星依然闪烁亮眼。

陈芷瑶其实很想找出一个话题聊，但每当这种时候，她都会显得很闷，一脚踢不出一个屁来。

不像但瑾，小巧的嘴巴永远不会让气氛无聊。

窗帘被她紧紧抓在手里——不然直接挂掉电话睡觉好了。

真是折磨人。

她没有义务陪季霖秋消磨时间。

“你还想听什么解释？”

“啊？”

他很轻地笑：“大晚上跑到你家楼下，不管我们认不认识，对你来说都是惊吓。”

“你要怎么解释？”他既然那么妥帖，就不应该出现在沿水镇。

冰凉的风似乎顺着电波，与他的声音一起，送到陈芷瑶的耳朵里面。

“我爸爸邀请你参加他的生日宴。”

“哦。”为了这个邀请专程跑一趟吗？陈芷瑶哑然。

可他之前也请过自己，难道季恕悯也跟沿水镇的农村办酒席一样，专门跑客人家一趟送帖子？

“我会准时出席的。”她还没忘任羽汐的挑衅，“不过你得把具体的时间地点发给我。”

但瑾已经跟她商量好了，到时候她跟她一起去，她男友跟季恕悯关系不错，肯定会受邀参加。

“为什么？”他忽然问。

陈芷瑶不明所以，“什么为什么，之前你也邀请我去了。”

“但你这次答应的原因是为什么，因为季逸和吗？”

“关他什么事？”

“爸爸说，季逸和看到你心情会好一点。”

电话里面，他不小心流露出来的脆弱，像天空中摇曳的星光，忽明忽暗，给人的感受并不真切。

陈芷瑶压抑住心底悄然生长的情绪，她告诉自己，也是季霖秋是风吹多了受凉，脑子不大清醒。

更何况，一个生日宴而已，怎么无缘无故将她和季逸和牵扯到一起。

“这关我什么事。”陈芷瑶对着城市热闹的夜，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想了想，她还是没把任羽汐的事情说出来。

真说出口，那就跟告小状一样，性质全变了。

而且他肯定是站在自己未婚妻这边。

根本不可能维护自己，陈芷瑶可不想自讨没趣。

她合上窗户，拉好窗帘，床就在离她几步路的地方，就着黑暗，很快便摸索到了床铺的边缘。

陈芷瑶滑进毛茸茸的毯子里面。

“我要睡了。”

“嗯。”

接下来便是沉默，陈芷瑶不确定他是否挂断了电话，看了眼屏幕，显示正在通话中，手指在红色的按键周围徘徊，她又重新握住手机靠在耳边，试探着小声开口——

“喂？”

“怎么了？”

“你可以挂掉电话了。”

“嗯。”他停顿了会儿，声音如水一般深沉，“就这样吧。”

“什么？”

“你也可以选择挂掉电话。”

说的是什么话。

陈芷瑶用力躺下，“懒得理你。”

她把手机扔到一旁，玻璃屏上反射着淡淡的白光，通话中的时间未曾黯淡掉，十一个陌生数字好像是打开回忆大门的密码。

提醒着她，在曾经无数个夜里，她和阿瓜相依为命的曾经。

即使他言语间含糊其辞，但陈芷瑶依然能猜到他今晚心情不好。

不然也不会突然打电话，突然来到沿水镇自己的家楼下。

人在难受的时候，会下意识做出让自己感到好过一点的行为，哪怕它很反常。

但这些都不是陈芷瑶需要关心的。

手指在屏幕的上方犹疑几秒，最终她还是选择义无反顾地按下红色的挂断键。

“啪嗒——”

眼前的世界彻底地陷入密不透风、坚如城墙的黑暗中。

~

此时，某个办公室内。

季逸和坐在办公桌前，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脑，鼠标点击的声音偶尔回荡在房间当中。

办公室外已经没有几个员工，节能灯减缓办公层没人的孤寂感。

不过这对季逸和来说无所谓。

他正投身于工作之中。

这家公司是他一手一脚亲自打造，可以说是他最得意的作品。

只不过爸爸季恕悯认为这种小型公关宣传公司上不了台面，他整天的工作除了跟人厮混吃喝玩乐，便也没有其他正事。

父子两个很默契地从不提起这间公司的事情。

但越看不起他的，季逸和就越是要强，小型公司又如何，在他的手中业绩还不是蒸蒸日上。

他玩得起，放得下面子，也豁得出去，他并不觉得自己比哥哥差在哪里。

可季恕悯到现在还不死心，前段时间又借妈妈的口，催他找份稳定的工作。

自己创业，两眼摸黑就是死。

他在家里发了好大一通的火，同样都是爸爸的儿子，凭什么那么看不起他。

好不容易熬死了老古董爷爷，但没想到爸爸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依然跟爷爷一样看不起他，否认他，觉得他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没有资格接手家里的生意。

愤怒是他的养料，支撑在季逸和不眠不休，坐在办公桌前奋斗。

他一定要向他们证明自己，他不比季霖秋差。

正忙的时候，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季逸和没看来电人姓名，直接按下接听，眼睛依然盯在电脑屏幕上，只不过空出一只手来揉了揉紧绷的眉头。

“喂。”

“是我。”

哦，讨人嫌的季霖秋。

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来电提醒不间断地响起。

季逸和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把季霖秋的号码拉黑。

手机难得安静了一段时间。

没多久，又有另外一通电话打来。

是季逸和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在磨合的L经济公司的老板，双方因为合同中的利润分配问题，产生了难以消解的矛盾。

季逸和一方面不肯松口，但另一方面又不愿意让这块肥肉掉到其他公司口中。

所以双方一直都在僵持。

但时间拖长，又怕对方老板临时改变主意，换了家新的选择，所以季逸和也不敢怠慢，火速选择接听。

“小季总。”老板热情地招呼，“那么晚应该没打扰你休息吧，我呢就长话短说，合同上的分配问题，就按照你说的来。”

“好，谢谢您！”天上忽然掉下来的馅饼砸得季逸和头晕脑旋，他不知道是什么让对方老板那么爽快地改变心意。

但无论如何，事情能够办成就好。

双方当下商量定好了签约时间，絮絮叨叨聊了会儿无关紧要的事情，在对话即将结束的末尾，L公司的老板忽然蹦出一句——

“对了，小季总，等会儿给你哥回个电话。你不知道你哥为了你这一单生意，刚才跟我聊多久。”

“我……我哥？”

不对，季霖秋算他哪门子哥哥。

他们压根不是在一个肚子里面出来的。

但现在季逸和完全无法反驳，他就像被打湿的炮仗，炸不起来。

“嗯，他现在等着你电话呢，你赶快跟他联系吧。”

说完，对方率先挂断电话。

留着季逸和在原地举起手机不知所措，所以说季霖秋那个疯子，因为刚才自己拉黑他的号码，所以想用这种办法逼他低头。

季霖秋真是很懂怎么去恶心人。

找到他的号码，从黑名单中拉出来，还没等季逸和播出去，他的电话就已经打进来了。

“你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感谢你。”季逸和冷冷开口，“无事献殷勤，谁知道你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作为你哥哥，又帮了你的忙，于情于理说声谢谢应该不过分吧。”

“你可不是我哥哥。”

“我也从来不认为你是我弟弟。”

季逸和根本没把他的反驳放心上，冷哼一声：“如果你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炫耀你的能耐，那我告诉你你成功了，现在我可以挂掉电话了吗？听到你的声音，我就难受想吐。”

“我只是想提你醒微澜公益计划的事情，毕竟现在它多半跟你无关了，但陈芷瑶小姐好像还指望着这个计划翻身。你别光顾着吃喝玩乐，正经事做不好也就算了，连答应别人的承诺都做不到。”

他补充一句，“如果现在陈芷瑶小姐在你旁边，那刚好你可以挂断电话以后好好求她原谅，我声音不小，说的内容她应该都能听到。”

“那让你失望了。”季逸和气到鼻子都快歪掉，“她不在我旁边，我也不在吃喝玩乐，微澜公益计划就算没有也无所谓。别说她要在江市开一家美甲店，就算她要搞一个美甲店联盟，成本我也给得起。”

“哦，这个点了还在忙工作呀，真是辛苦了弟弟。”说到后面，他的尾音上扬。

季逸和想都不想直接辩驳，“我从没当你是我哥哥。”

“你以为我要你这便宜弟弟。”

“你——”季逸和还没回嘴，对方就提前挂断，他立刻回拨过去，骂人一定不能输阵。

然而没想到电话另外一头传来冷漠的电子机械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混蛋，反应慢了一秒，竟然轮到他先给自己拉黑！

不过他那么晚了，费那么大周折给他打电话，就是专门说一些恶心他的话吗？

季逸和陷入沉思，钻研季霖秋究竟是为了什么，可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望着那串号码，满脑子回荡着一句话——

不对，季霖秋是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