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从后院出来。

小赵本名叫赵谢，陈阿姨说他刚来福利院那年只有三岁，身上放着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他的出生时间和姓名，包括这个孩子患有的先天性疾病。

“也是可怜，这样的孩子不是家里不愿意养，但要养一辈子这负担还是太重，所以才丢到福利院的门口。”

在陈芷瑶浅显的理解中，福利院一般收留的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现在听了陈阿姨的解释才知道，还有很多看着身体正常，但智商却没办法才社会上正常立足的“孩子”，也是需要福利院的资助。

他们比那些身体智力正常的孩子更难，完全缺乏自立的资本。

只能在福利院的照看下，做点轻便的手工活。

“赵谢是他的原名吗？”陈芷瑶问。

“不，是霖秋的妈妈提议要改名的，说来也是缘分，霖秋刚跟妈妈来福利院帮忙做义工的时候，一直都是个封闭自己的孩子。但自从跟赵谢接触以后，他好像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哥哥，不是最弱小的那个，他有自己需要去照顾的人。”

两人落在季霖秋和赵谢的后面，陈阿姨絮絮叨叨跟陈芷瑶讲述季霖秋小时候的事情，他是如何的小大人，在这个福利院里面他是又如何修复跟妈妈的关系……

“时间可真快呀，之前的小萝卜头也到了谈女朋友的年纪了。”陈阿姨感叹，脸上的笑纹像冬天里的白开水一样温暖。

陈芷瑶脸一红，连连摆手，“阿姨，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

但具体二人的关系，陈芷瑶也不知道该如何定义，他们很默契地一直都没提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当时因为停电，她一直都处在一种恐惧和紧绷的情绪里面，季霖秋忽然在门外冒出的时机太像勾魂索命的性感男鬼。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陈芷瑶给自己灌酒，让自己喝醉，神志不清的时候做什么事情都有了理由，再说了那点浓度的酒，她只是借醉而已，又不是真醉。

那个晚上疯狂又迷离，汗水一层一层地出，用完的纸巾整个地板乱丢，陈芷瑶迷迷糊糊间想下床捡起来，至少要扔在垃圾桶里。

然而刚碰到床沿，自己整个人就被季霖秋一把扣住腰肢，他借着力道换了个姿势，靠在她的耳边说：“不用你管。”

两人如野兽般抵命撕扯，凶猛又缠/绵。

回忆起那晚，陈芷瑶的脸颊不住发烫。

还好陈阿姨没多想，以为她的脸红只是害羞，宽慰道：“是阿姨不对说话的时候没顾虑到你的心情。但霖秋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没什么孩子，就把他当我的儿子一样，对他也没有什么大的期待，就希望他的身边有个知心的人。”

她看向季霖秋和赵谢走在一块的身影，陷进回忆当中，“你不是他第一个带到这里的女孩。”

陈芷瑶：“……”

现实中的男人果然跟言情小说里的是两个物种。

“哈哈，别误会。”陈阿姨赶紧解释，“第一个来到这里的女孩是任羽汐，你肯定知道她。”

任羽汐……

陈芷瑶记得，任羽汐之前说过季霖秋小时候那会儿还很喜欢她。

看来这不是假话。

陈阿姨继续说下去：“不过任小姐身娇体贵，不太适应福利院，呆不到一会儿就闹着要走，还跟霖秋吵了一架。两人闹得很不愉快，任小姐呆不住，刚吵完架就叫人来接他。”

“霖秋也心情不好，虽然两人是联姻关系，但刚谈恋爱的小年轻多少有点真情在，只不过性格不合，那会儿彼此都已经心知肚明，他们不是对方对的人。”

“既然知道不是对的人，那为什么还要继续在一起？”跟一个无爱的人日夜共处一室，那是一种精神上的凌迟。

陈芷瑶做不到。

“婚姻是婚姻，爱情是爱情。能在婚姻中感受到爱，那是一种幸运。”陈阿姨似有所感转过身，紧紧攥起陈芷瑶的手，“祝福你，也祝福他，祝你们幸福。”

*

中午吃饭的时候，季霖秋和陈芷瑶与福利院的孩子们一起吃。

大人坐在最前面，监督着孩子们。

陈阿姨比较忙，没吃几口就要下去解决小朋友们的纷争。

原本温柔的她，在面对小朋友的时候，眉头皱成川字型。

“瑶瑶阿姨别怕，陈妈妈不凶的，都是他们调皮不听话，妈妈才那么生气。”赵谢端着餐盘来到陈芷瑶的身边，小声解释，“你可别跟之前那个阿姨一样，被吓跑了呀。”

季霖秋一把将他和陈芷瑶隔开，“吃你的饭，别叫她阿姨，你喊我秋秋，叫她阿姨，这像话吗？”

“那应该喊什么？”

“姐姐呀，叫姐姐才对。”

赵谢的思维很难理清这里面的逻辑关系，“可秋秋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小朋友，瑶瑶阿姨……姐姐……我没见过，陈阿姨说看见大姐姐都喊阿姨才对，瑶瑶……阿姨……姐姐……”

他掰着指头，脸上的表情越念叨越委屈，最后抱着自己的脑袋趴在桌上，开始夸张化的抽泣，一边哭还一边把手捏成拳头，狠狠砸自己的脑袋。

“诶，没事没事。”季霖秋扔掉手中的筷子，制止赵谢殴打自己的动作，“你忘了陈妈妈之前教过你的，不能打头，越打头越笨。”

“可我本来就笨嘛！”赵谢气馁地抱怨，“为什么要叫瑶瑶阿姨姐姐，我第一次见到她，她明明就是阿姨呀！”

“没事的。”陈芷瑶碰了碰季霖秋，笑着看向赵谢，“是他不懂，你第一次跟我见面就叫我阿姨，这很有礼貌，值得表扬。”

“看吧——”原本还苦着一张脸的赵谢立刻晴转多云，甚至还喜气洋洋地向季霖秋炫耀，“我被阿姨表扬了，你没有！哼——”

这顿饭后来的时间，赵谢都是翘着下巴格外神气地吃完的。

季霖秋无奈地替赵谢向陈芷瑶道歉。

“没事的，你别为了这点小事情为难他了。”阿姨还是姐姐，都只是一个称呼而已，陈芷瑶倒不在意。

“谢谢你。”季霖秋真情实意。

在赵谢面前，他才是一个哥哥。

忽然想到了季逸和，陈芷瑶微微晃神，季逸和看到赵谢会难受吗？

饭快吃完的时候，赵谢拿汤匙敲着餐盘，要求季霖秋去给他盛汤，季霖秋抱怨几句，但还是拿起他的碗，顺带包括陈芷瑶的碗，离开座位去盛紫菜蛋花汤。

对方前脚刚走，后脚赵谢就将自己餐盘里没动过的鸡腿放在季霖秋的饭上。

“你别告诉他哦。”赵谢向陈芷瑶眨巴着眼睛，“秋秋瘦了，得多吃点肉。”

他不知从哪掏出一小袋零食，讨好般塞到陈芷瑶的怀里，“阿姨，这个给你吃，我很喜欢你哟！”

说完后，他不好意思地捂住脸趴在桌子上，保持一个姿势好几秒钟后，又兴冲冲地重新举起汤匙大口吃饭，胳膊像秋千一样晃晃荡荡的。

怀中的零食还带有赵谢的体温，陈芷瑶咬着嘴唇，她不擅长处理这种毫无来由、像走在路上突然从面前掉落一个甜柿子一样的温情。

日子过久了，倒也不怕生活中那些尖刀一样的锐利，毫无防备的伤害，如果周围人是野兽，那么每场没被打倒的战役，都是一个被同化成野兽的过程。

可陈芷瑶从没想过，她会被这一个从拐角突然冒出的善意，弄得不知所措。

要说谢谢吗？陈芷瑶抬起头，赵谢依然快乐地吃饭，他好像不需要。

季霖秋端着两碗汤回来，还没坐下便撞见饭上的鸡腿，他先看向陈芷瑶，对方冲他摇了摇头。

紫菜蛋花汤被放在赵谢的旁边，赵谢三两下喝完，擦干净嘴，催促道：“你也快点吃，怎么那么久才回来？”

“小朋友在排队，所以才等得久。”季霖秋缓慢地坐下来。

“哦哦。”赵谢满不在乎，又瞪大眼睛问，“你要喝汤吗？我给你盛。”

“不用，不喜欢喝汤，吃饭就够了。”

“嗯嗯。”赵谢继续盯着他。

他在赵谢的目光下，拿起饭上的鸡腿，动作像电影里的画面定格，一帧一帧地播放，陈芷瑶看到季霖秋将鸡腿送到嘴里，多余的话没说，他吃了一口把鸡腿放在旁边，又大口大口地扒着饭。

整个过程季霖秋没完全抬起头来，嘴里的食物还没嚼完又撕咬下一大片的鸡腿肉。

赵谢满足地坐在旁边，陈芷瑶发现，季霖秋的眼眶不知什么时候红了。

连带鼻子也红。

他拼命地扒着饭，鸡腿三两下就被吃完，胳膊在餐盘上快速划拉着，借由进食消化掉突如其来的情绪。

坐在旁边的赵谢像只快乐小狗，他小声念叨，以为自己的话没人听到。

“弟弟长大了，就要对哥哥好呀，爱是相互付出的。”

陈芷瑶看向把脑袋紧紧埋下的季霖秋，她无法用言语形容，像是第一次看到卸除铠甲后，他脆弱又坚强的真容。

阿瓜比他幸运，因为他有自己纵容他的敏感，安慰他的易碎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