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屋内的脚步声越来越暗,仿佛许清知下定决心不再回头,薛鼎这才气若游丝地唤住她。
“是顾兄吗?”
许清知凭空白了一眼然后转身:“不是我还能是谁!若是我没来找你呢?你虽年纪轻轻,难道就甘愿沦为毕皋府中的养料去培花育草?”
比起薛鼎幽怨的眼神,倒是解蓝凌先一步惊叫起来:“毕皋?”
“怎么,莫非谢兄认识?”许清知回眸紧盯着他,霎时间像是猛兽撕咬着他的脸。
解蓝凌慌道:“不……不认识……,只是听说过。”
薛鼎困惑地扫了两人一眼道,“我相信顾兄不会让我沦落到不堪田地。”他这时才不经意地摸了摸后颈,语气幽哀,“毕府人的砍人准头太差!硬生生劈了我几次都不行,倒是郑掌柜只被劈一次就昏过去了。”
谁知这时,郑香也突然直起身子,“我只是装晕。”她理着发髻神色淡然,“薛掌柜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佯装晕倒就行,而且还能少受些罪。”
许清知闻声凝着郑香也。
郑香也被她看着竟破天荒地先低头道:“顾公子这么看着我,我心虚得很。”
许清知道:“你拖他下水做什么?莫非薛鼎还能救你不成?”
“我所求之人分明是顾公子。”郑香也缓缓晃了晃头站起来,她立在桌前径直给自己倒了杯茶,“昨晚的事想必顾公子都看到了。”
许清知愤愤然地瞥了薛鼎,后者泰然自若并无丝毫愧色。
郑香也继续道:“薛掌柜皆是拜我所求,顾公子要厌烦便厌烦我吧,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生平少有求人,此次真请顾公子帮我渡劫。”
许清知道:“你一人就能做下的事,何须我帮忙?”
郑香也道:“若是我孤身一人也就罢了,可家有弱郎仍需照养,我不能冒险。”
许清知已经走到门口,她停下脚步淡淡道:“薛掌柜既然是个大善人,藏楼不会介意多个堂伙,家郎混口饭吃不成问题。”
薛鼎的嘴唇动了动,许清知瞟着他继续道:“既无破天之力却怀劈天之心,自不量力毁灭自己的一生,当真值得吗?”
郑香也脸色白煞煞的,她含在口中的茶咽下不是、吐出也不对,于是在嘴中左右翻滚停了很久,最终,许是下定某种决心,她猛地闭上眼咕咚一声狠狠地将茶咽下;反观薛鼎神情淡淡的,可脸颊却是通红,这种红润不正常地渐渐晕染在整张脸上,眼眶有些浮肿,他间或困难地闪动眼帘,嘴角抿出一丝苦意。
两人皆被许清知语中的倦怠所震慑,霎时间都不发一言,许清知的话一出口就悔意丛生,同她们说这些做什么!她今日是被薛鼎刺痛才不小心将真正的心思吐露……这些话本不应该讲的。
许清知厌烦地吐了口气,心中隐隐的不安更甚,于是立刻拧眉夺门而出,她的心已经不由自主地驱动着她跑向始容所在之地。
然而她刚踏出门,楼下便遥遥地传来堂伙的叫喊声:“毕大人!您今天得空来啦!!”
与其说是叫,不如说是吼出来的,总之堂伙生怕楼上人听不到,竟是拼尽全力试图提醒,他一边慢步领走着,边又笑嘻嘻地盯着铺在地上的木板,鞋底把板子踩得嗒嗒作响。
许清知立刻退回房内将门插上,她现下更觉得将始容独自留给蒋卫承是个错误:她当时怎么就听了始容的话!
这时,屋内的人也都清楚地听到了外面的叫喊,眼看纷乱的脚步声愈来愈近,许清知的头抵着门框思忖片刻,她换身隐匿京城本就为在继位前享有片刻安宁,怎能因为这件与她不相干的小事便暴露身份。
许清知猛然回头盯着似笑非笑的解蓝凌,顿时计上心头,正在千钧一发之时,她快步走到解蓝凌身前拽住他胸前衣襟,拖着他走到门口,她微微闪开一条门缝然后将他塞扔出去。
解蓝凌猝不及防被她拎着扔出门外,“方才不该笑的。”他整理着衣襟小声嘀咕道,抬头便看到毕皋身着官服怒气冲冲地赶来,原是下朝还未归家便径直赶来。
然而解蓝凌将整张脸完全暴露出来时,毕皋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许是思及颜面,毕皋勉强打起精神、弓着腰身试探地往前挪了两步,他细细地端详着解蓝凌神情间满是不可置信,片刻后,毕皋突然扼着脖颈惊叫道:“解……解……解将……”
解蓝凌微眯着眼摇了摇头,他重重地往毕皋的左肩捶了一下威胁道,“你想谢我什么?”随后又轻轻地捶了两下,意味深长道,“谢我今日饶你一命?”
毕皋急道:“是……是……没……没错!”
许清知躲在门后仔细听着,她方才本是想叫解蓝凌将毕皋给打发了,如今危机显然已经解除,她依旧神色紧绷,只因为她从毕皋的恭敬中察觉出一丝异样:显然毕皋对解蓝凌突然出现也很意外,或者说是震惊至极。
难道他单纯只是来找自己道歉?
可解蓝凌此人无利不往却又生性坚不可摧,他为什么突然要这么做……许清知想不明白,她听到毕皋离开的脚步声,立刻回身毫不犹豫地提起薛鼎跳窗逃走。
许清知逼在薛鼎的耳边咬牙切齿道:“你若是再将自己的命置之度外,我便真的不再救你了!”
薛鼎道:“真的吗?”
许清知愣怔了片刻定声道:“你违逆我,我真的会。”
薛鼎脸色惨白,再也一言不发。
另一边,解蓝凌正得意洋洋地翘首以盼许清知的嘉奖,所以当他推开门洋洋洒洒地大步跨进,却发现屋内只有郑香也神情恍惚地坐着,心情霎时间犹坠地狱。
解蓝凌厉声道:“她们呢?”
郑香也道,“走了。”她懒洋洋地抬着眼尾看向敞开的窗户,又快速低声道,“今日多谢公子解围。”
解蓝凌趴在窗前瞅见许清知飞奔的身影,立刻一跃而下紧随其后,而郑香也的尾音滞在空中,屋内又恢复了往日冷凄凄、空荡荡的模样,郑香也环视四周,电光火石间她自点金裳二楼跃身而下。
轰然一声巨响,郑香也坠身在匆忙小跑出来的毕皋身前,激起一阵纷纷扬扬的尘土,毕皋立马被吓得大叫一声昏倒,却不偏不倚恰好晕在府中侍从怀中,随后立即被侍从带走。
而刚抽身没走多远的解蓝凌闻声遽然停下脚步,他迟疑地看向身后,在原地愣住,同时他撤回脚步,愣怔着快步走向郑香也,又脱下外袍将她笼罩。
此时,点金裳的堂伙也先后跑来,待解蓝凌认识的店伙看清坠楼之人竟是自家掌柜,他声嘶力竭地大吼大哭,音色悲哀令闻者落泪。
而这天晚上,解蓝凌没有再回小院。
与此同时,当许清知拼尽全力急忙赶到藏楼时,店内早已人去影空,没有一点始容的痕迹,她将店伙逼到桌子跟前问道:“始容呢?”
店伙怯生生道:“跟……跟人走了。”
许清知眼瞅着神色张皇起来:“去哪了?”
店伙道:“说是去市集了……,掌柜的此前交代过对始容多加注意,所以我听见他们说……”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许清知就消失了。
市集不仅人多耳杂、道折巷深,纵览京城再找不出比市集更加幽微的隐身之地,所谓大隐隐于市,市集就更是魔高一丈。
若非许清知嫌市集喧闹、闷味儿冲天,难说她不会在此深巷远宅中寻个居所。
可这便意味着,蒋卫承若是敢对始容动手动脚那就更是难以被察觉。
这时候,许清知已经慌张的心智渐乱,她快速搜索着身着鹅黄色长裙的高大身影。
有低垂的发髻……不是,始容今日是以簪固发,干净顺滑的发丝自然地垂落在胸前和肩头,他比起以往更多清纯,其实追根究底也怪不得蒋卫承,毕竟始容的漂亮就连许清知都毫无抵抗之心,更不必说那些经常妄自尊大的凡俗男子;
身形有些矮胖的……非也,始容略微比她高了些,也更瘦弱,一眼望去便知肩不能提、受不能扛,净是娇生惯养之身,只不过他的脸蛋稍显幼稚娇可,因此他唤她哥哥时,也少了些违和;
行路有些晃荡的……罢了,始容身姿端正,走起路来目不斜视、步履更是稳当坚定,少有游弋,是在规矩严肃之家才有的,许清知深谙此道,毕竟她幼时也没少因为步态挨罚,她竟从始容的步伐中品出惺惺相惜之感。
许清知每见到身着鹅黄长裙的背影,便不自觉地要在心底与始容比较,可愈是与众人较量,她便愈是察觉对始容的了解居然如此深刻,他在她心里就愈发不可动摇。
她这时还不知道,倘若遇到命定之人即如此,只是一眼就铭印万千永恒。
许清知的嘴角痛苦地颤抖着,而目之所及收获的尽是失望,莫非他们已经离开了?还是说,她惊恐地盯着四通八达的市集深巷,霎时间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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