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妈温渝在太平洋海底沉睡了一年，幽幽醒转后却发现好像哪里不对。

入目的是很多人类，有男有女，但都站在地板上。

他不在海里。温渝得出这个可怕的结论。

“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水母，哥，回去卖给实验室，肯定赚大发了！”

“卖给实验室？你是打算直接告诉监察处的人咱们偷渡吗？”

“那拿回去展览吧，内城那些富人最喜欢这些稀奇玩意儿了。”

“一动不动的，八成是死了，做成标本卖了算了。”

一群人当着温渝的面七嘴八舌讨论着怎么处理他能赚到最多的钱。

温渝从这群人的话里拼凑出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被人类从海里捕捞了起来，现在在潜艇上，他们要把他带到人类基地去换钱。

那他的卵呢？

温渝一下子清醒了。

“八成是死了”的温虞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和站在角落里的少年对上视线。

那少年并没有参与其他人的讨论，黑玻璃珠一样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温渝。

看什么看，一会儿先吃了你！温渝很凶残地想。

他现在很暴躁，他的卵丢了。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丢的，是被这些人拿走了吗？还是丢在海里了？

温渝的记忆很混乱，他记得他变成了人类，又变成了水母，然后就没了记忆，陷入了沉睡。

他怎么了？是因为污染值太高，彻底畸变了吗？

温虞不知道，但他现在只想出去，找回自己的卵。

而且这些人类真的很吵，他们像打量货物商品一样打量温渝。

“安迪醒了。”少年出去了一趟，对屋里人说，“她污染值很高了，恐怕不能通过监察处的检测了，你们要去看看她吗？”

那些吵闹的人类终于离开了。

少年黑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温渝，一步步朝他走来。

他要干什么？温虞浑身的触须都竖了起来，滋滋冒着电。

他是只有毒的水母，温渝一直知道，这是他保护自己的手段。

“原来你会放电。”少年朝他伸出了手。

“砰——”

电光闪烁，玻璃破碎的巨大的声响如同一连串密集的炸弹爆炸，震得整艘潜艇剧烈晃动了一下。玻璃渣落了一地，原本装在里面的海水倾泻而出。

温渝跌坐在地板上，和目瞪口呆的少年大眼瞪小眼。

“什么动静儿!”外面传来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近。

“……你、你先穿个衣服吧。”少年慌忙站起，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衣服递给温渝。

温渝低头一看，他又变成人类了。

虽然不知道少年为什么不害怕，温渝还是接过了那套衣服，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在人类的认知里，衣服似乎象征着某种文明，人类会根据衣服辨认这个人的身份，社会地位，是否值得尊敬。只有穿上形形色色的皮囊，才能被人类社会的规则认可。

“小兔崽子干什么呢！”骂骂咧咧的声音已经走到了门口，温渝屏住呼吸，掌心的触丝已经蓄势待发。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变故来得很突然，打断了磨刀霍霍的温渝。潜艇突然剧烈摇晃起来，红色的警报灯闪烁着，“滴滴”的警报声尖叫着响彻潜艇。

温渝扭头，贴在玻璃窗上，看到潜艇外面的情况。

几只身形庞大的虎鲸痛苦地扭动着，一下一下冲撞着潜艇，渺小的潜艇被撞得摇摇欲坠，下一秒，温渝只觉得天旋地转，他“啪叽”一声撞到了墙上，头晕目眩地坐起，又“当啷”一下飞到另一边。

“抓着我。”少年拉住他的手，跌跌撞撞地躲进了船舱的安全囊里。

船舱似乎还在翻滚，但安全囊缓冲了大部分压力，温渝眨巴着眼睛，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人类体温，“……谢谢，我还有一个问题……”

砰——

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生生将两个人甩出了安全囊，随后便再没有动静。

他们落到地上了？

温渝少年四仰八叉地趴着地上，满头星星。

潜艇在巨大的冲击下，终于没撑住，裂开了。

少年探出头，被一个海浪拍了回来。

“唔……”他猛地一阵咳嗽，满脸不可思议，“基地保护罩碎了，海水灌进城外城了。”

温渝知道，人类基地有好几层，最外层是城外诚，只有军队人员巡逻和进行日常维护，以及监察官检测进城人员污染值。

方处长今天眼皮子一直在跳，他伸手把趴在他头顶薅他头发的方询薅下来，提溜着他的后衣领，对上那双圆溜溜的蓝眼睛，心顿时一软。

“自己玩去。”

小方询，也就是方处长的便宜儿子，站在地上，耷拉着脸揪他爹的裤子：“爹，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找到爸爸，爸爸到底在哪儿？”

一说这个，方凛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等我找到他，就把你们这对畸变体，一起处决。”方处长擦着手里的枪，语气冰冷。

方询打了个哆嗦，突然安静下来，屏住呼吸侧着耳朵，鼻子一动一动的，像是在感知什么。

“嘟——”方凛的通讯器响了，他往外走了几步，接了起来，那头说了什么，他表情瞬间严肃起来，连带着屋里气压都跟着降了不少。

“你也知道了吧。”沈博士推门进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通讯器那头说的是：“城外城保护罩漏洞，请求支援。”

**

“城外诚居然碎了……”少年惊恐地喃喃着，又想起什么，“监察官马上就来了，你也快跑吧，千万别被他们抓到，被监察官抓到的海洋异端下场会很惨的。”

“诶……等等！我还有问题想问你……”

“外城C区2035号，我住的地方。”少年留下这句话，扣上氧气机，从潜艇中溜了出去。

温渝垂下头，喃喃着：“我还想问你，有没有见到过我的卵……”

还有，你怎么比我还怕监察官？

温渝不知道自己的卵在不在潜艇上，但潜艇太大了，他可能来不及找了。

因为有很多人类在往这边来。

不能被监察官抓住，因为他是一个“海洋异端”。

但他想去找少年问清楚，他们把他从海里抓起来的时候，有没有见过他的卵。

那他就要进到人类基地去。

那里全部都是人类，是很危险的地方。

温渝从潜艇中爬了出来，很快做出了决定。

他要去找少年问个清楚。

而且，他在人类基地中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是他的卵。

虎鲨畸变体发狂将城外城保护罩撞出了一个缺口，大量海水灌入，甚至保护罩还有继续破碎的征兆。

只要出现第一道缺口，再坚不可摧的事物，也会被逐步击碎。

温渝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难过，虎鲨畸变体发狂大概率是因为污染值达到顶峰，彻底畸变意味着失去理智，而海洋中一切与人类科技有关的东西都可能成为他们的攻击目标。

被称为海洋蛀虫的人类基地开始被破坏，这，能算是海洋生物的反击吗？

温渝不知道，但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好像一切，才刚刚开始。

潜艇被跟着撞进了城外城，似乎还撞毁了一些建筑，温渝蹲下，看到那建筑上的图标，有些眼熟。

圆形的齿轮精密繁复，包裹着整个图案，里面最下方是一把剑，和一只手枪交叠着，托举起了整个图案最中间的那部分。

吞吃着自己尾巴的蛇，衔尾蛇。

远处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一批批的人类士兵全副武装，全都奔向那个保护罩的缺口，如同面临洪水的蚂蚁，同大海的洪流做着抗争。

看起来还没有人顾及到闯入基地的一只小小的水母，温渝想跑。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片废墟，转身就走。

“砰——”

第一声枪响，吓得温渝脚底一滑，差点摔地上。

“砰——”

紧接着，又是一声。

温渝腿彻底软了。

“站住，去哪儿？”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质问声从身后响起，那个少年临走时的话回荡在温渝脑海。

“千万不要被监察官抓到，下场会很惨的。”

“转过来，等我过去抓你吗？”那声音又响起，比刚才还冷了几分。

温渝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身体这么僵硬。

他一寸一寸挪了过去，抬起头，却怔住了。

他记得这个长得很好看的人类。

他昏迷之前，变异出了人类的身体，没控制好自己的触丝，把这个人的氧气机打飞了。

为了表示歉意，他给这个人类渡氧气，却被他咬了。

温渝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嘴唇。

不知为何，温渝感觉，他做完这个动作之后，那个人类的眼神瞬间变暗了，整个人表情很奇怪，冷地像要杀人。

不对，他刚杀完人。温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两声枪响，潜艇的残骸上躺着两具人类的尸体，鲜血正顺着金属壳子缓缓往下淌。

那是潜艇里要抓他换钱的人类。

他为什么要杀他们？他们不是同类吗？

“处长，怎么了？”跟在方凛身后的副官感觉方处长有些不对劲儿，转头看向不对劲的来源，问，“他也有异变风险吗？”

他说的是温渝。

脑海里那些模糊的记忆让温渝知道了他杀人的原因。

和海洋畸变体一样，人类也因为各种原因遭受了污染。

污染值在50%以下的人类尚且安全，没有异变风险，污染值高于50%这条红线，就意味着，这个人类，随时有异变发狂的可能。

并且污染值会传染。

监察官的工作就是日常检测城内人类污染值，但凡超过50%，可以直接处决。

眼前这个被称为“处长”的男人，就是监察处的处长，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可他怎么知道污染值是多少呢。

温渝不知道自己污染值是多少，但作为一只已经变异成人类的而水母，他直觉自己污染值不会低于50%。

他也会对自己开枪吗？温渝攥紧了手掌，指甲口在掌心刺破皮肤带来丝丝疼痛，他却浑然不觉。

那颗人类的心脏跳动剧烈，好像每一下，都在为他的生命倒计时。

会死吗？温渝死死盯着黑洞洞的枪口。

“没有。”

空气静默了很久，那冰冷的嗓音才再次响起。

温渝紧绷的身体刚松懈下来，黝黑的枪口却没有移开，而是微微偏移几寸。

“砰——”

子弹带起呼啸的风从温渝耳边划过，刺入皮肤的声音无比清晰。

“扑通”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温渝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即将伸出的触丝了。他僵硬回头，血泊中躺着一个肥胖的男人。

男人后脖颈处有几片青绿色的鳞片，是污染值过高异化的表现。

“……谢谢。”温渝好像此刻才活了过来，咬着嘴唇，呆呆地说。

男人审视的目光停留在温渝身上良久，那双宝蓝色的眼睛像一对玻璃珠。

里面倒映着温渝的脸庞。

那是温渝第一次知道，自己变成人类后的长相，在另一个人的眼中。

看上去有些瘦弱，年纪好像也有些小，温渝想。

“不用谢。”他转身去了潜艇残骸的方向，听身边的副官汇报搜查工作。

一道光芒闪过，温渝看清了他胸前军装上那枚徽章。

哦，和被潜艇撞毁的建筑上的标识一样。

“咔嚓——”

温渝手腕一凉，他懵懵地低头，手腕上被扣上只银色的手铐。

另一端被那个人类长官拎在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