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琉璃寺(上)

船只抵达渡口之际,恰好东方既白,三人一起下了船,独孤昼便附回顾灵均的身体。

顾灵均还在回味昨夜的离奇梦境,也不知自己离开以后年幼的独孤昼有没有好好吃饭,石室里潮湿阴冷,该不会冻病了吧……

可惜他已经回到现实,就算再担心也无可奈何。

灵犀与他在渡口边的一家早餐铺入座,前者点了一份清粥小菜,顾灵均点了一份灌汤小笼包,皆是热气腾腾。

“这家店的小笼□□薄,肉馅也新鲜……”顾灵均险些被汤汁烫了舌头,“真佩服你们出家人茹素,我若是一天不吃肉,浑身都没力气。”

灵犀微微一笑:“习惯成自然,况且‘彼之蜜糖,我之毒药’,小僧尚未出家的时候,便觉得荤腥臭不可闻。”

二人用过早饭,便徒步走向城外的乡道,此时正是农忙时节,加之天朗气清,沿途的水田一派忙碌景象,农人不是在用木条驱赶着水牛犁地,便在挽起裤脚插秧,偶尔绿油油的田间也会飞过身姿优雅的白鹭。

顾灵均问过乡民,从此处行到九幽山要走三五日,一想到搞不好自己要吃几日干粮,他就一阵头疼。

五日后,他拄着竹杖爬到半途,停下来擦了擦汗:“等我回去踢蹴鞠,恐怕谁也踢不过我了。”

灵犀提醒道:“前方有人。”

前方同行的两位也听到后方传来的动静,纷纷回过头来,等灵犀与顾灵均一齐上前,四人交换过姓名、去处,发现都要去琉璃寺落脚,便结伴而行。

伍嘉祐而立之年,去岁秋闱中举,因实力不足,不打算参加本年的春闱。他与他的仆从乃是应天人士,这回是专程出来游山玩水的。

他轻装简行,手持折扇:“不钓功名,只钓春一竿。”

他孔武有力的仆从背着行囊走在他身后,一声不吭。

待见到琉璃寺的大门,已经是黄昏时分,顾灵均上气不接下气:“你们体力真好,灵犀是出家人,寺庙一般都建在山里,他体力好我能理解,可是伍兄和我都是读书人,为何你体力也这么好?”

“顾兄有所不知,我以徐霞客为楷模,自然也练就了跋山涉水的脚力。”伍嘉祐汗都未出,悠哉悠哉地踏过朱色门槛,他的仆从如影随形。

一行人走进寺中,灵犀停在韦陀菩萨的神像前,对顾灵均介绍道:“顾公子,请看韦陀菩萨像。”

顾灵均抬头细看,韦陀菩萨宝相庄严,双手合十,将降魔杵平端在手中。

他惊讶道:“和陶阳城的悉昙寺不一样。”

灵犀继续说:“韦陀菩萨这般持杵,意味着本寺可招待游僧一日食宿。悉昙寺中的韦陀菩萨像以杵触地,即是不供食宿之意。”

他无不怀念地说:“小僧所属的梵音寺乃是大寺,寺中韦陀菩萨像乃是肩扛金刚杵的姿势,可供三日及以上食宿。”

伍嘉祐走向大殿深处:“顾公子恐怕是第一次出远门吧,这对常出远门之人来说不算陌生。”

一位白须的老僧迎面走来:“阿弥陀佛,各位施主有失远迎,老衲乃是本寺方丈慧通。”

“阿弥陀佛,小僧灵犀,见过慧通方丈。”灵犀朝他恭敬一礼,“敢问方丈,为何寺中不见其他出家人?”

慧通方丈长叹一声,他语气沮丧:“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如今诚心修行者越来越少,老衲原先收的徒弟,因耐不住山间寂寞,已经还俗下山了……”

“老衲并无心力再教养他人,索性不再收徒。”

伍嘉祐打量着慧通,突然开口:“慧通方丈,我观您气色,您似乎有恙在身?”

慧通方丈察觉到他停留在自己胡须上的眼神,垂眼而看,发觉下巴上的白须还沾着点点猩红血迹。

他用手抹掉须上血迹,无奈道:“施主眼力过人,老衲方才才咳过血,先前服药都不见效,本打算顺其自然。”

伍嘉祐自述出身医药世家,最见不得有人饱受病痛折磨,他忙不迭用仆从备好的纸笔写下方子,吩咐仆从明日下山抓药。

慧通方丈与灵犀去厨房为每人煮了一碗素面,恰好将陶罐内的盐巴用尽,慧通方丈便说明日与伍嘉祐的仆从一齐下山采买,恳请众人再留一日,以素斋款待众人。

琉璃寺空置禅房极多,是以顾灵均一人居住,他回到禅房,坐在床上,才对独孤昼说:“你现在可以出来了。”

独孤昼与他相对而坐,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怎么了?”顾灵均钻进被窝,示意他也一起进来,独孤昼拗不过他,只好与他睡在一处。

他贴着他耳朵低声说道:“慧通方丈身上有血腥味。”

顾灵均只觉得耳垂凉飕飕的,他不以为然:“慧通方丈说不定有肺痨,咳血能没有血腥味么?你是不是被上次的熊精吓到了,所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安心啦,寺庙里面最安全,况且我们还有这么多人,慧通方丈就一个人,他风烛残年,还能把我们都怎样了不成?”

“兴许是我想错了。”独孤昼闻言也觉得有道理,随即点了点头。

就在顾灵均靠着他昏昏欲睡,马上就要睡着的时候,隔壁禅房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是伍嘉祐在说话,顾灵均顿时睡意全无,原来他和他的仆从竟是这种关系,自己原先虽然也听说过主仆之间的种种风月,没想到今日居然撞上了。

“睡不着?”独孤昼问道。

顾灵均点了点头,痛苦地缩进被窝,用被子盖过头顶,闷闷答道:“……我睡不着了。”

虽然没有龙阳之癖,可顾灵均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离家出走已经一月有余。

以往他在家中都是拿出珍藏的图,在被窝里用手解决了事。现在不仅没有图,他又和独孤昼睡在同一张床上,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不听你,不看你。”独孤昼善解人意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他也想不通独孤昼为什么会帮他解决,难不成是因为这个离群索居上千年的孤魂野鬼,误认为这是报恩的一部分?

虽然他没有表露出对此举的厌恶,但是心里会不会在嫌弃自己十分□□,只是看在顾灵均答应带他走这一趟的份上隐忍不发。

唉,若是他和小时候一样好懂该多好。摸不着头脑的顾灵均开始怀念梦中那个会哭鼻子的小孩,他对于自己来说就像一本敞开的书,而面前这个独孤昼,就像一本无字天书,叫他看不明白。

独孤昼掀开被子:“小心喘不上气。”

“我要去做一件事情。”独孤昼走下床,用茶壶的茶水净了手。

“你要去做什么?我可以一起吗?”困意全无的顾灵均从床上爬起。

“去看慧通方丈此时在做什么。”独孤昼打开禅房的房门,“你可以来,但须听我的话。”

顾灵均闻言穿上外衫,蹑手蹑脚地跟在他身后。

此时月上中天,禅房外的长廊洒满银辉,伍嘉祐与灵犀的房中已经没有光亮,而慧通方丈的房间内不仅没有人,房门还是敞开的。

“你先上去。”独孤昼端来木凳,示意顾灵均踩着木凳,爬到房梁上。

“为什么我先?我有点怕高。”顾灵均踏上木凳,借着独孤昼的推力,攀上了房间上方的房梁,他紧紧抱着木制房梁。

“因为我要善后。”

独孤昼擦掉木凳上的半个鞋印,平地跃起,双手够到房梁,随后腰腹发力,稳稳坐到了房梁之上。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顾灵均忍不住腹诽。

二人坐在梁上约莫等了一刻钟,慧通方丈终于举着灯盏走了进来,他坐到床边,从袖中抽出一刀肥瘦相间的腊肉,捧着腊肉大快朵颐,长长的胡须上沾满碎屑。

顾灵均的嘴角抽了抽,这人白日还在人前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谁知晚上居然在偷偷破戒。

他自己显然也是被上回熊精的事情搞怕了,拉过独孤昼的手掌,写下“人”字,用眼神示意。

独孤昼摇了摇头,用冰凉的手指在他手心写下“豚”字。

还好是猪肉,若是又是人肉,顾灵均可能这辈子都不想吃肉了。

正当他放松之际,抱着房梁的手臂酸麻无比,一不小心竟然松了手,整个人失去平衡,向下方坠去。

完了!自己果然不该来添麻烦的!

他害怕到闭上眼睛,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却被迫咽了下去,身体也停止了下坠。

独孤昼吻住了他的唇,手臂稳稳搂住了他的腰身,减缓了下坠的势头。

大脑一片空白,顾灵均错愕地睁大眼睛,胸腔里的心脏怦怦直跳,突如其来的亲吻让他如遭雷击。

他和独孤昼亲过很多次,不以渡阳气为目的的亲吻还是第一次。

直到他在独孤昼的帮助下坐回房梁上,依然在神游天外。

真要命!活了十八年才发现自己是断袖!是断袖也就算了!喜欢的还不是男人,而是男鬼!

我该怎么回陶阳面对父母亲人啊?他在心中大喊。

无知无觉的慧通方丈吃完腊肉,便熄灯睡去,很快发出鼾声。待他睡熟,独孤昼才和顾灵均回到地面上。

二人回到自己的禅房,独孤昼见顾灵均魂不守舍,便问:“生气了?”

顾灵均知道他在说方才那个意外的亲吻,他摇了摇头:“没生气。”

我在想到底是断袖严重,还是喜欢上鬼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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