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黑暗粘稠,裹着千万根烧红的针。
她悬浮在虚无里,骨缝里挤满冰屑,听见自己的骨头混着冰棱坠地的脆响。
起初只有痛觉。
肺叶被冰碴填满,每次喘息都扯出带冰渣的血沫。
好像是有人挑开她的肋骨,往心脏塞进一窝毒蜂。蜂针顺着血脉游走,犹如蜂群过境,开始四处乱蜇,游走、蔓延。所经之处,疼痛钻心,又痒得难受,仿佛无数小虫子在啃啮着她的血管、肌肉。
千万根钢针戳刺着四肢百骸,颅腔深处有斧凿劈开脑髓。但比痛楚更骇人的是黑暗——那种被活埋的、沥青般浓稠的夜。
——不要!
挣扎惊动了什么。有草木味道混着药香刺破黑暗,像蛛丝缠住下坠的她。有冰凉的手指按在眉心,蜂群突然温顺下来。
“…乖些…”
声音似乎隔着水幕传来,听不真切。但尾音坠着的银铃声很清亮,叮,叮叮,耳膜被震出细小的裂缝。
她蜷缩在裂缝里,尝到一丝甜腥。
长曦收针,看着药人缩成一团,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她捏了一些安神的药粉,洒在火堆中。
青烟升起,那人挣扎中又把绑好的束发带子挣开了,乌发散乱,眼角含泪。
长曦的手穿过她发丝,重新给她绑好头发,待安神香起作用,药人裹在雪裘中没了动静。
山外的风猎猎作响,山洞内却只有流水的声音,有光自上方而来。之前来的路已经被落石封死,山洞狭长,想挪开落石实属不易,只能找别的出口。
长曦将人安顿好,又把那人左手腕上的蛟骨链展开,扣在石台一侧缝隙。
虽然不太可能,但是现在药人价值连城,用了许多药和心血,要是醒来乱跑,弄丢了可得好找。
她提气向上,往光源出探去。上方拐弯处有一小平台,光便从这里来。
她抬手凝神,手化掌风在光源处一拍,原本的冰层裂开,坍塌出一方小洞,洞口能容一人通过。
长曦穿过洞口,外面是个直通外界的山洞,在背风坡,洞口藏在山体高处一侧崖,寻常根本无法发现。
这倒是一个藏身的好去处。
雪山外寒风凛冽,大雪纷飞,五十步之外无法分辨任何东西。前几日的雪崩,淹没了大部分地形特征,长曦巡视一圈,向一侧飞去,脚程极快,踏雪无痕。
鹰嘴岩那边已经无人,没有队伍的尸体,却有只断腿的蚝牛死在那边,看起来队伍慌乱撤离,有些东西落下没能带走。
长曦摸了一圈,竟寻到不少好东西。回来又用银刀削了几块上冻的牛肉,在崖旁边终于找到被雪埋了一半的药箱,便返回山洞。
现下雪域是无法出去的,独自一人可能还能走出,再带个药人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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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
又烧起来了,她又看见了那燔燃起来的火。
火如锁链,缠身而上,自脚踝开始,一路烧灼,直至舌尖。焦糊味与铁锈气相裹挟,翻涌于她的神经,似奔腾的熔岩。熔岩之中,枯手伸出,生生将她拽往幽深处。
天空被烈焰充斥,雄伟的金銮殿在大火中燃烧,殿前阶上,有个身影伫立,脚下跪满焦黑的骸骨,宛如被诅咒的灵魂遗留的躯壳,透着无尽的凄惨。
“来。”
那身影朝她伸出手,刹那间,原本死寂的骸骨齐声嘶吼:“陛下——!”这声音在整个空间里回荡,裹挟着无奈、绝望与哀怨。
她被吓得肝胆俱裂,尖叫着后退,可身后尸山骸骨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如同世界末日从地下涌出的死亡大军。
画面一转,无垠的雪原上,十万旌旗烈烈飘扬,旗杆顶端挑着滴血的首级,那血腥而残忍的景象仿若炼狱。
“啊——!”她的惨叫从喉咙深处发出,呼出的热气如滔滔巨浪。恐惧似乎化作实物袭来,有万千只手从四面八方伸出,冰冷阴似死神的魔爪,要将她拉回永无止境的噩梦之中。
“醒醒!”有声音穿透迷雾,直击她混沌的意识。
现实的声音打破虚幻,她后颈撞上微凉的掌心,似清风拂过发烫之处,带来一丝清醒。
有人拿浸满雪水的布帛,轻柔地擦拭她滚烫的皮肤,雪水与热度相互对抗。
噩梦中她疯狂抓挠伤口,血渗出来,那人用素纱裹住她的指尖。
“…阿娘…”她半梦半醒,本能地贴近凉意来源,唇瓣擦过对方颈侧。
一双手臂环住她颤抖的脊背,她埋入对方怀中,泪水涌出。恐惧在四肢百骸游走,她呼吸急促而慌乱。
她迷糊地感受到那人的体温,有药香缓缓地渗透进她脑海,还有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她的耳膜,像是有节奏的鼓点。
突然,有苦涩的液体强行灌入她的喉咙,喉头滚动带起刀刃撕拉的剧痛,那味道就像腐烂的草根混合着燃烧后的灰烬,一路灼烧着她的胃囊,胃部像是被无数根针狠狠地扎着,一阵翻江倒海之后,她开始止不住地呕吐。
“吞下去。”那人声音不容置疑的响起。
那人手掌抚摸她后背轻拍,就好像幼时阿娘在身边哄她入睡时的轻柔动作。掌心贴着药膏,那药膏里有薄荷的凉意丝丝缕缕地透过肌肤,渗入脊椎,驱散了一些身体里的难受劲儿。
抬眼望向天空,那原本熊熊燃烧、似要将一切吞噬的火焰温和下来,化为潺潺的温泉一般,温暖且轻柔地漫过她的四肢百骸。
她下意识地循着凉意拱了拱身子,额头抵住了一片柔软,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每当寒冰或者热浪掀天,便有裹着药香的素纱缠紧她,把涣散的意识缝缀成茧。
浑噩中又回到玉骨崖底。只不过这次有人握着她腐骨的手,在雪原上画下金红的图腾。她蜷缩在这人膝头数心跳声,直到冰面下的尸骸停止抓挠她的脊骨。
直到某次听觉陡然清晰:
有雨滴敲打岩壁的节奏,有隐隐水流的声音。她睁开眼,看见的仍是黑暗——或许根本没睁开?
有绒布擦拭额头的汗,药香忽远忽近。指尖抚过眼皮时,她颤了颤。
“阿娘……”
那个总将苦涩灌入口中的影子顿了顿。
“错了。”她语气比玄冰还凛冽,“叫师尊。”
懵懂地咀嚼新词,唇齿磕碰似初学人言。额头突然被人弹了一记,疼得灵魂震颤。这疼痛却是鲜活的。
悬在她腕间的银铃响声侵来,带着月光淌过溃烂的神经。她感觉颅骨正在融化,有金色丝线穿梭在裂痕间,将破碎的魂片拼接缝合。
无数陌生的画面涌入:
雪崖上有人吞下青瓷瓶里的毒;
玉阶前黑压压跪着一地无面人;
火堆旁某具骷髅用腐手编织她的筋脉……
"不!"灵魂迸发出尖啸,寒芒般的金线绞得更紧。濒死的挣扎中,一缕檀香沁入魂髓。那人用云锦似的声线说:“忍过去便给你甜露。”
甜露。舌尖本能卷住这个音节。那些可怖的幻象突然被锁进琉璃瓶,光晕在黑暗中浮沉,渐渐凝成具象的记忆:
竹沥裹麦芽糖的清香,桑皮纸包着的甘草冰,还有浸过药酒的蜜饯佛手。
额角传来轻抚的触感——她在轻轻擦拭渗出的汗。
她喘息着往热源处贴,手腕却被银链牵制。那人低笑似冰泉滚过碎玉:“当真好哄。”
混沌。
数不清这样的轮回反复多少遭,不知浮沉几朝夕。
每次剧痛来袭时寒冰筑墙,金线锁魂,直至那人腕间的银铃声将溃散的灵识捆成新的茧。偶尔意识浮出水面,也迅速被潮水灌满脑袋。
寒露浸透岩壁的深夜,她被胸口的奇痒惊醒。新生的经络在皮下虬结,有什么东西爬至心脉。
那人碾药声在旁边想起。
又要苦了,她想起苦药在口中的味道,几乎要哭出来。
当玉匙又一次抵开齿关的刹那,她拼尽全身力气偏头,苦涩的药汁撒上衣襟。
僵持中那人拿了火折吹亮点灯,骤然亮起的烛火刺穿黑暗。她本能在恐惧中蜷缩,“怕光?”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垂,她缩了缩脖子。那声音的主人似乎笑了,震得胸腔发出闷响。
苦汁再次灌进来,这次混了蜜。她挣扎着扭头,下颌被轻柔地扣住。
"乖。"
这个字带着奇异的震颤,舌尖音轻轻弹在上颚。她无意识地模仿口型,喉头却只发出气音。
吞咽的动作牵动心口旧伤,她弓身干呕。有人拍着她的背哼起小调。
那人摸了摸她的额头,说:“退烧了。”
她摸索着抓住贴在额头上的手指,放在脸颊蹭了蹭。
对方僵了片刻,突然抽回手。
感到手指离开后,有寒意立刻袭来,她呜咽着向前扑,撞进带着药香的怀抱。手腕上银链哗啦作响,腕骨被勒出青痕也不肯松手。
“…倒是会挑时候撒娇。”
叹息化在头顶,银铃轻轻摇晃。
药香混着雪山苔藓的清苦,还有一丝铁器打磨后的冷锐。
那人指尖抚过她的眼睛:“看得见吗?”
她眨眼,依旧只有朦胧光晕。但能循着热源转头,准确找到那人的方位。
“喝。”
小碗抵在唇边,温水混着药汁流入口中。她皱眉吐舌,又被捏住鼻子灌了几口。
长曦喂完药准备起身,食指又被攥住,药人如同幼童般,混沌不更事。
她承认这次做的有些失败,噬魂莲侵入脑髓,竟然没保住药人完整的神识。
如此也好,倒是省去不少麻烦,有些有牵绊的人,救了之后各自都有想法。
只是眼睛受了些影响,再施针几次,待金纹褪去,应该就可以恢复了。
不知是看不见,还是经历了何种痛苦。长曦看到她噩梦连连,恐惧和脆弱扑来,竟生出恻隐之心,连连安慰。
“落雪。”
外面纷飞的雪仍在继续。
长曦没有将手指抽出来,反而扣上她的手腕,看到药人似乎在琢磨这个词。
“便唤你落雪罢。”
“你这条命,往后便是我的了。”
这章有虚实描写,也是我某些梦里的感受,虽然仍旧不达意,勿喷。
尽量轻松日常。
修改错别字,可能还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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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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