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文书房。晚秋的风凛冽,刮得窗户纸簌簌响。
老吏捧着赋税薄的手因为情绪波动而微微发颤,他偷瞄着站在案前的赵仕,心里把这活阎王骂了八百遍:往年商户缴税只要数目对,谁管他是一个人干还是亲戚搭把手?今日这舅老爷不知抽了什么风,非要查什么山货铺,平白给人找不痛快。
“你别瞎翻别的!”赵仕抱着手臂,抬手重重拍在案沿,震得簿册歪斜,“就查那家山货铺!我上次路过瞧见挺热闹,到底是谁开的?”
老吏不敢怠慢,连忙顺着赋税薄的类目往下找,手指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上划过,没一会儿就停住了,陪着笑回话:“您瞧,查到了!这山货铺的店主叫陈禾,手续是今年办的,登记的是单人经营,缴税倒是从没拖欠过。”
“陈禾?”赵仕皱了皱眉,一把将簿子抢到手自己看,“他一个人开的铺子?我才不信!山货铺搬麻袋、晒干货,哪是一个哥儿能忙活下来的?前几日我路过,分明见个男人帮他搬松木箱子,这不是还有个外人吗?我记着那口音也不像本地人,莫非是外来的?”
如此不依不饶的架势,使得老吏后背渐渐浮上层冷汗。帮工若为外来人口,按例需由村长作保、在保甲那登记临时籍帖,可小铺子找亲戚搭把手本是常事,先安置再补手续也无妨,谁会抓着这点不放,还要逐字核对?
但他又不敢反驳赵仕,只能喏喏地缩着脖子,“许、许是店主的远亲,从北边逃战乱来的?我记着去年是乱了一阵。这小哥儿办手续时没提,我们想着先让人家落脚,等安稳了再补上附籍文书。此前这类先安置再补籍的情况,县令大人也默许过,若是冒然追问,怕扰了商户生计,回头县令大人知晓了,怪罪下来,小的可担待不起啊……”
“远亲?我看没准是没户籍的黑户!”赵仕咂摸两下,眼睛一转,忽生一计,“不然为啥不先去保甲补记?他一个哥儿,跟个陌生男人同吃同住,也不害臊。”
“这……”老吏不大想跟村口老妇似的嚼舌根,犹豫着低头瞧了眼赋税薄,只顺着话头赔笑,想尽快送走这尊大神,“您说得是,这里头或许有讲究。只是按登记来看,确实是陈禾一人经办,税银也都缴足了……”
“缴足了就没事了?”赵仕猛地抬手,一巴掌拍在案上,“我姐夫最恨欺瞒!要是那铺子真藏了不怀好心的外来人,惹出乱子谁担得起?你现在就把保甲员叫过来!今日必须查清楚,不然我就去跟我姐夫说,你们文书房全是混饭吃的,故意纵容疏漏这种情况!”
老吏哪敢耽搁,几乎连滚带爬地往外喊人。
小半个时辰后,保甲员一路小跑赶来,一进门瞧见赵仕铁青的脸,腿肚子不由得发软,差点在门槛上绊一跤。
来的路上老吏已经同他说过大概,保甲员心里直打鼓,又暗暗埋怨赵仕没事找事:每月核查只看铺面合不合规、税银缴清没有,这外来的亲戚有村长作保,此前也已将流民暂居之事上报,只等批复就补籍帖,能闹出什么乱子去?再说先安置再补记的例子又不是没有,哪有见着人落脚就抓住盘问的道理?
“你每月初五去核查,没见那铺子里还住了个人?”赵仕声音高调,砸得人耳朵生疼,“我都亲眼瞧见了,你还敢说没看见?是不是收了好处,故意拖着不登记?”
保甲员缩着脖子,脑袋快低到胸口,含糊着回话,“没、没敢故意不记!这汉子是去年秋里来的,身上连块能证明原籍的腰牌、路引都没有。村长瞧他可怜,很快给立了保书,小的第二日便按规矩递了流民附籍的呈文。”
“可他说的那地方,去年秋冬就成了焦土,派了两拨人去核查,别说乡里的户籍册了,连个能对得上话的乡邻都找不着。像他这样的,得先作长期暂居备案,等周边流民聚集地汇总信息时一并复核。他住这近一年,小的每月核查都在更新他的备案记录,可不是故意拖着!”
“尽是油嘴滑舌!我看是你们压根没往心里去!一个连老家在哪儿都没法证实的人,你们也敢让他在这儿住近一年?”
赵仕转身就往外走,脚步蹬得地面咚咚响,“今日我非要把这人揪出来问个清楚,不然对不起我姐夫的信任!你们要是敢拦,或是敢通风报信,一律视作包庇!”
保甲员望着他的背影,悄悄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叹气:可怜那个叫陈禾的小哥儿,平日里待人和善,见着自己总是笑呵呵的,这下怕是要遭难了。
老吏瘫坐在椅子上,看着案上歪斜的簿册,心里只剩无奈与悲凉:自己再熬些时日就能退职,如今却搅进这趟浑水,还要帮着赵仕刁难无辜商户,真是罪过。只盼事后别牵连到自己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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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货铺里,暖炉的炭火正旺,陈禾正低头给熏好的腊肉系麻绳,虞秋则在一旁整理刚晒干的菌菇。几个老主顾围着货架挑选,时不时跟陈禾搭话。
“陈哥儿,你这腊肉比上次还香,给我留两串!”
“虞小哥,最近你还进山不?能帮我带点松子不?我家那老头子就好这口。”
虞秋刚应下,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重脚步声,两个差役面色不善地闯进铺子里,后头跟着的那人,不是赵仕还能是谁。
顾客们见状纷纷住了嘴,都悄悄往门口挪。
陈禾心里一紧,他认出这就是赵仕,尽管先前已经料到过会有这么一遭,但当人真的堵在了门口,陈禾还是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放下麻绳迎上去,语气尽量平和:“这位爷,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吗?”
“什么事?”赵仕嗤笑一声,目光晃过虞秋,“我们接到报信,说这铺子里藏了个身份存疑之人,你胆子倒是不小。”
陈禾悄悄攥紧了衣摆,“赵爷这话不对,虞秋是我远房亲戚,从北边逃战乱来投奔。我们村长早已作保,只是迟迟不见批复,怎能忽地平白得了个这种指控?”
“远房亲戚?”赵仕扬了扬手里的簿子,“我查了你的户册,没他名字;查了保甲,也没他的临时籍帖;问保甲员,连你俩的亲属凭证都拿不出!”
他把薄子“啪”地一下拍在柜台上,“他的路引呢?逃难时官府给的临时文书呢?拿不出来,如何确定身份?可不是光凭你一张嘴说说就行,按规矩,这人得先带回县府问话!”
铺子里头的人已经散光了,偶有几个想看热闹围在门口的,也被跟着赵仕来的差役挥舞着棍棒驱散。
先前埋下的隐患还是爆发出来了。虞秋微不可查地呼出一口气,他不是没想过身份暴露的风险,只是日子过得太安稳,都快让人忘记前世的危险艰苦了。
还以为一直瞒下去,就能在陈禾身边多待些时日呢。
但无论如何,还是得再挣扎一下。
“赵爷,”虞秋上前一步,将陈禾挡在身后,“我并非无籍游民,只是逃难时遭遇乱兵,路引被抢,户帖也不慎遗失。村长早已给证明过,认可我的来历,为何非要揪着不放?”
赵仕眉尾挑起,上下打量虞秋,不由想到自己被挫败的过去,心里火气更盛。他抬脚狠狠踹在门口的竹篮上,滚落在地的菌菇被踩得稀烂,“村长证明?可有立下字据?若是没有,我怎么知道不是乡野村夫的随口之言!没有路凭户籍,就是黑户!我看你来历不明,指不定是北边逃来的奸细,窝藏在这铺子里,图谋不轨!”
“你胡说!”陈禾急忙从虞秋身后探出身,脸涨得通红,“虞秋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他每日在铺子里忙活,从没出去招惹过任何人,怎么会是奸细?”
“你清楚?”赵仕冷笑一声,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满是讥讽,“一个哥儿,跟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同吃同住,日夜相处,说出去谁信?我看你们俩就是串通一气,故意欺瞒!”
这话说得难听极了,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陈禾脸上。他又急又气,眼眶也红了,身体微微发颤。
虞秋能清晰感受到身边人的颤抖,心里的愧疚与怒意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冲破理智。
他的手不自觉攥成拳头,指节掐得泛白,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冲上去把赵仕那张刻薄的嘴打烂!管他什么身份,管他什么规矩,谁也不能这么欺负陈禾!可脚步刚要挪动,虞秋余光瞥见陈禾泛红的眼眶和紧绷的下颌线,又猛地顿住了。
不行。他不能这么做。
陈禾还要生活,这家干货铺子是两个人的心血,更是陈禾往后的底气。若是自己真动手打了赵仕,即便出了一时心头气,后续的麻烦只会更多。赵仕本就心胸狭隘,到时候定会借着这个的由头,变本加厉地刁难陈禾,抄了铺子都有可能。
他能狠狠心离开这里,也能带上陈禾一块走,可陈禾呢?他会愿意跟自己走吗?陈禾在这里有牵挂、有朋友、还有关心他的人,凭什么要跟他去过流浪的生活?
虞秋承认自己也许是变得有些软弱,但眼下说这些都是多余,得先扛过这一次的刁难才有资格谈以后。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胸口翻涌的情绪,悄悄侧过头去,看着陈禾红红的眼圈,心里像被钝刀割着一样疼。或许……或许有别的办法能让陈禾避开这场麻烦?
“赵爷……”虞秋刚想开口,手腕突然被陈禾攥住,他愣了一下,转头对上陈禾的目光,渐渐安静下来。
陈禾方才想了很多,这会儿他让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往前站了半步,与虞秋并肩而立,直面赵仕的目光,“赵爷,您不能带他走。我与虞秋早已议定婚约,只待请村长作见证、立定婚书,过后便凭婚书为他补入户籍。他日后是要入我家户籍的,怎能算是外来人?”
这是他能记起来,最简单也最快速合理的办法了。守实叔一开始就给了他提醒,但当时两人还未走到这一步,没想到如今真的能用上。
话一出口,不仅赵仕愣住了,连虞秋都转头看向陈禾,眼里满是震惊。
他离得近,能清晰看到陈禾耳尖弥漫上来的绯红,那只攥着自己手腕的手力气大得吓人,像是生怕自己跑了。
虞秋想了想,转被动为主动,同陈禾十指相扣,表明了自己的支持。
赵仕反应过来,嗤笑出声,“定亲?你当我是傻子?随口编个定亲的由头,就想蒙混过关?”
“并非编造,”陈禾咬了咬唇,“村长知晓我们的心意,本就约好这几日请他作见证,再找族中长辈作媒。您若是不信,现在就可去问,他能为我们作证。”
赵仕盯着陈禾的眼睛,见他虽紧张,却没有丝毫闪躲,心里犯了嘀咕:听着倒是没什么破绽,可这话来得也太巧了!早不定晚不定,偏偏自己一来就提,不是故意编出来糊弄人是什么?
他又扫了眼两人十指相扣的手,眼底掠过一丝讥讽。就算这小哥儿说得再真,他男人没户籍是板上钉钉的事,这就是最好的把柄。今日是不能将人直接抓了,可日后只要他们还在这镇上,就有的是机会。
秦修远那头还等着自己的消息呢,要是就这么被一句话给挡回去,拿不到那三成利不说,更重要的是,那不就意味着自己又被他俩摆了一道吗?
要知道秦修远这些日子刚出了一大笔商捐,姐夫那边也被他的孝敬喂得松了口,正是心里向着他的时候,若是自己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往后哪还有脸面拿他的好处?那时候再想跟姐夫开口说自己还想继续走做生意这条路,只会更难。
至于要不要找村长去问?赵仕在心里嗤笑一声。就算陈禾真能找到村长作证,自己也有的是办法对付,不过是个村里的老东西,又不是县府的官,他说的话算得了什么?真要较真起来,这两人定亲文书未立,户籍未入,依旧算无籍,总能找到理由继续施压。
他非要借着这事逼陈禾和虞秋低头,把他们的小心思都按死了,让他们乖乖跟秦修远合作。要是就这么走了,之前的功夫白费不说,跟秦修远那边也不好交代。
赵仕故意拖长了语气:“空口无凭,谁知道你是不是为了护着他,临时拉来的幌子?再说了,就算你们真有定亲的打算,那也是以后的事,眼下虞秋没户籍、没路凭,按规矩,我照样能把他带回县府问话!”
他往前迈了一步,得意道:“不过,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若是你们识相点,有些事早点想明白,把某些互利的合作答应下来,促成个皆大欢喜,岂不美哉?不然……”
说到这他故意顿了顿,眼神扫过铺子里的琳琅满目的山货,“这铺子办的如此红火,要是被封了,可就太可惜了。”
这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要么乖乖跟秦修远合作,要么就等着铺子被封、人被抓。
赵仕笃定,陈禾和虞秋舍不得这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铺子,到时候,自己既能拿到秦修远的好处,又能报了当初摆摊的旧怨,简直是一箭双雕!
说完这些,赵仕自觉已经完成了秦修远的要求,带着两个差役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铺子里的紧张气氛终于散去,只剩下满地狼藉,以及相对无言沉默的两人。虞秋看着陈禾紧绷的侧脸,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陈禾率先拉着往后院走,他的步子迈得急,指尖冰凉,攥得人手腕发紧。
到了后院进了屋子,陈禾反手带上门,那扇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像是彻底打开了情感宣泄的闸口。
陈禾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肩膀先轻轻抖了一下,随即整个后背都跟着颤,将先前跟赵仕对峙时压下的后怕尽数发泄出来。
他抬手揉了揉泛红的眼眶,声音又有些哽咽,“对不起,要是我早一些答应你……是不是就不会有这种事了?要是,要是你真的被抓走了……”
未尽的话语被推了回去,陈禾实在不愿想象那个可怕的未来,就连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
虞秋一见他哭就慌神,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忙蹲下身子,双手小心翼翼地扶住陈禾的肩膀,语气急切,“我、我这不是好好的嘛!而且怎么能怪你?是我不好,是我自己想着再等等,再攒些钱能跟你一起过更好的日子,也没上心户籍的事,让你因为我受这种刁难,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
他慌慌张张地摸向自己的衣襟,半天没摸到帕子,最后干脆把袖口一翻,用里头的布料去擦陈禾眼角的泪渍,“你早就没犹豫要不要跟我过日子了,七夕那天你没甩开我的手,我、我当时就知道了!就是我们总想着再等等,没早点把定亲的流程走起来,才给了赵仕可乘之机,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陈禾抬起头,睫毛上还沾着泪珠,直直望着他,虞秋口舌发干,手都快抖了,一段话说得磕磕绊绊:“你、你别难过了,你之前没立刻应下,不是犹豫,是把我们的以后放在心上,想着考虑得更仔细些,我懂的!之前日子安稳,谁能想到赵仕会突然找上门?要怪也怪他不安好心,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急忙去握陈禾的手,碰到那冰凉的温度时,却像是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随即又紧紧攥住,十指扣得有些用力,像是要通过这力道传递点什么,“不过今天你能站出来说定亲的事,我特别高兴!真的!既然赵仕把话挑明了,我们、我们也别再等了,明天就去找村长,好不好?往后的事,咱们一起扛。”
陈禾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声音还有点沙哑,“好,明天就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虞秋掌心的温度,带着点薄茧,把他发凉的手裹得严严实实,连带着一颗心也被好好捧着。
方才那些委屈、恐慌还有自责,被掌心的温度一点点熨平,心里那片乱糟糟的地方,也慢慢沉了下来。陈禾望着虞秋泛红的眼角,忽然觉得刚才掉眼泪的自己有点傻,其实虞秋比他还慌也说不准,现在却还在拼命安慰他。
虞秋盯着陈禾沾着泪痕的脸颊看了两秒,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忙松开一只手去扶他的胳膊,动作放得很轻,“地上凉,坐久了要冻着。”
“我去烧点热水,你先坐着歇会。”
说着,虞秋打开房门,抬腿就要往灶房走,陈禾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他垂着眼,攥着人家的袖口没松,“不用歇,我跟你一起。”
他不想一个人待着,只有跟着虞秋,听着他的声音、看着他的身影,心里才觉得安稳。而且,他也想帮着做点什么,不能让虞秋一个人忙活。
虞秋愣了愣,随即没再劝什么,只是放缓了动作,任由陈禾跟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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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陈禾刚起身,就见虞秋已经在灶房忙活了。只是粥煮得有些溢出来,荷包蛋也煎得一边焦了,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怎么回事,连以往的正常水平都没发挥出来。
见陈禾进来,虞秋下意识抬头冲他笑笑,随即被锅里冒上来的烟糊了一脸,手忙脚乱地扑了火,“我、我想着早点煮好,咱们好早点去村长家……粥好像有点糊,要不我再煮一锅?”
“不用了,这样就好。”陈禾走过去,拿起碗盛了粥,尝了一口,“没关系,可以喝。”
虞秋挠了挠头,偷偷看陈禾的表情,“咱们……一会儿出门?”
见陈禾点头,虞秋没忍住勾了勾嘴角,往人碗里多夹了两段腌黄瓜,“压压味道,下回我一定好好看着锅。”
所以早上果然是走神了吧。陈禾抿了口稀粥,没戳穿他。
吃过早饭,两人并肩往村长家走。
路上遇到村民打招呼,虞秋笑着回应对方,过后却总忍不住偷偷看陈禾,直到陈禾主动牵了他的手,他才安下心来,悄悄回握过去。
到了村长家,王守实一见他们之间的气氛,还有两人交握的手,就明白了个大概,他磕了磕手上的烟斗,打趣道:“想通了?”
陈禾点点头,但在王守实说出更多打趣的话之前,他便将赵仕和秦修远的事情说了出来,包括两人的身份,以及所有的事情经过。
“我们也是昨晚回去才想明白,这次的事只怕不是偶然。赵仕找上门前,我们已经有半年时间未曾与他正面见过,更别提产生冲突。”
“前几日秦修远来过,被我拒绝以后,这些天我们便没再见过他。也许是巧合,但两家铺子正处对门,一次也碰不上的情况实属少见。”
“再加上昨天赵仕说的那话,无非就是想警告我们,只能乖乖和秦修远合作罢了。”
王守实听了陈禾的话,暗自沉思。他知道陈禾的意思,自己好歹也算他的长辈,帮帮忙出出主意倒也不算什么。但赵仕是县令的小舅子,秦修远又是外地商队的领队,这两人凑到一起,可不是好惹的啊……
县令虽有清廉名声在外,但在镇上还是说一不二的,赵仕仗着这层关系,平日里就横行霸道,村里之前有户搬到镇上去的人家,因为宅基地的事跟他起了冲突,最后还不是吃了亏、又灰溜溜地搬了回来?如今他跟秦修远勾连,秦修远手里有商队,有钱有势,要是真跟他们硬刚,说不定会给村里带来麻烦。
可转念一想,陈禾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从小就老实本分,开个山货铺不容易,如今被这两人联手刁难,要是自己不管,那孩子得多委屈?
再说,虞秋虽然是外来的,但为人实诚,帮着陈禾打理铺子,更别提先前帮了村里多少事,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欺负。
而且,自己是一村之长,要是连村里的人都护不住,以后还有什么脸面面对乡亲们?赵仕就算是县令的小舅子,也不能不讲道理吧?秦修远一个外来户,在镇上也不能一手遮天,只要自己这边占着理,再联合村里的长辈,应该能护住陈禾和虞秋。
只是,这事也得小心处理,不能把事情闹得太大,要是真惹怒了县令,对村里也没好处。得先把陈禾和虞秋定亲的事办妥当,拿到婚书,这样给虞秋补户籍就名正言顺,赵仕就没理由抓着不放。然后再跟村里的长辈通个气,让大家心里有个底,要是赵仕再来闹事,也好有个照应。
秦修远一个做生意的,目的无非是为了钱,想垄断山货生意,只要陈禾和虞秋不松口,他也不能强行逼迫。赵仕虽然嚣张,但也怕事情闹大了,让县令脸上无光,只要自己态度坚决,又占着理,他应该不敢太过分。
总之,不管怎么样,都得护着陈禾和虞秋,不能让他们被这两个恶人欺负了去。自己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风浪没见过,还能怕了他们不成?
定了主意,王守实把烟斗往桌角一磕,点点烟灰簌簌落在地上,“这俩东西,真是把咱们当软柿子捏了!俩人凑一块,半点好心都凑不出!”
他起身走到陈禾身边,拍了拍陈禾的肩膀,“禾哥儿,你别怕。前年咱们村有户人家搬去镇上,最后被赵仕逼得灰头土脸回来,这事我当时知道却帮不上什么,很是惭愧。如今你也遭了这种罪,我若是再不管不问,那就是愧对大家的信任。你放心,不说我,咱们村里也没人能看着你受欺负。”
王守实又转头看向虞秋,“虞小子,你帮村里找到新的活计,又帮着咱想了治虫的办法。村里人都不是白眼狼,都记着你的好,不会拿你当外人,这事我管定了。”
“定亲的事,我这就去跟族里的三爷爷说,他是族中长辈,说话有分量。明日、不,待会儿就请他来我家,一并叫上几个村里有声望的老人作见证,把婚书先给立了。立了婚书,你俩就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夫,凭婚书立契,再由族中长辈作保,便可向县府递呈附籍文书。那人往后再想拿黑户说事,就是无理取闹。”
顿了顿,王守实又想起什么,补充道:“还有那什么秦修远,他是外地商队的,在镇上没根没底,无非是想靠赵仕压你们低头。只要你们不松口,他也不敢真把你们怎么样。我会跟村里的年轻人打个招呼,往后让他们也跟着跑跑,去镇上进货、送货,多些人手也能多照应着点,别让人暗中使坏。”
最后,他看向两人,语气里多了些郑重:“你们俩也别太慌。赵仕虽横,但把事闹大也是丢县令的脸,他未必真敢把天捅破了;秦修远图利,见捞不着好处自然会收手。有村里帮衬,有婚书和户籍打底,咱们一步一步来,总能扛过去。”
“还有铺子那边,最近别进太多东西,等安稳些了,再摆弄也不迟。等婚书办下来,户籍的事有了眉目,咱们再慢慢琢磨后续。村里的人都是你们的靠山,别自己扛着。”
陈禾拉上虞秋对着王守实深深作了一揖,连声道谢。
“村长,今日多亏您了,我们就先回住处,等您这边招呼好了,我们再过来。”
虞秋也跟着点头,“劳烦您费心,后续有任何要我们做的,派人捎个信就行。”
王守实挥挥手,笑着叮嘱他们:“去吧去吧,家里要是有干净的红布找一块备着,立婚书时能用得上。我这就去寻三爷爷,误不了事。”
两人应下,转身并肩出了村长家。
晨光已然变得明亮,太阳透过路边的老槐树,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虞秋放缓了步子,跟陈禾并排走,手上牢牢牵着人,毕竟现在自己有了名分,不必多顾忌什么。陈禾只觉得手心传来的温度烫得人心安,走了几步便忍不住弯起嘴角。
刚走到棵老树下,就见几位婶子阿叔正围在大石桌旁择菜,竹篮里的青菜、蘘荷堆得满满当当,许是在准备中午的饭菜以及过冬的腌菜。
“禾哥儿,虞小子,这是从村长家回来啦?”最先开口的是王翠荷,她手里捏着棵雪里蕻,笑着冲他俩点了点头,今早陈禾路过她家院子时跟她提了一嘴,说他们要去村长家。王翠荷还记着这事。她旁边坐着李丰年,也跟着附和,“今儿个看着气色不错啊。”
陈禾连忙应声,脸颊微微发烫,“婶子,李叔,是啊。”虞秋点头打招呼,“各位忙着呢。”
众人笑着,应和声七零八落,有人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绕了圈,没多问什么。陈禾却被看得有些羞,轻轻拉了拉虞秋的手,两人脚步稍快地往前走了。
等他们的身影转过路口,看不见了,桌上的闲聊声便也低低地涌了起来。
“你瞧见没?他俩手一直牵着呢。”有个婶子往两人走远的方向瞥了眼,手上择菜的动作没停。
旁边的阿婶叹了声气,“早前说虞小子是禾哥儿的远房亲戚,我就觉得蹊跷。哪有亲戚天天形影不离,一起去镇上开铺子、赚了铜子也不分开住的?”
李阿叔蹲在一旁择野辣菜,闻言笑笑:“管他是不是亲戚,虞小子可是咱们村的功臣。去年给咱们想的做藕粉的活计,多少人家靠这个换了冬衣?还有今夏的虫灾,若不是他想的法子,咱家的田怕是要颗粒无收。”
“话是这么说,但一个哥儿和一个男人没个名分就住在一起,总归是有些不妥当。”
另一位姓周的婶子小声道:“要是传去别的村里,指不定又被人说闲话……”
见王翠荷朝自己投来眼神,周婶子连忙摇头,示意自己不是那个意思,“我也不是盼着他不好,就是想着万一真有人说这种话,再给禾哥儿添麻烦,那多不好。”
王翠荷听了,摆摆手不赞同,“这有啥可说的?禾哥儿双亲走得早,他自己独自过活长大不容易,如今有能有个知心人跟他一块过日子,我看挺好。再说他俩也实在,上次我家霜白身子发动了去镇上,还是他们给搭把手,去医馆照顾了一阵呢。”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语气里虽有好奇,却没多少恶意,大多是邻里间寻常的闲话,话题转的也快,说着说着,就又聊到了谁家的菜长得好、谁家的小子该说亲了。
不过没聊多久,就见王守实急匆匆地赶来,额角还带着点薄汗。他一眼就瞧见了混在人群里的媳妇李白露,当即扬声喊:“白露,别在这儿闲聊了,跟我走!”
李白露手里正搓着绳子,闻言愣了下,“咋了这是?慌慌张张的。”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碎草。
王守实大步走过来,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竹篮,压低了些声音,但周围几位相熟的邻里都能听见,“去家里收拾收拾,再备些茶水点心,我要去请三爷爷和几位老人过来,有桩好事要办。”
“啥好事啊?”王翠荷很快有了猜想,笑着追问了一句。
王守实捋了捋胡子,脸上带着笑意,“等一阵你们就知道了,过不了多久,咱们村就得办场喜酒,到时候大伙可都得来热闹热闹!”
这话一出,石桌旁的几人瞬间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数。方才还在聊的闲话,顿时变成了恍然大悟的笑。
“原来是这等好事!”周阿婶拍了下手,“那可得好好准备!”
“我说呢,方才看他俩那样子,就觉得不对劲,原来是要定下来了!”
李白露也反应过来,脸上立马堆起笑,催着王守实:“那还愣着干啥?快走吧,我去二妹家再拿些干净的碗碟来。”
两人匆匆走了,留下几位婶子阿叔接着议论,只是这回的话里,只有满心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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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陈禾和虞秋也没闲着,他俩在琢磨怎么对付赵仕和秦修远。
陈禾在家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才找出来一块红布,他将其铺在桌上细细抚平。虞秋则坐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眉头紧蹙。
“赵仕拿户籍说事,这次我们靠定亲挡过去了,可下次他指不定又会找别的由头。秦修远想要咱们的生意和铺子,不达目的肯定不会罢休,咱们得想个长久的法子。”
陈禾停下手里的活,走到虞秋身边坐下,轻轻握住他的手,“我也在想,可咱们在镇上势单力薄,硬拼肯定不行。村长说让会村里人多照应铺子,但总不能一直靠人家帮忙,得咱们自己找出路。”
他顿了顿,“当务之急,还是先把你户籍的事尽快办下来,有了户籍,赵仕就少了个拿捏咱们的把柄。”
虞秋点点头,反手包住陈禾的手,捏着揉搓了两下,“我知道。”
两人又聊了会儿,你一言我一语,断断续续一直讨论到深夜,才勉强有了些头绪,虽然还没找到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总算有了些思路,心里没那么慌了。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一边忙着筹备婚礼,一边推进户籍办理的事。
王守实按先前说的,已帮着拟好婚书草稿,还约了族里两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做见证人,只等选定吉日便立契签字。有了婚书和族老作保,保甲员那边也已经把补充后的复核文书递了上去,那头见材料齐全,且虞秋在当地无任何不良记录,便受理了附籍申请。至此,虞秋的附籍申请总算有了明确眉目,开始稳步推进流程了。
村里的乡亲们也格外热心,听他们说要赶在年前将婚事办妥,纷纷自发过来帮忙搭把手,其中就属王翠荷家出力最多:王翠荷帮着陈禾缝喜服,李树帮着虞秋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李丰年则是帮忙赶车运送东西,柳霜白和李眠还特意蒸了一大笼喜糕送过来。
婚宴当天,小小的院子里挤满了人,大片红绸装点漂亮,连带着糯米脖子上都绑了一个松松的小绣球,就见着一团白毛驮着颗红果儿在院里到处跑动。
王守实和几位长辈坐在主桌,村里人依照关系的亲疏远近围坐在一起,空气里满是饭菜和米酒甜香,欢声笑语不断从院内往外溢。
陈禾和虞秋都换上了红色的喜服,两人并肩,挨桌敬酒,同时为了表达感谢,陈禾还额外包了些饴糖、花生桂圆之类的小食,敬酒后递上一份。这下不止他俩,村民们脸上也都挂着幸福的笑容。
婚宴进行到一半,丰永怡拎着一坛米酒匆匆赶来,一进门就大声道:“恭喜恭喜!我来晚了,待会儿自罚三杯!”
这时敬酒已经结束,陈禾也得了空挡,连忙给丰永怡找了个位置,“不晚不晚,快坐。嫂子没一起来吗?”
丰永怡摇头,“她最近身子有些不适,我让她多歇歇。”
虞秋这时也过来了,他用干净筷子给丰永怡夹了块红烧肉,“尝尝,这是婶子特意给咱们做的,你到别的地方可吃不上这一口。”
丰永怡吃了口肉,咂咂嘴,“好吃!还是你们这热闹,不像我在镇上,最近烦心事一大堆。”
虞秋闻言,心里一动,问道:“怎么了?有人来找麻烦?”
丰永怡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筷子。
他本来不愿在好友大婚的时候说丧气话,实在是有些事不吐不快:“可不是嘛!就你们对面那个姓秦的,前阵子他派人去我那,说要让我卖粮给他,我还当什么划算买卖,说到最后,是让我贱卖给他!比别家给的价低了三成,换谁乐意?”
“我当然是不乐意,结果你们不在的这几日,总有人来铺子里找茬,要么说粮食里有沙子,要么故意打翻粮袋,虽然我家往日口碑在这,倒是没什么人信那些鬼话。可总归对生意还是有打扰。”
陈禾听得直皱眉,他当时没等秦修远说价格就拒绝了,现在看来也不算坏事,省得多生气,“这也太霸道了!除了你,还有其他商户被找过吗?”
“多了去了!”丰永怡愤愤不平,拍开坛子给自己灌了一大碗米酒,“西边的胭脂铺、南边的首饰铺,还有陈娘子的绸缎庄,只要是生意稍微好点的铺子,都被他找过。”
“有几家胆子小的,怕惹麻烦,就乖乖答应了;没答应的,这几天都没好日子过。胭脂铺的窗户被人砸了,首饰铺进货的马车在路上被拦了,陈记绸缎庄的账册还险些被人偷了,听说伤到了人,陈娘子急得嘴角冒了好几个泡。”
“对了,昨个儿我还见着秦修远的人在你们山货铺附近转悠,幸好你们不在,没撞上。”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没人找到直接的证据。”丰永怡叹了口气,“人家做事半点不留痕,就是怀疑,我们也不能冲上门去指着人骂。”
虞秋和陈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他们原本以为秦修远只是针对他们的山货铺,没想到整个镇上的生意都被他盯上了,手段还这么卑劣。
“就没人管管他吗?”陈禾忍不住问。
丰永怡苦笑一声,显然也是知道了秦修远和赵仕之间的合作,“管?怎么管?他倒是找了个好靠山,官府那边根本不管,只说也许是偶然。哪来的那么多偶然?唉,我们这些人,只能自认倒霉。”
听了丰永怡的话,虞秋和陈禾心里都沉甸甸的。原本他们还在为自己的处境担忧,现在才知道,镇上还有这么多商户跟他们一样,遭受着欺压。
虞秋思量片刻,看向陈禾,“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不光是为了我们,就算为了镇上的商户,咱们也得想个办法,不能让秦修远这么肆意妄为下去。”
陈禾点点头,“对,咱们得联合起来,一起对抗他。”光靠一两家商户,是没办法扳倒他们的,只有团结起来,才能有力量跟秦修远和赵仕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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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的烦恼留给白日,到了夜里,贺喜的人群散去,狗儿也被赶到了屋外,屋内便只剩下两人并肩而坐。
既已成了亲,当然不好再分房睡,虞秋便从侧屋搬进了主屋。
主屋的眠榻其实算不得太小,满打满算也有七八尺长,四五尺宽,陈禾一人睡时只觉得宽敞,可如今屋里多了一人……
脸蛋阵阵发烫,心脏也砰砰直跳,但身边人半天没个动作,陈禾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最开始胆子大、把人留在家里的是自己,难不成今晚也要自己主动……?
“我、”
“我们……?”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陈禾咬着嘴唇,面颊飞红,“……要不要熄了蜡烛?”
虞秋不知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紧,连话也不肯多说几个字,“好。”
于是屋里最后一点亮光也灭了。紧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陈禾将外衣外裤脱掉,爬到里面,背部靠着发凉的墙面,微微掀开了一点被褥,他想说“外面冷,快进来”,但张了张口,最后只轻轻喊了声对方的名字。
“虞秋……唔……”
炽热的温度迎面而来,嘴唇上先是被轻轻咬了一下,而后便是湿润柔软的舔舐。
陈禾只觉得自己被包在一汪泉水里,起初仅有舒适,但随着时间推移,这泉眼里却是冒出了坏东西,缠在他身上不肯下去,急得小哥儿憋出了哭腔,可奈何对方心硬的很,任由陈禾拍打抓咬,还总拿车轱辘话来搪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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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亮起来,陈禾罕见地赖了床。
然而罪魁祸首毫无悔过之心,一大早就来打扰他。
额头上、脸蛋上、嘴巴上落了几十个吻,被咬醒时陈禾都是懵的。他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下一秒又是一片阴影凑过来,在眼皮上落了一下。
“早,要起来吗?”
为什么他精神这么好?
陈禾将眼睛闭上,轻轻哼了声,片刻后又睁开,“今日要去镇上。”
“好,我去收拾。”虞秋应下,见陈禾还在看自己,片刻后恍然大悟,走过去啾了一下小哥儿红润润的嘴唇。
“早安吻。”
谁要这个了?陈禾被他亲得直眯眼,不得不伸手把人推开,但心里还是高兴的。
昨晚后半夜时虞秋去烧过一道水,陈禾困得不行,他就担起了擦洗的工作,把两人都收拾干净了,因此陈禾起床后活动了一下,只觉得身后有些酸胀,但还可以接受。
之所以如此急切,主要是两人都惦记着丰永怡说的那些话,短短数日之内多家商户遭了难,若不尽快摸清情况,等秦修远的商队赶在入冬前撤离,再想追责便难了。
到了镇上,两人打算循着丰永怡的话一家家摸过去。
谁知道开局就不利,胭脂铺的苏娘子不在,门板紧紧关着,环上还挂了把锁。
陈禾上前试着推了推门,门板纹丝不动,他就绕到铺子侧面的小窗,踮脚往里看,只见货架倒了大半,胭脂水粉撒得满地都是,靠窗的位置还留着几个黑黢黢的窟窿,显然是遭过打砸。
虞秋很快从临近的掌柜那打听到了消息,“苏娘子昨天收拾东西连夜走了,说是去乡下投奔亲戚。前天晚上,这来了三个蒙面人,把铺子砸得稀烂。秦修远刚刚还过来打听过消息,跟隔壁茶摊的老头说‘苏娘子要是想通了合作,随时去商号找他’,并且留下了一匹布,说不忍听闻苏娘子遭此横祸,特地送来聊以宽慰。”
证人少了一位,陈禾心里发沉,“先去首饰铺吧,不是说李掌柜的进货马车被拦过吗?说不定还能找到些线索。”
两人从小巷子里抄近路,很快来到首饰铺的后门那,里面隐隐传来木头碰撞的声响,应当是有人的。
陈禾上前敲了几声,不多时便听着有脚步声靠近,随即便是李掌柜有些愤怒的声音:“今日不谈合作,滚开!”
“李掌柜,我是陈禾,禾秋山货的,我们跟丰永怡丰大哥认识,想问问您前阵子进货遇到的事。”陈禾放缓声音,尽量不再刺激对方。
门板那头沉默了片刻,接着传来门栓松动的声音。“吱呀”一声,门板拉开一条缝,李掌柜探出头,眼神里满是警惕,上下仔细打量了两人一番,似乎觉得不像商队的人,才把人让进里屋,又飞快地将门栓插上。
“你们来做什么?”李掌柜踢开脚边装首饰的空木盒,冷冰冰道:“我这里没甚茶水,二位自便吧。”
看着满地散乱的首饰盒,还有墙角歪斜的货架,陈禾心里大概有了数,“丰大哥跟我们提了一嘴,说您这阵子进货不顺利,我们想着都是镇上做生意的,或许能一起聊聊情况。毕竟最近遇到麻烦的,也不止您一家。”
李掌柜不以为意,靠在柜台边,双手抱在胸前,“聊情况?能聊出什么来?你若是想知道,我也不介意告诉你。”
“前阵子我去进料,半道上被一群蒙面人拦了,货丢了一半。”他顿了顿,“现在我铺子里的料,还是托了山里的猎户绕小路才运回来的,真是……现在连进货都得偷偷摸摸的。”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温和的敲门声,伴随着一道颇为客气的声音:“李掌柜,在下秦修远,前些日子咱们见过。今日正巧又路过您这儿,特意带了些蜜饯,过来瞧瞧您。”
李掌柜的脸色一变,动作极快地将陈禾和虞秋往内屋推了进去,对着两人比了个“嘘”的手势,他才转身走向门口。
透过门缝,陈禾能看见一点:来人穿着体面的锦袍,手里还拎着精致的食盒,看不见脸,但听声音,应当是笑着的。
“李掌柜,先前跟您提过合作的事,您考虑得怎么样了?要是觉得价格不合适,咱们还能再商量,在下做生意,最讲究互利共赢。”
“这位掌柜,”李掌柜的声音沉稳,“我这铺子小,怕是配不上您的商队。”
“李掌柜这话就见外了。您这里首饰做工精细,要是能跟着我们的商队卖到北方,保准能赚更多。您要是有顾虑,尽管跟我说,我一定帮您想办法。”
秦修远顿了顿,话锋一转,“对了,前几日听说您的进货马车路上耽搁了,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要是需要帮忙,我们商队的人常走些险路,对付山匪可是有些心得。”
一声冷哼传来,李掌柜并不松口,“多谢关心,只是小麻烦,已经解决了。”
讨不着好,秦修远又寒暄了几句,见李掌柜始终不肯松口,才惋惜地叹了口气,“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您再好好考虑考虑,想通了可以随时去找我。”说罢,他将食盒放下便迈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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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首饰铺出来,两人的心情不可谓不沉重。
目前的这两家铺子能给出的信息,全是巧合与猜测,连一份能直接指向秦修远的证据都没有。
只能再去绸缎庄碰碰运气,也不知道陈娘子现在如何了。
不多时,绸缎庄的招牌便出现在眼前。门楣上挂着照常营业的木牌,门板虚掩着,里头传来点细碎声响。陈禾上前敲了敲门板,随后便推开门进去,“陈娘子,忙着呢?”
陈娘子正站在柜台后整理布料,抬头见是两人,随手拍掉手上的线头,“是你们俩啊,快坐快坐,是有是什么事吗?”
听闻二人是为了那件事来的,陈娘子叹了口气,指了指后头的隔间,“那你们直接问小江就好,是我这的帮工,前儿晚上为了护住账册,手上被划了道大口子。纺娘在里头看顾着。”
道了谢,陈禾虞秋顺着她指的方向走去。
隔间门帘半开着,能看见里面搭着张临时的木板床,一个年轻小伙半靠在上面,上衣只披了一半,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绷带中心还渗着淡淡的血色,正低头跟床边坐着的姑娘说话,见有人进来,他才抬起头,神情平静。
“小江啊,有人来了,想问问你那天的事。”陈娘子朝里喊了声,纺娘连忙站起身,脸颊微微发红,顺手帮江知鱼掖了掖被角,才走到桌边,给两人倒了杯热水,“辛苦你们跑一趟,他这几天都暂时借住在我们这,没敢跟家里说受伤的事,怕他爹娘担心。”
陈禾接过水杯,虞秋目光落在江知鱼身上,“江兄,你身体可还好?能跟我们说说那天晚上的事吗?越详细越好。”
江知鱼看了眼纺娘,点点头,声音还有些虚弱,“那天,沈大哥去外地进货还没回来,我想着先把这季度的账册整理好,等他回来直接对账,就多留了会儿。”
“大概三更天的时候,我听见后窗有‘吱呀’的响动声。那窗户平时关得紧,得用劲才能推开。我站起来想去看看,就有两个人翻窗进来,手里还拿着短棍,直奔放账册的柜子。”
“你还记得他们穿什么衣服吗?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比如衣服上的补丁、布料纹理之类的。”
“那天没来得及点灯,就靠月光看得模糊,”江知鱼皱着眉回忆,“两人都蒙着脸,只露着眼睛,穿的都是黑色短褂,布料看着挺粗的,像是粗麻布。其中一个人扑过来抓我的时候,我摸到把裁布的剪刀,冲外挡了一下,肯定划到他左胳膊了,我听着那人‘嘶’了一声,还骂了句脏话。声音挺哑的,像是常年抽烟袋,嗓子被熏坏了的样子。”
“划到左胳膊了?伤口大概在哪个位置?”虞秋追问。
“应该在小臂中间的位置,”江知鱼抬了抬自己的右臂,艰难比划了一下,“我当时是横着划过去的,伤口肯定不短。”
伤口不短,那么现在就极有可能还未愈合。
这显然是条有用的线索,陈禾跟虞秋对视一眼,将其记下。
“禾哥儿,”纺娘原本在旁静静听着,此时忽然开口:“我觉得那个人的声音很像一个人。”
见众人都望向自己,纺娘咽了口唾沫,“就是,我到那个秦掌柜的铺子里去看过,毕竟商队的东西新鲜,我想着能不能买些有趣的回来……”
“那个铺子里有个阿叔,声音很哑,当时我还在想他是不是吃坏了……”
纺娘的话让屋内瞬间安静下来,陈禾和虞秋立刻看向她,眼神里满是期待。江知鱼也坐直了些,绷带牵动伤口,他却像没感觉似的,慎重问道:“纺娘,你说的是秦记商号里的人?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纺娘攥紧了衣角,仔细回忆着,“应该就是那里头的伙计,我记得……看着有四十多岁,脸上有几道浅浅的疤。那天我去秦记看货,听见他跟其他人说话,就是一副哑嗓子。”
这个特征还算明显,只要找到他,一核对就能确认是不是盗贼!
杂乱的线团有了个头,陈禾不由得有些高兴,但他也没忘了另一个恶人,“现在线索越来越清晰了,可光有线索还不够,秦修远有赵仕在背后给撑腰,咱们单靠一家两家,根本没法跟他抗衡。”
分两章放吧,这一章有一万多,剩下的我再修修,明天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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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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