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说容易也容易,既然单家商铺势弱,不如由咱们牵头,把镇上的商户联合起来。除了我们之外,很可能还有其他被威胁过的,要是大家能拧成一股绳,一起出面指证,就算上面想包庇,也得掂量掂量这么多人的分量。”
虞秋给陈禾又倒了杯水,“但就怕人心不齐,万一风声走漏,失了先机不说,也可能被倒打一耙。”
陈娘子此时也进了内屋,虞秋便放下水壶,转头询问她:“陈娘子,要是由我们出面去联络其他商铺,您愿意让绸缎庄加入进来吗?江兄作为目击者,纺娘也能帮咱们作证,让其他商户更有信心。”
陈娘子看向江知鱼和纺娘,江知鱼又看纺娘,弄得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连连点头,“我没问题的。要是能帮上忙,我就去作证好了。”
见她点头,江知鱼也同意了这个提议,“行,我可以作证。”
小辈都同意了,陈娘子作为一家之主也不好落后,便拍了板,“好!咱们加入!我还能帮你们联系另一个粮商,他跟我是老熟人,之前也被找上门过,昨个儿还跟我说想找机会去讨说法,只是没敢行动。”
屋内的气氛活络起来。陈禾刚拿了纸笔,准备在纸上列出稍后他们要联络的商户名单,门外便又传来脚步声,随后就见丰永怡掀着门帘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个信封,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听说你俩往这边来了,刚有人到你们铺子里找呢,我想着暂时没啥事,就过来寻你们。这寄信人叫关行远。”
“关大哥的信?” 陈禾愣了一下,伸手接过信,忽然想起什么,对虞秋笑了笑,“说不定是两个小家伙写的,之前他们不是总说要给咱们寄信报平安吗?”
为表礼貌,众人的目光挪开了些,丰永怡也加入了陈娘子他们的行列,在聊这几日惨淡的营收。
陈禾则是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果然抽出好几张信纸。
最上面的一张是用儿童稚嫩笔迹写的短笺,上面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旁边写着:“哥哥好,我在跟着舅舅学认字,天很冰,要多穿衣服,吃煎饼。”
他忍不住笑出声,把短笺递给虞秋看,“真让我猜中了,小莺现在也会写字了。”
虞秋看了眼,“挺工整的,看来小莺没少下苦功夫。”
下面一张大概就是叶南浦写的了,多是些有关妹妹叶啼莺的近况介绍,小姑娘最近长高了,一顿能吃两个大煎饼,很是健康。
关于他自己,只提到因为父亲的缘故,自知或许无缘科举,但已在私塾学了几本书。日后若是有机会,想学着做些营生,不算辜负了当初两人的照拂。
可当他展开另一张纸时,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眉头也微微蹙起。虞秋见他神色不对,凑过去握住陈禾的手腕,轻声问道:“怎么了?关大哥是不是说什么要紧事了?”
陈禾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语气郑重道:“关大哥在信里提了位姓闫的大人,听说他祖籍在咱们这一带。不久前他升了巡按御史,专司巡视地方吏治、察举奸邪。上月他巡按路过关大哥的镇子,查处了一伙霸道的外来商队。”
“那伙人威逼当地商户,强买强卖,还常年偷税漏税,闫大人当场将其核查处置,帮当地商户出了口气。关大哥还说,闫大人这次巡按的地界包含咱们福田镇所在的区域,按行程推算,过不了几天就会到我们镇上。”
“这位闫大人素来体恤百姓,先前担任吏部主事时,就查办了不少官商勾结的案子,如今做了巡按御史,更是出了名的刚正。关大哥在信的末尾交代,要是咱们镇上商户也遭逢官吏包庇、恶势力欺压的不公之事,就把证据一一整理妥当。等闫大人到了,大概也会像在他们那一样设台接访,我们便可直接呈上证据举报。也就是说,咱们这回很大可能性能有个公正的结果了。”
这话一出,屋内先是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狂喜。
虞秋率先反应过来,“真的?那是好事啊!咱们算有盼头了!之前还担心光靠咱们,斗不过秦修远和赵仕,现在有这样的清官要来,他们就算想蒙混过关也没那么容易!”
陈娘子也激动锤了把床榻,“可不是嘛!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那狗东西这些天把咱们逼得快喘不过气,总算有能为咱们做主的人要来了!”
确实是个好消息,江知鱼原本因受伤而略显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也不知是激动的还是被陈娘子吓了一跳,“那咱们现在得赶紧把手里的零散证据都妥善留存,整理清楚。我遇袭的经过、纺娘的证词、还有其他商户被威胁的事,都得一笔一笔记清楚,标好时间、地点,这样举报给闫大人才有说服力,不能让秦修远有狡辩的余地。”
纺娘连忙点头,“我来帮忙整理!”
被这气氛感染,丰永怡也自发把自己也当成了这次行动的一员,“我去纸笔铺多买些纸墨,帮你们抄些证据抄本,万一原件有什么闪失,也有备份。另外,外地来的官老爷到镇后,按规矩会先去县衙拜会,咱们可以找个人在县衙附近盯着,一有闫大人抵达的消息就赶紧通知大家,别错过了举报的最佳时机。”
虞秋接过纸笔,在纸上划掉原来的简单分工,笔尖快速移动,写下新的计划:“现在咱们分两步走。第一步,纺娘、江兄你们可以梳理现有的线索,整理成一份书面证词;陈娘子、永怡兄你们在镇上呆的时间久,认识的掌柜多,可以联络相熟的掌柜,问问他们的近况,若是有相同的遭遇就详细记录下来;我和陈禾再去趟首饰铺找李掌柜,尽力邀他加入。”
“第二步,等闫大人到镇后,咱们就带着所有证据,联合愿意出面的商户一起去举报,争取一次就把秦修远的恶行都摆到明面上,让他无法再作恶。”
写罢计划,虞秋放下笔,又想起来一件事,“说起来,咱们这次为了对付相同的对手联合起来,虽是应急之举,但我倒觉得,若是这次合作能成,咱们不如顺势在镇上成立一个商会。”
“商会?” 陈娘子愣了愣,疑惑地看向虞秋,“这词听着新鲜,是啥意思?咱们这样凑在一起,算个商会吗?”
江知鱼和丰永怡也投来好奇的目光,陈禾则是看着虞秋,眼里带着信任,就跟以前一样,他知道虞秋总有新奇又有用的想法。
虞秋向众人解释:“也是我从别处听来的概念,还有个类似的叫行会。行会就是同一行当的人抱团,商会是各行各业的大家都能加入。”
“其实最开始,我是想促成个行会,毕竟镇上每行每业都有现成的小圈子。粮商们私下会凑一起聊行情,布商们也常互相照应,按行会的法子抱团,大家熟门熟路,初期联络起来或许更省力。”
这话让陈娘子点了点头,“可不是嘛!我刚开绸缎庄那阵,手上没几个铜板,就跟其他布庄一起凑钱请过护卫,防备过劫匪,反正大伙的货都是那几样,也不怕给使绊子。那算不算是行会?”
“算,那就是最基础的行会模样。” 虞秋颔首,继续说道:“但转念一想,以眼下的情况,行会根本不够用。秦修远欺压的不是某一个行当,从粮食山货到布匹首饰,南北货都能卖。”
“要是咱们只搞行会,粮商行会管不了布商的事,布商行会也帮不了首饰商,到头来还是被他逐个拿捏,跟之前没联合时没两样。”
虞秋看向陈禾,“而且行会的排他性强,比如粮行行会绝不会让布商加入,可咱们现在要做的,是让所有受欺压的人拧成一股绳。只有打破界限,把大家都拉进来,才能凑够跟秦修远抗衡的力量。”
丰永怡摸了摸下巴,恍然大悟:“这么说,商会比行会更‘能装’?不管是卖粮的、卖布的,还是卖猪仔的,都能一起出力?”
一屋人被他直白的说法逗笑,虞秋点头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而且往后要是闫大人帮咱们讨回了公道,商会还能接着用。粮商缺仓库时,布商有闲置场地就能借;布商想拓宽销路,首饰铺能帮着搭线;就算遇到新的麻烦,比如官府要加税,咱们也能拉上所有商户一起去说情,总比单个行当去交涉管用。”
陈娘子这下彻底明白了,感慨道:“还是你想得长远!之前只想着凑同行的人,没寻思过还能这么跨着行当抱团。这么一来,不仅能对付秦修远,往后咱们做生意也能更安稳呐。”
几人又定了些细节,便各自散去整理、搜集证据了。
不过数日,众人便将证据搜集妥当。几位人证自不用提,十余家商户的书面供述,也都整理清楚,交由陈禾虞秋二人保管,丰永怡抄录的证据副本也一并封存,只待那位前来。
期间秦修远似乎察觉异样,派人暗中打探,好在众人行事隐秘,并未泄露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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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福田镇外的官道上,一队人马正缓缓前行。
前导的衙役敲过最后一声锣,队伍便放慢了脚步。队伍中,闫锦程身着醒目的绯色官袍骑在马上,面容清正,他勒住马缰驻足远眺,不远处的福田镇轮廓已清晰可见。
他身侧的幕僚见他停留,凑近了轻声问道:“大人,前面便是福田镇了,是否按章程先去县衙拜会黎县令,让他安排驿馆住处?”
闫锦程目光微沉,摇头道:“不必急着见他。此次巡按本是奉陛下之命,查勘这几州的吏治民生、赋税粮册,福田镇不过是沿途经停的一站。只是我心里记挂着件旧事,倒想趁这机会多留两日,看看情况。”
见随从眼中疑惑,闫锦程解释道:“你应当记得今夏我返乡省亲之事?我在街边茶摊歇脚时,曾听见两人坐在路边闲聊,说镇上有桩陈年旧案又被翻了出来。几年前,一个汉子酒后打杀了妻子,平日里还总虐待儿女,当时案子递到县衙,大家都以为那汉子定会被严惩。可不知怎的,关了他一年半载,最后竟又被稀里糊涂放了出来。”
“我当时听着蹊跷,便上前搭话细问。那两人许是见我样貌陌生,没谈几句便有所顾虑似的,匆匆闭了嘴。黎荆山在外的名声向来不错,都说他清正爱民、断案公正,可那两人的反应,还有这案子的处置结果,总让我心里不踏实。”
他摩挲着手里的马鞭,继续说:“后来我特意绕去县衙,以旧友名义约他吃了顿便饭。席上我有意试探,故意提起案子,他的反应可不做好。”
“此次重返故乡,不仅是为了履命,更是为了解我心中之惑。” 闫锦程抬眼望向福田镇,眼神锐利了几分,“趁设台接访的机会,让百姓敢把心里话讲出来。若是黎荆山真的问心无愧,自然不怕查;若是他还是执意揣着明白装糊涂,也该弄个清楚,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随从这才恍然,“大人是想借着此次奉命巡访,顺带探查黎县令是否真如表面那般公正,看看去年的敲打有没有起效?”
闫锦程不置可否,“为官者最忌表面清明,内里糊涂。黎荆山的清名在外,可百姓的心声才是实打实的。先去驿馆落脚,传我命令,明日一早就在馆外设接访台,诉苦递状,一概不得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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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刚亮,驿馆外的接访台便围了不少人。
人头攒动,陈禾难免有些紧张。他深深呼出一口气,跟身边的虞秋对视一眼,随后便义无反顾地带着江知鱼、陈娘子等人走上前去,将厚厚一叠证据递了上去。
负责收状纸的吏员低头一瞧,见是十余家商户联名举报,不敢怠慢,立刻捧着状纸进了驿馆。
驿馆内,闫锦程正对着案上的州府文书梳理巡按要点,忽闻吏员通报说“有商户联名递状”,便放下笔道:“呈上来。”
厚厚一叠证据摆在案上,闫锦程只是略微瞧了两眼便眉头拧起,抬手召来吏员,“传递状的商户进来问话。”
一行人走进驿馆时,就见闫锦程端坐案后,目光清正却带着威严。
陈禾觉得有些眼熟,很快想起这便是今夏他们利用过的那位大人。他下意识攥了攥虞秋的袖口,虞秋发现后,借着衣袍遮挡轻轻捏了一下陈禾的手指,轻声安抚道:“别怕,咱们有证据。”
待众人站定,闫锦程目光一一扫过几位,好像并未认出为首的这两位。他随机挑选了一位,看向虞秋,“你们说秦修远强买强卖涉嫌威逼,可有更具体的凭据?”
虞秋上前一步,拱手作答:“大人,陈记绸缎庄的帮工当晚防卫时刺伤了那个蒙面人,另一位铺子里的帮工所说的嗓音特征也能对上。除此之外……”
闫锦程边听边在纸上记录,偶尔追问几句细节,待众人说完,他放下笔道:“你们的证词条理清晰,凭据也还算周全。我即刻派人去核查,看看是否确有其人,稍后同样会传秦修远到案对质。”
说罢,他换来几名衙役,令其兵分两路,一路传唤秦修远,另一路去寻物证,务必不能打草惊蛇。
衙役领命而去,闫锦程又对虞秋等人道:“你们就在此处等候便可。”
驿馆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没过半个时辰,外面便传来一阵喧闹。秦修远身着锦缎长袍,走在前面,身后跟着的赵仕也是一身长衫。
两人一进驿馆,赵仕的目光先扫过陈禾等人,嘴角勾起一抹不屑,随即跟着秦修远对着闫锦程拱手:“草民秦修远/赵仕,见过大人。”
闫锦程目光在赵仕身上淡淡一扫,并不过多在意,将桌上的证词拍到秦修远面前,“秦修远,有人联名举报你威逼商户、强买强卖,甚至纵容手下伤人,你可认?”
秦修远拿起证词翻了两页,突然笑出声,随即状似无奈摇头,“大人,这完全就是胡说!秦某做生意,向来讲究和气生财,怎会做这等事?几位我倒是都有印象,莫不是见着我接连与其他商户构成合作,心急诬告?”
他转头看向江知鱼,语气带着虚伪的关心,“这位兄台,你说我手下伤了你,可有真凭实据?若是自己没当心弄伤了,在下向来心善,就算你不来告,我也可为你寻来医师。何必要编造不实呢?”
江知鱼刚要开口,赵仕却抢在前面插话:“大人,依我看,这就是没凭没据的诬告!这家伙空口说白话,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再说了,秦掌柜要是真做了这等事,县衙早就找上门了,哪能轮到他们在这瞎嚷嚷?”
就在这时,驿馆外进来两名衙役,一人在前开路,另一人押着个五花大绑的汉子。
“大人,我们按您的吩咐去秦记商铺核查,正巧遇上他们分发钱款,抓获了李四。他已招认,是这位赵仕赵公子让他带人袭击江公子。”
说来衙役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这人竟然真能让他们抓了个现行。
原本他们趁着另一队将秦修远带走时悄悄潜入,可刚翻到几本账册,就听得前院有个破锣嗓子奋力喊叫,说些什么“要是不给我银子我就去告发你们”之类的话。衙役再一瞧那男人脸上的疤痕,不就跟证词通通对上了吗!他们不敢犹豫,立刻就把人抓来了。
李四此刻满心都是说不尽的后悔。他本就是街面上游手好闲的流氓,整日里靠偷鸡摸狗混日子。那天赵仕主动找上门时,他起初还带着几分警惕,可赵仕说只要他干回坑蒙拐骗的老本行,就能给他不少铜板,李四顿时动了心。这不就是躺着拿钱的美事?他当即应下,拿着赵仕给的钱整日吃喝玩乐,好不快活。
坐吃山空的日子过得飞快,没几天手里的铜板就见了底。肚皮一饿,李四的心思又活络起来,他没多想,径直找去了赵仕府上,理直气壮地要新活、要工钱。哪成想赵仕却摆了摆手,跟他说眼下暂时没合适的活计。
李四的无赖性子瞬间就上来了,他往门槛上一坐,拍着大腿撒泼,“你可别糊弄我!当初是你拉我入伙的,现在想甩干净?不给钱也行,我这就去县衙,把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全抖搂出来,咱们谁也别想好过!”
赵仕见状,脸上的不耐烦立马换成了和气的笑,连忙上前把他扶起来安抚:“别急别急,我怎会亏了你?再等几日,我给你寻个稳妥差事,比你干老本行省心,工钱还不少。”
李四见他说得恳切,又想着有个长期进项也不错,表面上便歇了闹事的心思,唧唧赖赖地走了。
但他心里始终憋着股气,压根没完全信赵仕的话。转头就悄悄跟在了赵仕身后,想看看他到底在忙活些什么。
一路跟着,竟摸到了秦修远的铺子。李四正躲在街角张望,就见几名差役走进铺子,没多久便将一个男人带了出来,赵仕也跟在后头,不知要被带到哪里去。
李四眼珠子一转,顿时觉得这是个发财的好机会。那男人衣着不菲,只怕是铺子掌柜被带走了,那这儿不就只剩几个伙计,还能奈他何?他当即大摇大摆闯进去,一把揪住个伙计的衣领,恶狠狠地索要钱财,嘴里还骂骂咧咧地威胁着。
他闹得凶,因此压根没察觉铺子后院的动静,结果就是被衙役当场抓了个正着。
此刻被押在这儿,再回想起前因后果,李四肠子都快悔青了,哪还管什么保不保守秘密,一秃噜全给说出来了。
“大人饶命!都是赵仕先来找我的呀!他说,只要我把事办利落,不仅给我银子,还能……”
他偷偷抬头看了赵仕一眼,“还能让我日后谋个好差事……”
这倒是出乎意料了。陈禾有些惊讶,同时也有隐隐担忧:如果李四是赵仕找来的,那么这条针对秦修远的举报岂不是弄错了对象?难不成真的能让秦修远把自己给摘出去?
赵仕无声地动动嘴唇,好不容易才将即将出口的脏话咽回去。他梗着脖子还想狡辩,秦修远见状却先一步面露惊讶:“赵兄,你为何要做这种事?”
什么意思?赵仕懵了,他不可置信地扭头去看秦修远,没想到同盟破碎的时刻来得如此之快。
然而秦修远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李四是个什么人?一个无赖地痞,给点钱打发掉不就得了,赵仕那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然还说自己能给这种人谋个差事,他有什么资格?还不是他那个当县令的姐夫给他的底气。
赵仕到底有没有想过,一旦闫锦程追问下去,他那个姐夫真的还有资格当这个县令吗?
反正目前陈禾他们也没找到明确的指向性证据,自己最多也就是行迹可疑,还不到足够被定罪的程度,不如舍弃福田镇,或许还能全身而退……
然而一旁的衙役怎么可能放过任何一个人,接着说道:“大人,我们在秦记屋内暗格里找到一本账册,上面记录秦修远到镇上不足一月,却先后支出了五千两商捐。”
好,很好,正愁没有由头把黎荆山也喊来呢。
闫锦程看了眼面色渐冷的秦修远,冷哼一声,唤来亲信,“把黎县令也请过来吧,今日正巧都在,一次问个清楚。”说话间,闫锦程将一枚令牌暗中塞入亲信手里,见对方点头,这才让人离开。
不多时,黎县令被衙役引了进来。他一进门就看到一旁的秦修远和赵仕,还有桌上的账簿,心下暗叫不好,但仍然强撑着面子,“闫大人,不知唤下官前来,有何要事?”
闫锦程将账簿扔到他面前,“黎县令,这账簿上记录着秦修远一月之内缴纳了五千两商捐,你是否知情?这笔钱又是何用途?”
黎荆山心头一紧,额角渗出一层细汗,却立刻挺直脊背辩解:“确有此事,但还请大人明察!此乃商户自愿缴纳的民生捐,原是要用于修缮镇东石桥与救济贫苦,只是尚未入账罢了,绝非贪墨!”
他说完,朝秦修远使了个眼色,“秦掌柜,你说是不是?”
我哪里知道你拿钱作甚去了?一个赵仕,一个黎荆山,都想着拖自己下水?只要他承认知道这笔款项的用途,不就等同于在说自己也是同谋吗?
秦修远袖中手悄然攥紧,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迎上黎荆山带着急切的目光,又缓缓转向闫锦程,声音平稳无波:“黎县令这话,倒是让在下有些为难。”
这话一出,不仅黎荆山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连闫锦程都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秦修远垂眼,轻笑一声,“在下初来乍到,只不过按规矩缴纳商捐,至于这钱究竟归为民生捐还是其他,又要用作何处,皆是黎县令手下的人来对接说明。当初交接银两时,对方只说会用于镇上公事,可没提过是修石桥还是济贫苦。”
“况且,五千两并非小数目。若是修缮石桥,石料、工匠的账目总该有个雏形;若是救济贫苦,也该有发放的名册。黎县令说尚未入账,未免太过牵强了吧?”
这番话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黎荆山心上,他额头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后背也早已被浸湿。
他没想到秦修远竟半点情面不留,当下也顾不上体面,“你…… 你怎能这般说!当初明明是你主动要多缴些,说是为镇上尽份力,如今倒翻脸不认了?”
“主动缴捐是真,”秦修远冷冷回怼,“但替大人隐瞒不明账目,在下可没这个胆子。”
“大人!我有话说!”
众人齐刷刷转头,只见赵仕猛地从角落里站了出来,他面色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先前那副缩头缩脑的模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才秦修远的话语,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脑海里的迷雾。电光石火间,赵仕突然想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落到这般境地。从一开始,他就被秦修远当枪使了!如今见着所有事情都被推到了他们郎舅身上,赵仕自然要把这始作俑者也跟着拖下来。
他要是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
闫锦程挑眉,示意他讲下去。黎荆山涣散的目光也骤然聚焦在赵仕身上,隐约生出几分希冀,而秦修远的眉头则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赵仕往前迈了两步,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大人,先前我糊涂,被秦掌柜蒙在鼓里,如今才幡然醒悟!您别被他的话骗了!那些对商户所做的的手脚,根本不是我一人所为,全是秦掌柜暗中给我暗示,我才敢那么做的!”
这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水缸,瞬间搅乱了堂内的局势。
眼看着现在秦修远也被拖进来,陈禾不由得心里暗暗叫好。他们牵扯得越深,闫大人就越有可能听出猫腻,越有可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秦修远脸色微沉,冷声道:“赵兄,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我何时给你暗示过?”
“就是上次在醉仙楼!” 赵仕梗着脖子,豁出去了一般,语速极快地说道:“那日是我主动设宴不假,但席间是秦修远特意表现烦恼,说他想跟镇上的商户合作,可那些商户不识好歹,当场就把他的提议给拒了。是,我是想攀上商队的关系赚钱,所以才会被你耍着玩!”
这话一出,黎荆山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毕竟相比秦修远,他跟赵仕才是一开始就在一条船上的,附和道:“闫大人!下官也觉得这事儿不对劲!秦修远初来乍到,哪会平白无故地就愿意双手奉上五千两商捐?想必也是打着用银子铺路,借下官的名头压制那些商户的主意!下官也是被他蒙骗了啊!”
秦修远显然没想到赵仕会突然反咬一口。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看向闫锦程,“闫大人,赵仕这番话纯属捏造。我到醉仙楼赴宴确有其事,有商户拒绝合作也不假,但我从未说过要蓄意报复,更没暗示过赵仕去做手脚。他如今不过是自身难保,想拉我下水罢了。”
“我没有捏造!” 赵仕急得跳脚,伸出手指险些戳上秦修远,“那日你还说,事成之后给我三成红利,这不就是同意我说的了?这些话难道你都忘了?”
闫锦程坐在堂上,将三人闹剧尽收眼底。他心中冷笑,不管这些话有几分真几分假,这三人互相攀咬,能获得更多信息的反而是自己。
“看来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比本官想的还要多。赵仕,你说秦修远给你暗示,可有凭证?”
“……有!那日醉仙楼的侍者中途进来过,他肯定听到了!”
秦修远不以为意,“赵兄,你也说了是中途才进来过,万一你也像许诺李四这般暗示过那位侍者……岂不是容易让人犯了断章取义的错误?”
“……”赵仕被他噎住,皱着眉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却也说不出话来了。
眼见着局面陷入僵局,闫锦程刚要说些什么,就见先前派出的亲信回来了。
对方附在耳边低语几句,闫锦程的脸色却变得不怎么好看起来。他瞥了一眼还在旁等候的陈禾虞秋等人,当机立断:“案情复杂,几位还请先移步场外。你们放心,本官立誓彻查此案,亟待结束审理,本官定当张榜相告。”
即使还想留在这多听会儿,但闫大人的话还是不好违抗的。几人再次行礼感谢过闫锦程,便很快退了出去。
出了大门,陈娘子带着纺娘和江知鱼回去,其余人交谈几声也很快告辞,跟陈禾虞秋分别。
陈禾只觉得这半日光景简直像是虚幻一般。他抬手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嗯,挺痛的,不是在做梦。
虞秋看着他,伸手帮他隔着衣服揉了揉那块肉,“痛不痛?”
“嘿嘿,我高兴呢!”陈禾摇摇头,两眼弯弯,“走吧!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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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闫锦程在福田镇公开此案,赵仕随秦修远作恶,欺压商户,然此前倚仗黎荆山所犯皆为小恶,念其初犯此类重事,改判徒刑三年,发往官营作坊服劳役,以观后效;秦修远屡犯恶事,此前于多地欺压商户、毁人铺面、拦路夺物,此次再犯,累罪深重,判流放三千里,附加刺配,家产尽数抄没入官;黎荆山身为官员,贪赃枉法,挪用官帑行贿,罪加一等,判徒刑十年,先夺其官职,削除官籍,期满后永不叙用;其余从犯,依其罪责轻重,或判笞杖,或处徒役,各予惩处。
离开福田镇前,闫锦程特意召见了陈禾等人,笑着说:“你们此次联合商户举报恶势力,有勇有谋,实在难得。听闻你们要成立个商会?确实是个不错的想法。我给你们题了‘和兴商会’四个字,希望你们能团结商户,让福田镇的生意越做越兴旺。”
他还留下一封书信,在内嘱咐新任县令,要多扶持商会,保障其合法权益。
在陈禾和虞秋的牵头下,和兴商会很快正式成立,不到七日,镇上大大小小的商户几乎都加入了进来。他们制定了详细的章程,例如商户遇困难可申请互助资金,采购时抱团议价降低成本,还共同出资组建了护卫队,保障货物运输安全等等。
成立大会那天,福田镇格外热闹。
陈禾站在台上,看着台下熙熙攘攘的人潮,不由感慨万千。
他想得入神,直到耳畔感受到来自另一人的温暖时,才恍然回神。
虞秋站在他身侧,假装刚刚偷亲小哥儿的人不是自己,状似正经道:“会长不多讲几句?”
陈禾眨眨眼,“为什么不是副会长再讲几句?”
两人静默片刻,同时相视而笑。好在风声凛冽,人群欢腾,无人注意到这一处小小确幸。
正文写完啦!虽然写的时候很是焦虑,但是好在坚持下来按照大纲完成了[摸头][摸头]感谢每一位看到这里的小宝~下一本月中再见~
番外有还是没有呢……有没有小宝给点意见[捂脸偷看][捂脸偷看]没有我就开始胡编乱造了[彩虹屁][彩虹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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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 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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