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两人在学堂上的辩论不欢而散,谁也不服谁。人人都觉得自己是对的,便也人人都觉得对方是错的。
谢奴奴闹起脾气来,直接找人调换了座位,与陈二狗做同桌去了。
陈二狗可比张惟竹要听话多了,谢奴奴跟他说什么他都相信,还满怀敬佩的看着她,讨喜的很。
这日上午,第一堂课的结课铃响起,谢奴奴看了一眼隔壁空荡荡的桌椅,怪道:“这小子胆子也太大了,第一堂课都结束了还不来上学,想挨夫子的打不成!”
坐在谢奴奴身后的一名男子听着谢奴奴如是自言自语,兀自伸长了脖子探到了前桌,热心的解答道:“谢云筝,你还不知道嘛?陈斤家的猪圈昨天半夜莫名其妙的起了好大一场火。陈家人忙活了一晚上,所以他今天肯定是来上不了学喽!”
“陈家的猪圈烧了?”谢奴奴惊异的看向后座的钱满袋。
钱满袋点头,“没错啊!我家住的离他家近,昨晚我爹娘还去帮忙灭火了!忙到快天亮火势才停歇下来。”说着,钱满袋嘿嘿笑起来,“就是我阿娘赶着我快点儿来学堂,我还没有机会过去看一眼那十几头猪是不是都已经成了烤乳猪呢!”
谢奴奴瞪了钱满袋一眼。
钱满袋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嘴角看热闹般的笑意僵住了。
中午散学后,趁着午休的时间,谢奴奴跑到陈家去看了一眼,那间规模不算小的猪圈在大火的迅猛攻势下被熏烤的乌漆嘛黑,断壁残瓦,断木横梁七零八落的横躺在地上。
谢奴奴绕过猪圈的位置走到前院,陈屠户夫妇两人面带愁容的收拾着家中的残局,谢奴奴跟他们打了一声招呼,两人强打起精神回应了一声,把陈二狗叫了出来。
陈二狗的面上灰扑扑的,木炭灰的痕迹在脸上东一道西一道的交错分布,想来是一直忙活着,还没来得及收拾自己。
陈二狗苦笑着说道:“你这是听说我家事情了,特意来看望我的吧?”
谢奴奴用用袖子给他抹了一下脸上的灰渍,没抹掉,反而变成更大的一块了!黑黢黢的,差个月牙就变成包公了,可这回谢奴奴没有笑话他。她说道:“家里怎么样了,我看着陈叔陈婶的样子,应该没有人受伤吧?”
陈二狗摇头,“人倒是没有什么大事情,就是,”陈二狗语声一顿,忧愁的看向屋子后方,那原本是猪圈的方向,“就是可怜我家的猪了!”
谢奴奴:“猪怎么样了?损失的多吗?”
提起猪,陈二狗哽咽了一下,正值少年的男孩子本该是最要强的年纪,却也难得的带着哭腔说话,“火燃烧了半夜,直到天明才扑灭,猪在里面哪里能活的了,全都死了。那些快要到出圈时间的猪,还有刚开始养活的小猪崽子全都烧死了!”
“谢奴奴,你说我家最近怎么这么的倒霉,先是肉摊无辜被砸,可那还好,损失不大,我们家还承担的起。可现在猪圈又被烧了,那可是我们全家的指望啊!”
谢奴奴拍了拍陈二狗的肩膀,一时也不知道从何安慰了。
谢奴奴说道:“起火的原因找到了嘛?”
陈二狗摇头:“没有,天杀的,鬼晓得火是怎么燃起来的!莫名其妙的就着了,等我们发现的时候火光冲天,已经来不及抢救了!我就眼睁睁的看着那火越烧越大,越灭越大,直到东西都烧的差不多了才停下来。”
这样的事情谁听了都只觉得难过,谢奴奴什么也做不了,就只能是帮着收拾一下满院的狼藉。
猪圈里活着的猪确实是已经没有了,就剩下一些没有处在火势最中央的烧的焦黄焦黄的猪的尸体。
而在大火燃起最猛烈的地方,整头猪都被烧成了炭灰,连最后一点儿价值都不剩。
周遭的街坊邻居都是好人,还剩着那么一些猪肉,猪也不是得了什么瘟病死的,大家便自发的按照平日里市场的价格,东一家西一家的,帮着买下了这些焦肉,为陈家勉力减少一些损失。
陈屠户夫妇两人大把年纪的人了,自打抡起屠刀那天就没哭过的人,红着眼眶送人出门,连声感谢大家。
谢奴奴走的时候,陈屠户夫妇两人还给她留了一大块肉,要赠与她。
谢奴奴连连摆手拒绝,陈家都已经这个情况了她怎么还能占别人家的便宜呢,“不了,陈叔陈婶,剩下的这些你们自己留着吧,我就是扫了两块地,原也没做什么,你们这样我可不乐意了!”
陈二狗抢过肉,拎着系肉的绳子往谢奴奴脖子上一挂,把人推着往外走去,“行了,给你你就拿着吧!”
谢怒怒推辞不过,只得拿下了。她跑回家去,谢夫子已经上完下午的课到家了,听见门口处的动静,抬眼看见谢奴奴手里拎着的肉,说了一句:“回来了?下午翘课是去陈斤家了?”
“嗯!”谢奴奴把肉往桌子上一放,跟谢夫子说道:“阿爹,陈二狗家的猪圈全被烧光了,就剩这么一点儿焦猪肉,街坊邻居都帮着买下了,最后还剩了这么点儿,陈叔陈婶就给我了。”
“阿爹,”谢奴奴抬眼看着谢夫子,“阿爹可不可以给我一点儿钱?我拿去给陈叔,就当是我们买下这块肉了!大家都给了钱的,救我白拿东西那我多不好意思啊!再说了,我跟陈二狗还是好朋友呢!”
“等着,阿爹给你拿钱去!”
谢夫子起身去翻他锁起来的家当,谢奴奴也不吝啬,回到房间翻箱倒柜的,把自己存了许久的零花钱都拿了出来,用一个小荷包装好。
谢奴奴怀里揣着沉甸甸的分量出门了,谢夫子一点儿都不吝啬,给了她很多钱,足够买下三块那样大的猪肉了,她现在要去把这些钱交给陈二狗。
谢奴奴还没走到陈家院子门口,远远的就瞧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陈家门口张望,仿佛是在探听什么。
谢奴奴压低了脚步声,走的进了,蹑手蹑脚的走到那人身后,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在看什么?”
那人手指抵在唇前,让她噤声,“嘘!别吵,我在看陈家那猪圈烧的怎么样了?”
可是话说出口,那男子才意识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男人僵硬的转过脖子,谢奴奴与他眼神对视上,两人大眼瞪小眼的,下一刻,一声哀嚎声响彻街头巷尾。
男子转身就要跑,谢奴奴可不会就这么如他所愿的!
谢奴奴使命拽住男人的衣襟,扯着嗓子冲着陈家院子里面喊,“陈二狗,放火的贼人找到了,快点儿出来帮忙啊!”
慌张之下谢奴奴喊出来的声音不可谓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嗓子都要喊成破锣了。
霎时间,不仅仅是陈家的人出来了,就连街坊邻居的一个个只要在家的都扛着一把家伙,要么是斧子,要么是锄头的冲出家门,热情的来捉贼了。
男子长得个子高挺,在谢奴奴这样一个小姑娘的手中本是很轻易的就挣脱了她的束缚的,可奈何架不住四周围攻过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双拳难敌七**十脚的,
最后在各式各样的笤帚,以及农业用具变成的武器的攻势下,男子投降了,他可怜巴巴的蹲在墙角,双手抱头保护着自己的脑袋。
把人狠狠的打了一顿之后,男子被提到了陈家的院子里面。
谢奴奴站在人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个明白,众人一听就更加肯定此人的涛涛罪行了。
“抬起你的头来,我倒要看看是谁在找老子的事!”陈屠户声音响亮如洪钟,在刻意拔高声音的气势下,外加手中拎着的那一把锋利发亮的杀猪刀,一时间确有几分骇人的意味。
男子埋着脑袋不敢抬起头来,陈屠户可没有那么好的耐性慢悠悠的等他自己抬头,又不是美人抱琵琶,欲说还休,还与你来个你侬我侬的氛围。
陈屠户直接一个箭步冲上去,提溜着蹲地男子的头发迫使他仰面现于人前。
先前情势急迫,大家都只想着赶紧把人抓到,慌乱之下根本就没有看清楚人脸,这下贼人的五官尽数为人看透。
虽然已经被人打的鼻青脸肿的,但还是有人借着红肿外的好皮肉认出了此人来。
有人惊呼出声:“这不是镇子北边老张家的那个小子嘛?他跑到咱们西边来放什么火?”
陈屠户一看,还真是。他朝着张虎嗬吐了一口口水,勃然大怒,厉声骂道:“张虎你个杀千刀的,我陈家什么时候还得罪了你这尊大佛,闲得蛋疼了敢来烧我们家的猪圈。走!老子要带你去报官,这件事情咱们去官府好好分说一个明白!”
陈屠户骂完人,扯着张虎的头发往院子外面冲去。
张虎被陈屠户拖着在地上爬行了好长一段距离,连连哀求,痛哭流涕,“陈屠户,不是我烧的你家猪圈!真不是我烧的!”
张虎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可没有人来同情他。百姓们谁不痛恨这样的坏蛋,个个发愁自家没有臭鸡蛋可以砸在这样的人身上。
“还敢说不是你!不是你你鬼鬼祟祟的躲着看什么?”
张虎直哭的他娘来了都认不出样子,涕泗横流,拖拽着陈屠户的脚,说什么也不肯再挪动半步,哪里敢跟着陈屠户去官府分辨。
“不是你做的你还怕什么去官府!这样遮遮掩掩的分明就是心里有鬼!”
人趴在地上拖不动,陈屠户索性就把人提溜起来,架着脖子往外走。
张虎再次出声求饶:“真的不是我啊!我就是个听命跑腿的,大家认识我也就应该都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陈屠户把人往地上一丢,“好!那你说说你替谁跑的什么腿,有是谁要烧的我家猪圈,说不明白老子让你跟我家猪一个下场!”
张虎斜着眼睛朝着陈家猪圈的方向瞥了一眼,看着只剩下一副黑黢黢的樑架的猪圈,身子下的打了个哆嗦,颤颤巍巍的开口道:“就是镇北高丘他们那群人,是他们在路上逮住了我,要我过来看看这边的情况的。”
张虎哭嚎着说道:“大家也知道那群人平时有多凶,我爹打小就不在了,没人给我撑腰,他们就老是欺负我,我今天要是不来他们就会打我的!我阿娘一个人把我拉扯到这么大很不容易,”
张虎哭跪着去抱陈屠户的腿:“陈屠户,我没有烧你家的猪圈,你别送我去见官,也别跟高丘他们说是我跟你们说的他们的消息好不好?不然的话他们真的会打死我的!”
张虎此言一出,言辞恳切,围观的众人都有些唏嘘。
人群中有人对着陈屠户开口:“老陈啊!这个孩子家里的情况咱们也都是知道的,他说的应该不是假的。这件事情他根本就没有参与进去,只是被那群不务正业的混混逼迫着来看一下情况的,要不就放这个孩子回去吧!”
陈屠户看了眼跪在地上鼻涕眼泪流淌了一脸的张虎,人又惨又没骨气的,“不行,既然他这样说那就是重要的证人,必须跟我去官府给我作证去,他要是不敢去那就证明他说的是假话,在用谎言诓骗大家!”
张虎嚎叫的更惨了,“真的不是我啊!我怎么可能有这个胆子,我连在路边被小孩子的蹴鞠踢中了都不敢还嘴的,怎么敢从北边跑到西边烧你们家的猪圈,咱们没仇没怨的,你们要找也是找高丘他们那群人啊!放火的肯定是他们!”
陈二狗的娘也上前拉了一下陈屠户的衣服,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孩儿他爹,你看这无辜的孩子已经让咱们给打成这样了,就让他走吧!”
陈屠户纠结住了,“可是--”
陈二狗的娘摇了摇头,“上回砸咱们家摊子的不也是那群人嘛!那几个人成日在街上游荡,游手好闲的,惹了事情就躲到外地,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咱们就去官府报个官,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官府就算是真的把人抓住了,就那群人的样子能给咱们家赔几个铜板出来。”
“何苦的还连累的这个孩子担惊受怕呢!”陈二狗的娘低头看了一眼张虎狼狈的样子,同情又怜悯的情绪涌上眼底。
她也是做人母亲的人,家里若是没个当家的,孤儿寡母的遭人欺负,确实是可怜。她都不敢想象,若是陈屠户也不在了,她一个人带着陈二狗该如何活下去。
陈二狗的娘拍了拍陈屠户的手,“去报官吧!咱们就说晚上救火的时候看见了几个长得像高丘那群人的身形出现在猪圈附近了!官府抓住他们了就赏他们几个板子吃,抓不到也就只能这样了。日子还得继续过,咱们家可别被那群小混混缠上了。”
一场酣畅淋漓的抓贼活动响亮亮的开始,又在众人的沉默中散去。
张虎拖着浑身的疼痛小步小步的离开陈家的院子。
“张虎,等等。”陈二狗的娘出声叫住了他,张虎身躯一颤,扶在门框上的手指微微颤动。
陈二狗的娘低低叹息一声,往他手里塞了一小坨的猪肉,是这场祸事下遗留下来的,“带回去跟你阿娘一起吃吧!你这满身的伤……是我们冤枉了你。但大家也不是故意的。”
她拍了拍张虎的肩膀,“好了,回家吧!以后见到那群人就躲远一点儿,别出现在他们眼前!”
怀里抱着肉,指甲深深的陷进皮肉里,张虎泪眼婆娑的看了陈二狗他娘一眼,一言不发,随后发出全身的劲道望屋外冲去。
跑着跑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街头巷尾,直到再也没有力气了才靠着墙壁停下来。
湛蓝的天空上,太阳还没有彻底西沉,橙黄色的暖阳打在张虎身上,把他的影子拉的生长。
落日的余晖中,他站在光明与阴影之间,瘦弱的背影开始抖动起来,越来越剧烈!
陈家小院里,谢奴奴与陈二狗蹲在院前的台阶上。谢奴奴从怀里掏出了她精心准备的荷包,沉甸甸的情谊被人珍而重之的转交到另一个人的手中。
陈二狗一把推了回去,“我不要,那肉说了是送你的就是送你的,怎么还能收你的钱呢!还是这么多,那不是占你便宜呢嘛!”
谢奴奴虎着脸,“我们是朋友不是吗?你都不想占我便宜,那我怎么可以占你的便宜呢!拿着,你不拿着以后我们就不是好朋友了,路上见到你我都不会跟你打一个招呼的!”
“别啊!”陈二狗急了,犹豫了一瞬后,在谢奴奴凶巴巴的眼神下接过了那个荷包。
里面的钱虽然不多,可已经是谢奴奴存了好些年的零用钱了。
陈二狗郑重的看着谢奴奴,满脸认真,满眼真挚,“以后,等我以后有钱了就还给你,加倍还给你好不好!”
谢奴奴爽快的点头,“好啊,当然好!”
陈二狗:“等我们家再把猪养好了,我就送一头猪给你!”
谢奴奴嗤笑一声,“那你阿爹可能要把你的屁股打开花了。”
陈二狗:“阿爹就算是把我的屁股打开花我也要送你一头猪。”
谢奴奴看着他,“那这样吧!等你以后长大了,独立于你阿爹自己开始养猪之后,你就送我一头猪怎么样?”
陈二狗点头:“这样也好,等我再长大些,我自己开始养猪了,阿爹阿娘也管不了我了,我就给你送一头最肥的猪!”
“好!我等着看你养的大肥猪出现在我家。”
夕阳西下,两个人继续靠在一起说悄悄话。
“这次的事情我可真咽不下这口气!”陈二狗恨恨的锤了一下台阶。
“那你想怎么办?你阿爹阿娘都没办法了!”
陈二狗目光坚定的看向远处:“我要给我们家死去的猪出一口气,不然它下去了也不会瞑目的。”
“你想怎么出气?”
陈二狗脑瓜子转了一圈,看了看远处的陈父陈母,把脑袋靠过去,凑在谢奴奴的耳边说悄悄话!
谢奴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确定?”
陈二狗决绝的点头,“我确定!”
“那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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