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高太尉于高府宴请丞相方旻之。
两人乃南朝文武百官之首,时隔数月便会聚在一起,谈古论今,互换政见,本是窸窣平常之事。只是,距离两人上一次吃酒才过了不到半月,高太尉又将方旻之邀到府里来,倒确是有点反常了。
酒过三巡,高太尉也不免入了俗套:“景泽山上,官家也给丞相家女儿允了一门婚事,不知丞相,可有中意的人选啊?”
方旻之放下手里的酒盏,笑道:“翡儿虽到了适婚年纪,可那脾性啊就跟个小孩儿一模一样,哪家公子要娶了她,恐是得遭罪了。故此啊,老夫也不放心将她嫁出去,免得到时候惹了祸还得老夫去收拾烂摊子。”
高继昌又道:“诶,丞相此言,可就对翡儿小姐不公平了。围猎那日,翡儿小姐能在文组斩获第二,比我这个太尉还略胜了一筹,这足以证明翡儿小姐才貌双全,足智多谋啊!”
“不过运气好罢了,哪来什么足智多谋,她是哪块料儿老夫还不清楚嘛。”方旻之摇摇头,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哈哈哈哈!看来丞相是太过看重你这宝贝女儿了,舍不得她嫁出去吧!”一个底气十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两人转头一瞧,太子晁风已经站在了堂屋门口。
今夜晁风一袭空青色锦袍,乌发半束,剩余一半如瀑布般留于身后。双眉入鬓,皓齿星眸,整个人倒是比平常着九龙衮之时温润了不少。
方旻之起身恭迎,高继昌迎上前去:“不知太子光临,微臣有失远迎,还望太子赎罪啊。”
“哈哈哈哈,本宫本就是不请自来,太尉何罪之有啊?”说着,晁风于方旻之对面坐了下来。
高太尉给太子满上酒盏,寒暄道:“太子近来应是忙于行宫修建之事吧?”
“行宫之事暂且不急,本宫也不差那几间屋子。”
方旻之赞许道:“太子胸怀四海,志存凌云,当是南朝百姓的福分啊。”
“丞相过奖了。方才听闻二位在讨论儿女婚配一事,想来,本宫也到了该纳太子妃的年纪了。”
一丝惊诧于高继昌的眸中闪过,但立马又不见了踪影。
“太子乃真龙之资,须的那九天凤凰方得与太子相配啊!”
“高太尉此话可有吹捧之嫌啊!你让本宫去哪儿觅得一只九天凤凰?啊?哈哈哈哈!”
“太子可错怪微臣的意思了,微臣本意,太子既乃真龙之躯,凤翥鸾翔那是早晚的事儿。”
“早晚,也分这早,和晚。本宫向来只赶早,不赶晚。”
听得这话,高、方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自汴朝以来,太子妃的人选多是皇上钦定,太子极少能做的了主。而侧妃却不同,正妃未定以前,太子可自行挑选并纳娶侧妃。
高太尉与方丞相自是听明白了太子这话的意思,他要纳的哪是什么太子妃,不过是想要纳房侧室罢了。而自古以来的传统,太子纳侧妃,纳的都是能与之联结的势力之女,不过是借着亲事,绑定朝中关系罢了。
此刻,晁风于此种场合提起纳妃一事,想来也只有一个目的,这太子啊,摆明是想拉拢方丞相。
方旻之自当也是知晓太子意思的,可他方丞相偏偏是个极中庸之人,向来不屑于朝中拉帮结派之事,更是不愿与皇家之人有姻亲上的牵扯。方才高太尉与他讨论此事之时,他已果断地斩断了高继昌的念想,谁知现又来一个太子。看来,今夜他方旻之势必得替他那唯一的宝贝女儿挥剑斩桃花了。
席间无言了片刻,方旻之才缓缓言道:“太子大可不必着急,太子妃一事,想必官家心里早有人选,太子不妨先藏器待时,方能有的放矢啊。”
方旻之此言,不仅婉拒了晁风,顺便也点了他。
若晁风急着与自己结亲,在官家眼里,恐有可能就变成太子过早干涉皇权,这可不是一个好事。此事不仅会引起官家猜忌,盛怒之下,官家甚至有可能剥夺晁风的太子之位。
当然,除了李玄宗指腹为太子这一荒唐行径,其余哪朝哪代的皇上和太子之间没有过剑拔弩张的时刻呢?太子被罢免这事儿,在过去的朝代之中也不是没发生过。
太子脸色微变,下颌紧咬,好你个方旻之,搬出父皇压我是吧,可我晁风偏不是个怕惹龙颜盛怒的孬种。
“哈哈哈哈,丞相言重了。本宫虽为太子,却也是凡人,也会为情所困。那日于景泽山上对丞相的女儿一见倾心,此后便茶饭不思,彻夜难寐。可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故而,还望丞相能够成全本宫啊。”
方旻之可不曾料到太子非但没有知难而退,反而直接打了明牌,如此看来,还是小看他了。
“太子此言真是折煞老夫了,老夫那不成才的女儿恐难以配的上太子的九龙之躯,还是请太子另觅良人吧。太子殿下,高太尉,时辰也不早了,老夫就先行告退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方旻之甩了甩衣袖,便消失在了这凉夜之中。
门外朦胧的夜色,也将晁风的黑眸染上一层晦暗。
我晁风这辈子,只因一时疏忽才让林离那丫头暂时逃出了我的手掌心,其他的,还没有什么是我想要而得不到的。林离早晚会乖乖回来我的怀抱,而你,方旻之,很快就会是我晁风的棋下之子。
......
林离和穆予一人牵着一马,立于林府大门之外。
“行啦行啦曹管家,我俩不用带如此多干粮。信阳城往淞吴一路,每隔五百里地便有一个驿站,我们到驿站买些吃食就行。”
“驿站的饭菜我怕大人吃不惯,这些都是平日里大人和姑爷爱吃的点心,您就带上吧。”
“那行吧。”
见曹管家实在操心自己和穆予的吃食问题,林离才接过他手里那一大个木匣子,本欲往肩上一挂,却又被穆予伸手拎了过去。
曹管家见状笑了笑,又道:“大人和姑爷此去,一定万事小心,争取冬天之前赶回来,还能在咱信阳城过年呀!”
“曹管家想的周到,我们定会赶回来过年的!”
林离又转头看向穆予:“可确定你单独一匹马没问题?要不还是和我同驾一匹?”
“不必了,马术我还没忘。”
“大人姑爷慢走!定要早些回来呀!”
霓儿哭成了个泪人儿,二虎在一旁打趣道:“霓儿你至于嘛,你家大人平日不是总出公差,也没见你这么伤心啊。难不成,你是担心姑爷?”
“你!!苏二虎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行啦,你们三人照看好林府,回来时我会带些淞吴的糕点,也给你们尝尝鲜。”
挥别三人,林离和穆予便踏上了赶往淞吴城的路。
信阳到淞吴,若驾快马,连夜不停,需得赶上十日有整。若只赶白日,夜宿驿站,则需二十日有余。
待到两人到达淞吴城外最后一个驿站时,已是春暮夏始,江南之地也是梅雨连绵了。
此时还未完全入夜,抬眼望去,前方却是一片黑云压城,倏而一条电光劈开这暗沉的天幕,大雨,就要来了。
林离一边驾马,一边大声同穆予喊道:“前方二里地有一个驿站,再往前,便就是淞吴城了。我看这天恐又得下雨,今夜便宿在这个驿站吧!”
“好。”
一路上,两人于驿站借宿都是各睡一间,相安无事。怎料到了这淞吴城外的驿站,却偏偏遇着客满,满得连半间空柴房也不剩了。
林离靠在驿站柜台边,一手撑在柜面,同驿站掌柜的说道:“店家,您再细瞧瞧还有没有房间与我二人。我俩赶了一整日的路,这眼下天已经黑了,又要下雨,我们着实不便再赶路了。”
“不好意思啊两位客官,本店是真的没有房间了,马厩倒是能估计多容两匹马,但给人的地方,真是半寸不剩了呀!两位要不趁着天还没完全黑,再往城里赶一赶?”
“天黑下来就一眨眼的功夫,这里离城里还有二百里地,你叫我们如何赶呢?”
这时,坐在驿站客堂里的一位红衣女子突然说话了:“二位公子,若是不嫌弃的话,奴家那间房还有一个空出的床榻。你二人挤挤,也能睡下。”
寻声看过去,好一个美艳大气的女子。她一袭红衣披身,肤若凝脂,面若粉桃,长发盘作堕马髻,一条腿曲膝踩在长凳之上。
林离心想,她叫我俩公子,许是将我错认成男子之身了,可她为何这般好心借宿于我二人?
林离正犹疑之时,穆予却开口应下了她:“如此,那便多谢这位姑娘了。”
“不必言谢,奴家只是看二位公子赶路不易,不愿你们无处可宿罢了。
他这么快就答应了?
瞥着一旁正对红衣女子回以和善笑意的穆予,林离心里颇有不快。
瞧这女子独自坐于木桌旁用餐,想来应是独身一人,那她怎敢邀两个陌生男子同宿?就不怕我们对她意图不轨吗?除非她武功高强,能与之相较者甚寥,可若是此等状况,该担心的就该是我们了。罢了,既然今夜我们无处可宿,与她同宿也并无不可,夜里我再警觉一些即可。
红衣女子领着两人来到驿站三楼。
穆予开口:“不知姑娘芳名?”
“二位公子称呼奴家九娘即可。”
三人继续往左手边走到了底,接着推开了拐角的那扇房门。
林离迈进房间,细细查探着房间内的布局陈设。房间很大,左右两边的确各有一张床榻,床榻还算宽绰,两人并排而躺也不至于局促。
“九娘姑娘今夜宿于此间,可是明日要去往淞吴城?”
“哟,没想到这位不是公子,竟是个小娘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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