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枭越来越多。
飞翼起而漫天蔽野,鸟鸣响而鸮啼鬼啸。
红门之后,隐隐传出了护陵卫的略带惊慌的交谈声。
夜枭鸣声骇人,自古更是被视为不祥,此刻成千上万的夜枭于夜半汇集于皇陵上空,不得不让人心生惧意。
黎星扫了一眼那高曼,对钟有道说:“能寻到身负这般本事的异人,想必费了不少功夫。”
钟有道颇得意地暗自一笑,嘴上却假作谦虚:“区区把戏能入黎姑娘眼,是高曼的福气。”
黎星不置可否。
她道:“依你安排,下一步当如何?椿寿山四陵四向,不知钟先生属意哪一座陵寝?”这话说得轻巧,倒像是在菜摊前挑选四棵白菜。
“买肉要肥、吃肉要精。”钟有道半眯着眼摸了摸唇下的青胡茬,答话,“这都来一趟了,咱们不得拣着最鼓的口袋往外掏?”
顺着钟有道的视线,黎星看向椿寿山东南那座形制最为恢宏壮大的陵寝。
“崇陵?”黎星语音沉缓,透着一丝古怪。
“黎姑娘有疑虑?”
“并无。”
“我只是在想,”顿了一顿,黎星继续道:“这椿寿山的护陵卫经过重重筛选,乃是精兵中的精兵……仅凭这些夜枭,还不足以完全引开他们的注意。”
钟有道同老程对视一眼,咧开嘴一笑:“那便是要仰仗姑娘了。”
*
三里神道,九重关卡。
从石牌坊往前,穿过大碑亭、越过五孔拱桥,便正式来到了这椿寿山的入口。望柱耸天、华表立地,汉白玉在夜枭阴影下隐隐泛着微光;坚实的灰岩地砖严丝合缝,代表文臣武将的石像生巧夺天工、伫立在旁。
正是在这庄严肃穆之境,一道黑影隐于夜枭嘶叫之中,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陵园神道。
那影子厚重却灵巧,极为准确地在这神道边缘光影变幻之处迅速前行。若是仔细关注,便能注意到那群蒙蔽了大半个夜空的不祥鸟,正随着这黑影的方位不断改变飞翔的方向。
群群夜枭,时而聚集时而分散,在夜空中来回反复。
——仿佛有谁在指引着它们的方向。
而神道上戍守的护陵卫们的目光,也无意识地追随着夜枭盘旋的方向。
城楼上,面无表情的黎星看着钟有道领着其余几人,借着巡逻的护陵卫们这一时的分神,从他们的视线死角无声无息地过了龙凤门。
相距毫厘的身后,传来让人难以忽略的急促呼吸声。
黎星轻嘲一声:“害怕了?”说着故意拽了拽两人相连的绳索,不出意料地听见高曼又一声惊呼。
此时,高曼勉强单脚站在五丈城楼上一块凸起寸余的砖石上,两手紧贴着城墙扒紧砖缝,腰间一根手指粗细的绳索正被黎星抓在手里——他一个七尺壮汉,竟就全靠那根绳索拽着。
高曼只朝脚下看了一眼就开始哆嗦:“黎姑娘您……可别这时候开玩笑。”本就不怎么标准的官话还带了抑制不住的颤抖。
黎星散漫地瞥他一眼,将手上的绳索绕了两圈,再抓住了他的腰带——在高曼反应过来之前,他脚下突然一空,腰带上像是套了个钩子,将他带上了空中。
他的惊呼卡在嗓子眼。等到落地的时候,他脚下一软,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黎星讥讽的声音高高在上:“连盗皇陵都不怕,居然怕高?”
高曼缓了半晌,才将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压回去。他抬起头看向面前这个容貌清丽的纤瘦女子,第一眼见她时的轻视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里守卫再严,不过也就是块墓地,”他低喘着气从地上爬起来,理所当然道,“更别说还是一块塞满了宝贝的墓地,有什么可怕的?”
黎星浅浅扫他一眼,也不知是讽刺还是陈述:“你倒是瞧得通透。”
“在我的家乡,人死了之后便会被送到神山上去,归于大地。而生前的财物,也会由村子继承,连一件衣裳也不会带走。”高曼摸了摸身侧精雕细琢、显然价值不菲的白玉神道碑,“不像你们中原,要将财宝埋到地底下去——活的穷人吃不上饭,死的富人却坐在金山银山上,这是什么道理?”
黎星看他:“所以这就是你做贼的理由?”
“在我们那里,死人的东西都是无主之物,我不过是拿了没有主人的东西。”高曼嘿嘿一笑,“捡拾无主的财物,我的真神不会怪罪我。”
黎星轻哼了一声,显然不屑于答话。
她重新抓住高曼腰间的绳索,将他拽入黑暗中。高曼故伎重演地吹响了鸟笛,一路控制着夜枭盘旋的方位,掩护钟有道一行人的形迹。
一直走走停停快小半个时辰,黎星和他才终于来到了最后一道关卡,陵寝的明楼之前。
——而钟有道、老程、冯三娘三人已经先一步到了。
还未走进明楼,黎星已经闻到了一股浓烈腥臭的气味。
十八个守明楼的护陵卫毫无生气地倒在地上,脖子上的血肉被刀锋掀开。
想要进入崇陵地宫,并不是易事。从印绶监拿到的图纸上看,地宫之下有前中后三殿,地殿之间各有一道券门,由两道白玉石门组成,再加上地宫隧道前的青石门、封门石,共有五道墓门。
这五道墓门,道道厚重达一尺,每一道墓门打开都会产生巨大的响动——仅凭他们五人空手,想要不惊动这明楼前的护陵卫入墓,绝无可能。
解决护陵卫的方法有很多种,而钟有道显然选择了最干脆的法子。
鲜血在月光下汩汩流淌到脚边,站在黎星身侧的高曼下意识抓紧了两人相连的绳索,无声地颤抖。
“所以在你的家乡,即便是做了这样的事,真神也不会怪罪你吗?”
黎星问他。
*
此时的东厂。
魏七出门不久,魏五便拽着一个约莫十四五岁少年的衣领进了门。
那少年瘦高,脸上手上沾了泥,身上衣衫的补丁数也数不清。他显然听过不少东厂的恶名,自被魏五拖拽着进了门,身子便没停下颤抖,嘴上更是磕磕巴巴地不断求饶。
魏五朝他踹了一脚,少年才安静了一些。
“督公,前夜黎姑娘出门,正是去见了他。”魏五颔首行礼。
魏郯捋了捋茶盏盖上的茶叶沫子,将堂下不敢抬头的少年细细端详了一遍,心中生出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似乎有些眼熟。”
“督公见过此人。”魏五薅着少年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用袖子在他脸上粗鲁地囫囵一抹。
“数月前在月升园——他就是那个偷了属下钱袋、被黎姑娘揪出来的小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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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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