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德里克公爵没有睡着，虽说已经三日没有夜妖袭击的迹象，但这出奇的宁静却让他嗅到了暴风雨的气息。
他走上边境城墙时，夜色浓郁，边城外是绵延的一片白色沙地，正值海水涨潮，大块大块的黑翡翠摔碎在礁石沙滩上，夜枭与玉沫卷作一团。
天空还在下着血雨，垛堞之间站着一排排身着墨黑盔甲的士兵，士兵们持矛扛盾，密切注视着暗夜里的一举一动。
“这场血雨确实吓坏了那些夜妖，看来预言说的没错——将龙神的新娘送返，就会消灭渡海的恶魔。”
从堡内走出一位红袍的男子，男子一头浅红短发，有一双惊艳的红瞳，然而脸形过于尖长，让他的五官极其的不协调，甚至有些扎眼。
“红蛇。”瑟德里克这么称呼他，“你妹妹萨兰已经掉进了天窟，你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在乎？”
红蛇阿沙尔道：“这才是神要的结果，公爵大人，您看沙地外那些翻涌的海浪，在深夜里，黑黝黝的像魔爪一样，里面不知道藏了多少夜妖，罪恶潜藏无处不在，因此神的旨意也无处不在。”
“诸神可不想听你那套废话，你只不过想说你那个私生子妹妹不值当你煞费苦心。”
瑟德里克冷笑一声，“你要庆幸，如果夜妖的攻势还不见好转的话，我会毫不留情地把你的命根割下来挂在城头。”
红蛇笑道：“萨兰想成为菲尔沃家族的一员，就应该清楚，为龙神献身是一件光荣的事情，同样的，如果我的命根能让神明慈悲，我会很乐意献给您，公爵大人。”
“神明，总是神明，又是神明，你们这些祭司家族的人，真本事假本事谁看得清？”
瑟德里克公爵从腰侧拔出一把长剑，剑身泛着锋利的银光，然而在红色的雨中，仿佛笼着一股血雾，瑟德里克可以从那血雾里看见死于剑下的无数亡魂，他称这是战士的荣光。
“我总是相信，利刃比神明可靠得多。”
瑟德里克端正了自己的宝剑，将剑翼对准城墙外的黑暗，“如果没有龙神，我也照样可以率领图汀家族的骑士们将夜妖全部击溃！”
红蛇淡淡一笑，“公爵大人，您正值壮年，剑术高超，拥有全特伊斯最锋利的亡魂龙骨剑，可那些平民，他们一无所知，他们手无寸铁，他们唯可向神明祈祷。”
“所以我说了。”瑟德里克再次冷笑，“只有弱者和愚者才会向神明祈祷，而神明从不同情弱愚！”
他的话音长久地回荡在雨中，血雨渐渐停下，黑暗显得更加寂静无声起来。
忽然，一声尖锐的长啸撕破夜色，像蝗虫一般嗡杂的翅膀挥动声疯狂涌来。
“夜妖袭击！”城塔上的哨兵慌忙拉响警铃。
“怎么会这么突然？”
瑟德里克公爵蹙紧眉头，向前站了一步，剑指前方，高声施令道：“不要惊慌，火焰准备！弓箭手，投石手准备！”
一架又一架的火盆被推上了城墙，无数的箭头从火盆中取出，火光扑朔，箭头由弓箭飞向黑云遮蔽的无尽天空。
红蛇连忙后退，他拉上了身上的袍子，趁乱顺着台阶走下城墙，“不该啊……”
不该啊，他明明从预言中解出了，夜妖会因这场婚祭而败退，不敢轻举妄动。
为什么还会有这样来势汹汹的夜妖袭击？红蛇挥着衣袍，打算先行逃离，不然以瑟德里克公爵这样言而有信的冷酷性格，他这个预言失效的祭司绝对会被阉了。
“投石器准备！竭尽火力！”
“发射！”
红蛇走向城内，当他听见投石器发射的指令时，回头望去，只见整个夜幕都被照亮了，密密麻麻的火球和淬火箭头飞向一望无际的黑暗之中，将那些潜藏的卑劣夜妖暴露无遗。
那些挥动着翅膀的，龙神对于人类不忠的惩戒，那些长着人类面孔却有着恶魔之翼的家伙，只会叫唤和掠夺的恶魔，正在以恐怖的速度扑向这座城市。
红蛇霎时间怔在了原地。
＊
整整十米的高度。
绝对会死的，被萨兰推下去的那一刻，贝娅绝望地想着，然后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闭上了双眼。
“贝娅？贝娅特莉丝！我们要死了，你快醒醒，再不醒来我们就要被吃掉了！”
谁在说话？贝娅仍旧闭着眼，等待意识涣散而去。
“啪！”
左脸一痛，火辣辣的，贝娅忍不住坐起身，抬头一看，那金发碧眼的少年拽起了她的衣领，甩着他那白嫩嫩的右手。
“你打我？”贝娅摸着脸，正欲发火，突然发现眼前围着一圈的地穴蜥蜴，他们狂躁地吼叫着。
埃利斯道：“我们摔到了两只正在□□的蜥蜴身上，把他们压死了，现在这群蜥蜴肯定不会放过我们了。”
贝娅听此低头一看，可不是，自己正站在两只交叠的大蜥蜴的身上，两只原本恩恩爱爱的蜥蜴此刻已经上了天堂，淌了一地的蓝色血液。
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现在既拆庙又破婚的，没什么比这更晦气的了！
“现，现在怎么办？”贝娅从嘴里取出那根瘦弱的木枝，对着即将扑向两人的大蜥蜴们。
埃利斯指挥道：“你拿着木枝，谁扑上来杀了谁，他们肯定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
贝娅无语望天，“诸神泄屎……你说真的？还是说你就是不敢上，想让我挡在前面送死？”
“我说真的。”埃利斯真诚答道，“我可不会像人类那样恐惧，我的恐惧源于这副身体的主人太懦弱，你不信我？”
好吧，这家伙拥有一双太过温柔太过漂亮的眼睛，只要他轻轻皱一下眉，任何女人，甚至是男人，都无法对这样的眼睛说不。
贝娅也是如此，她竟然鬼迷心窍地摇了摇头，“我信你。”
然而当一只大蜥蜴扑向她时，她还是忍不住狂飙脏话，她怎么会信这个神棍？
贝娅举起纤细的木枝，那大蜥蜴直接无视了木枝，径直就要撕咬贝娅的脖子。
“噗！”
贝娅以为听到了自己脖子喷血的声音，当她定睛一看，却发现一把寒光冽冽的剑刺进了蜥蜴的血盆大口之中，一直洞穿了大蜥蜴的上颚。
她往上看去，只看到尤为锋利的剑尖上，缠绕着幽魅一样的黑雾与绿光。
而这把剑的剑柄，不正握在自己的手上吗？
“这是……什么？”
贝娅用力拔出剑，那剑像是活的一般，也嫌恶腥臭的血液，剑身一颤，迸走了所有污迹。
那只被刺穿的蜥蜴睁着惊恐的琥珀眼睛，轰然倒下。
埃利斯终于开口道：“这是不死魔留给你的幻形剑。”
“幻形剑？”
埃雷斯道：“你可以理解为，剑上有一种无人能看破的幻术，只有在攻击的时刻会展现剑形，其他时刻隐藏为平平无奇的事物——例如你以为的树枝。”
“这种好东西你不早点告诉我？”
贝娅大喜，举起幻形剑就要砍向其他的蜥蜴，那些蜥蜴纷纷后退，一个劲地哀嚎着。
“它们嚎什么？要打就快来啊！我刷宝物了，一个打十个！”贝娅直起了腰板，顿时硬气了起来。
埃利斯耐心地翻译道：“它们让你别杀它们，说可以认你作老大，只要你饶过它们一命。”
“你还会翻译呢。”贝娅惊讶道。
埃利斯骄傲道：“我可是万灵之主，通晓万物的语言……”
“行了，这群蜥蜴也太胆小了，我还没杀够就投降了。”
贝娅不悦地收起剑，眼珠子一转，对埃利斯道：“你问它们，是不是从现在开始真的什么都听我的？”
埃利斯老实地开口，用蜥蜴语跟那几只大蜥蜴沟通着，舌头一吐一吐的滑稽模样让贝娅噗嗤笑出声。
一只蜥蜴缓缓爬到贝娅脚下，伏下了脑袋，呜咽两声。
“这是原本的蜥蜴首领，他这样说明他臣服于你了。”
听此，贝娅收起剑道：“很好，翻译官埃利斯——”
“我不是翻译官！”埃利斯抗议。
“反正你会翻译，你告诉这些蜥蜴，想办法把我们俩送出地底，我就不计前嫌放过它们。”
埃利斯悻悻地给那些蜥蜴翻译着，蜥蜴们面面相觑，然后嚎了两声。
埃利斯接着向贝娅传达道：“蜥蜴说，我们可以坐在它们背上，它们会爬峭壁，而且速度非常的快。”
“这么方便，那它们为什么不离开洞底？”贝娅问道。
埃利斯道：“这不难理解，地穴蜥蜴很胆小，当它们发现在洞底既无危险而且随时有食物可以吃后，就懒得离开这里了。”
“好吧。”贝娅觉得，这大概也是一种生物进化。
贝娅和埃利斯很快爬上了蜥蜴的背部，她发现地穴蜥蜴有着两只仿佛手环一般的耳朵，恰好可以拽住防止掉落。
两只蜥蜴带着人快速地前进着，一眨眼就十多米了，当贝娅无意间看到那仍旧瘫坐在岩石上的萨兰祭司时，叫停了身下的蜥蜴。
蜥蜴随即爬上了一块岩石。
“你想报仇？”埃利斯看向贝娅。
贝娅注视着那位试图杀了她无数次的萨兰祭司，点点头，却道：“可她都要死了，我报不报仇还有什么意义？”
萨兰似乎是听到了谈话声，她抬起头，脸色比先前更是苍白了许多，两颊凹陷，颧骨显得更加突出，她的红眼睛不再像在修道院那般光彩夺目了。
“我不会救你的，我不杀了你就不错了——”贝娅看着她淡淡地说道，“你还有什么话想说，我倒可以做你最后的听众，萨兰祭司？”
萨兰皲裂的嘴唇颤了颤，“你们竟然可以控制地兽。”
她望向埃利斯，“你真的是龙神？”
埃利斯看了眼贝娅，并没有应答。
“是神明降世了，还是我已经死去了。”萨兰恍惚地摇头，“但我感觉得到，我在慢慢地抽离这个世界，我看到了那些精致的光芒和羽翼……”
她的眼神越来越黯淡，对着贝娅道：“神侍，如果有幸，你离开之后见到了我哥哥的话，告诉他，我尽力了，为了家族的荣誉，我尽力了，但我终究不能成为其中一员……”
终于她的话音落下，残躯像破损的纸风筝，直线坠落到了岩石之下，至于底下的那群蜥蜴会怎么对待一具人类尸体，贝娅心知肚明。
“埃利斯，让蜥蜴走吧。”贝娅不忍再观望下去，轻声道。
埃利斯随即命令蜥蜴前进。
大约爬了五分钟，贝娅就已经看到了天光，微弱的光线照射在皮肤上，贝娅头一次觉得这光亮如此温柔，尽管它相比于真正的阳光显得那么孱弱。
两只蜥蜴爬上了岸，贝娅和埃利斯从蜥蜴身上走下来，蜥蜴们便俯身默默地从峭壁回去了。
这里还是那个昏沉沉的山洞，但这里是个与外界连通的山洞，只要顺着光的方向走去，就能够出去了。
贝娅张开双臂，感受着清爽的空气，“活着的气息。”
“这里就是人世吗？”埃利斯好奇地左顾右盼。
贝娅摇头道：“外面才是真正的人世，我马上就带你出去瞧瞧。”
“那我们快离开吧。”埃利斯乖巧地点头，“这里看起来阴森森的，和地底差不多。”
他刚说完，忽然从暗处冲出一道红影，一把掐住埃利斯的脖子，尖锐的匕首抵上了他的咽喉，“不不不，可爱的男孩女孩们，你们可出不去。”
“放开他！”贝娅一惊，握住插在发上的木枝剑。
埃利斯眼里闪过一瞬的错愕，但很快镇静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我可对你没兴趣，小子，你只是萨兰选的娈童祭品吧？”那人红袍的帽子滑落，露出一张冷酷的长脸，“这场祭祀原本应该成功的！”
“或许已经成功了。”埃利斯答道。
“不，失败了，因为你！一个失败的新娘祭品！”红袍人瞪着贝娅，他的眼珠中布满血丝，“我已从树叶中看到了预言，祭司落入深渊，新娘落入深渊，方可消灭夜妖——而现在，夜妖壮势，卷土重来，一切都完了！东夜城完了！”
明天照旧九点更新，孤独的一个收藏_(:* ∠)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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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5 东夜城之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