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冰冷刻骨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又一次狠狠扎进她的心窝。神椒猛地睁开眼，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揉捏，疼得她瞬间弓起了背，大口喘息，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一百年了！这个伤口非但没有随着时间愈合，反而在日复一日的恨意浇灌下，腐烂得更深，痛楚更甚。

一百年前。

她还只是一缕懵懂的灵识，依附于一把名为神椒的兵器中。她的主人早已陨落，神剑被遗弃在灵山深处，不知过了多少岁月。她吸收着日月精华，天地灵气，慢慢地，从混沌中诞生了清晰的意识。她像初生的婴儿，好奇地感知着世界，情感单纯而稀少。

后来，一个在神族籍籍无名的小神，秋衡，闯入了灵山。他带着坚定的信念，目标明确——寻找神椒剑。神椒在灵山自由惯了，本能地抗拒被束缚。她施展幻术，层层叠叠，试图让这个闯入者迷失、恐惧，最终知难而退。

然而，秋衡的意志力顽强得超乎想象。幻境中，他的神格之光被重重迷雾侵蚀，变得黯淡摇曳，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他浑身浴血，步履蹒跚，却始终咬紧牙关，眼神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死死盯着山顶神剑所在的方向，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上攀登。

神椒从未见过如此倔强、如此执着的人。看着他为了靠近自己而承受的巨大痛苦，看着他神格将灭也不肯放弃的坚持，她心中第一次生出了名为动容的情绪，甚至还有一丝替他感到痛苦。鬼使神差地，她收回了幻境。当秋衡伤痕累累、几乎力竭地爬到山顶，触碰到剑柄的那一刻，她没有抗拒，反而主动接纳了他。神剑认主，光华大放。

此后的百年，是神椒生命中最明亮温暖的时光。秋衡凭借自身的天赋和努力，加上神椒剑的绝世锋芒，在一次次征战中声名鹊起，最终登上了神族战神的宝座，威震三界。而神椒，也在与秋衡心意相通、并肩作战的过程中，力量飞速增长，甚至能脱离剑体，幻化出独属于自己的人形。

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秋衡练剑时，她在旁边看着，偶尔调皮地扰乱他的剑气；他出征时，她化身剑光，与他心意合一，斩破一切阻碍；他负伤时，她会守在他身边，用自身的神力为他疗伤，看着他沉睡的侧脸，心中充满安宁。

秋衡对她，也不同于对待其他神兵利器。他会对她笑，会跟她说话，会认真听取她的意见。他看她的眼神里，有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和纵容。神椒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沉默寡言却强大可靠的男人。她无比确信，秋衡心里，也是有她的。他们之间，存在着超越主仆的、无法言说的默契和情愫。

直到那一天。

妖王率领遮天蔽日的妖族大军，兵临天界，杀气盈野。

神界震动。作为神族战神，秋衡首当其冲。神椒深知妖王力量的恐怖，那是一种源自混沌初开的凶戾。但为了秋衡，为了秋衡不惜生命也要守护的神界，她愿意陪他战斗到最后一刻，哪怕魂飞魄散。

也许是命运的恶意捉弄。大战前一天，她本想去找秋衡商量对策，却意外地在神殿的回廊外，听到了他与神族至尊——天尊的对话。

殿门虚掩，天尊威严的声音清晰地传出：“……妖王力量太过强横，融戈初战便受了重伤。看来，唯有你那柄蕴藏上古神力的神椒剑，才能真正将其彻底消灭。要牺牲这把陪伴你百年的神兵，你可舍得？”

神椒的心猛地一紧，屏住呼吸，贴在冰冷的廊柱后。

短暂的沉默后，秋衡的声音响起，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神兵再利，其存在的使命便是守卫天界，护佑苍生。为神界牺牲，是它的荣耀，亦是归宿。何来舍不舍得之说？”

神椒的心沉了下去，像坠入了冰窟。

天尊似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带着一丝试探问道：“唔。不过，本尊听闻，你与那剑灵关系匪浅？她为你化形，伴你百年……”

“天尊说笑了。”

秋衡的声音陡然转冷，打断了天尊的话，那冰冷的语调让廊柱后的神椒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我对神椒，并无任何男女之情。器灵终究只是器灵，再如何拟人，也只是工具。若非让她对我心存依赖，死心塌地，我又怎能完全驾驭她，让她心甘情愿为神族、为天界效力呢？一切，不过是为了更好地利用她的力量罢了。”

“哈哈，好！秋衡，你果然是我神族最清醒的战神！”

天尊的笑声充满了赞许和满意：“待你诛灭妖王，凯旋归来，本尊便将三女儿瑶梦神女许配于你！她对你可是倾慕已久！”

天尊的笑声像一把把淬毒的利刃，狠狠剜在神椒的心上。她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泪水却如决堤般汹涌而出。原来如此，她以为的两情相悦，她珍视的百年相伴，她付出的所有真心……到头来，都只是她自作多情，只是他精心设计的骗局！只是为了更好地利用她这把兵器。她对他而言，从来都只是一个工具，一件趁手的武器。那些温柔的眼神，那些不经意的触碰，那些并肩作战的默契全是假的。巨大的背叛感和羞辱感瞬间将她淹没，让她痛不欲生。

大战当日。

秋衡一身玄黑战甲，手持神椒剑，立于阵前，英姿勃发，气势如虹。神椒化为人形，出现在他面前。她脸色苍白，眼中布满血丝，死死盯着他，声音因极度的悲愤而颤抖：“秋衡，告诉我昨日你对天尊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你对我真的只是利用？你对我真的没有半分真心？”

秋衡看到她出现，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惊愕。但那份惊愕只持续了一瞬，便迅速被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决绝所取代。他没有回答她的质问，甚至没有再看她第二眼。他猛地抬起手，口中急速念动繁复的咒文——正是那将她封印回剑体的咒语。

“不——”神椒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绝望的呐喊，那无形的锁链再次出现，比上次更加强大、更加冰冷，她感觉自己的人形瞬间崩解，意识被硬生生地、粗暴地拖拽回那黑暗冰冷的剑身囚笼。

然后，她便成为了他手中的武器，带着她的绝望和妖王的怨毒，刺穿了妖王的胸膛，完成了她的使命。最后，为了彻底镇压妖王残魂，防止其复生，秋衡将神椒剑连同妖王的残骸，一同封印在了无量山巅，那荒凉孤寂的绝地。封印落下的那一刻，她透过剑身，看到的依旧是他决然离去的背影。百年相伴，竟换不来他最后的一瞥。

无量山的封印隔绝了一切。神椒的意识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沉浮，只有那刻骨的恨意、被背叛的痛苦和被当作工具利用的屈辱，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灵魂，支撑着她没有彻底消散。恨，成了她在黑暗中唯一的光。她恨秋衡的无情，恨天尊的虚伪，恨这该死的命运，

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微弱却带着同源气息的、狂暴混乱的力量，开始一丝丝地渗透封印。那是前任妖王残存的本源妖力。它不甘心就此消亡，本能地寻找着载体。同样被封印在此、同样充满怨恨的神椒，成了它唯一的选择。神椒的意识在黑暗中睁开眼，她没有抗拒，反而主动地、贪婪地吸收着这股力量。恨意与妖力交织，滋养着她濒临崩溃的灵体，也彻底改变着她的本质。

百年时光，沧海桑田。

当神椒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当她体内新生的妖力与残存的神力达到一个微妙的、充满破坏性的平衡点时，无量山的封印，终于被她由内而外，强行冲破了。

她重获自由，脱胎换骨。额心凝聚出象征妖王权柄的赤金妖纹。她身上那强大无匹、混合了神剑本源与前任妖王力量的独特气息，瞬间被整个妖界感应到，万妖沸腾，如同找到了失散多年的领袖，不顾一切地涌向无量山，将她迎回万妖殿，奉为新的妖界之主。

可神椒对带领妖族攻打神界这个万众期待的使命，一点兴趣都没有。

即便有，她也不会去做。百年前那场大战的惨烈景象，神妖两族无数战士和平民在战火中哀嚎、陨落的画面，至今仍是她挥之不去的梦魇。战争一旦发动，首当其冲、死伤最惨重的，永远是那些最底层的、无力反抗的无辜生灵。她亲身经历过那炼狱，也恨透了那毫无意义的杀戮与牺牲。她坐上这个王位，与其说是野心，不如说是被命运的浪潮推到了这里。

“陛下……”左丞相颤巍巍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将神椒从痛苦的回忆中拉回现实。她睁开眼，冰眸中闪过一丝不耐，看着下方垂手而立的老龟妖。

“神族的消息，打听到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

“是，陛下。”左丞相连忙躬身，开始汇报他打探到的情报：“据可靠消息，百年前那一战，神族同样损失惨重，许多高阶神将陨落，元气至今未复。新任战神融戈，虽然勇猛，但资历尚浅，成神不过两百年，百年前大战时他还只是个无名小卒，经验与力量都远不能与当年的秋衡相比。而我妖族在陛下您的统领下，士气高涨，妖力也在缓慢恢复。因此，老臣与众位长老、族长商议后认为，此刻若陛下率军出击，胜算至少有五成！”左丞相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期待。

神椒面无表情地听着，心中冷笑。五成？这老乌龟为了怂恿她出兵，倒是敢说。神族寿命悠长，底蕴深厚。就算高阶神将陨落，他们的中坚力量——那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神兵天将，基数依旧庞大。而且，神族最可怕的是他们的造物能力。就算神格破灭，只要神力核心尚存，他们就能源源不断地用神力幻化出强大的法器、符箓、甚至战争傀儡。

光凭这一点，资源匮乏、主要靠天赋本能战斗的妖族就难以企及。这所谓的五成胜算，不过是镜花水月。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王座扶手上敲击了两下，发出轻响，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神族现在的战神是融戈？”她淡淡地问。

“正是，陛下。”左丞相点头：“此子虽得天尊器重，但根基尚浅，绝非陛下您的对手。陛下出手，定能——”

“那秋衡呢？”神椒突然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一股凌厉的妖气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压得左丞相一个踉跄，差点又跪下去。那个名字从她口中吐出，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和一丝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