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当然有关系!你是不是杪秋院的人?你是不是我徒弟?你出嫁的事是不是要我来管?你的嫁妆是不是要我来准备?难不成到时候你执意要和那个男的成亲,我们在杪秋院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最后就把你送到那么个鸟不拉屎的农村里去?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你觉得他配得上你吗?”
“姓陆的我求你闭嘴好不好?!我嫁妆不要你管,我自己有钱!而且就算去农村又怎么样,这中戍的地界除了一些城市,不大部分地区都是农村吗?他怎么就不配我了?他长得那么帅,又很会干活,就是现在条件一般,等我过去了日子就会变好了啊!”
听到何风吟说那个男人帅这几个字的时候,寒生的手一抖,手上茶杯里的茶水都差点倒了出来。
他心里完全想不明白,何风吟这丫头外表看着漂漂亮亮体体面面的,怎么眼光这么毒辣?
陆溪屿显然也是被震惊到了,道:“他帅?你说那个男的帅?他又黑又糙,也就个子高了一点,头发顶在脑壳上乱得和个乞丐一样,你哪里看出来他帅了?你瞎了是吧?!再说,你要说帅,你怎么不正眼去看看江元青?人家玉树临风衣冠楚楚的,姿态又端正又谦卑,还是南斗院院长的关门弟子,地位财力一个不差,待人又温和,还那么喜欢你,我是不知道你到底怎么就看不上他了??”
“他妈的别跟我提那个狗东西!!”
何风吟二话没说,甩手将床边柜子上的一个花瓶朝陆溪屿的方向砸了过去,好在后者及时施力,让花瓶在即将砸到他时在空中飞速调转了一个方向,随后“砰!”的一声巨响,直直撞在了另一侧的房柱上。
何风吟喘着气,肩膀剧烈耸动着,连眼睛都气红了:“成天就知道江元青江元青,你那么喜欢他,去跟南斗院院长说把他换到杪秋院来啊?喊我跟他在一起算什么事??我看你根本就不是看上他这个人,你看上的是他以后当上院长之后手里攥着的商铺和南斗院的钱!!”
陆溪屿脸一绿,刚要大喝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身侧已然是先行传来一声有力的呵斥:“风吟!”
何风吟一听,浑身的气焰顿时偃旗息鼓,双眼呆呆地盯着面前的被褥,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寒生起身朝这边走来,她也不想理,直接躺下一个翻身,将自己用被子重重地盖住,拒绝和前者的任何交流。
“风吟。”寒生在床边唤道。
“……”
“风吟,你出来说话。”
“不要!”何风吟突然闷头在被子里大喊:“我也不想和师娘说话了,你们快出去,不要在我这里了!也别再管我的事,我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更别在我面前提那个狗东西的名字!我已经受够了!!”
陆溪屿见到何风吟这样赶寒生,不禁勃然大怒,上前一步,出声怒吼道:“何风吟!除非你不是杪秋院的人,不然你的事,老子必须管!我不管你是和他一刀两断还是什么,反正给你三日时间,你必须和那个男的撇得干干净净的,有种你就和他私奔,看你有没有那个胆子!!不然的话,从今往后,你这辈子都再也别想看见他!!”
说罢,陆溪屿拉上寒生的手摔门而去,唯独留下何风吟一人怔怔地坐在床上,不知前者说的再也看不见那个年轻农夫,指的是会把自己永远关在杪秋院,还是让那个男人,就此在这个世上消失。
何风吟越想越害怕,情绪一瞬间控制不住,朝着门口的方向放声哭喊:“你敢动他!陆川涯,你敢动他试试,我这辈子都和你没完!陆川涯!!!”
听着身后何风吟的哭声,已经走到院子另一侧的寒生不禁一步三回头,颇为担忧地道:“风吟她……应该不会有事吧,你刚刚那么吓唬她……”
陆溪屿没好气道:“谁在吓唬她了,我说的是真话,要是她再带着那个男的出现在杪秋院,我保证会让那个男的死得连渣都不剩。”
“……”
寒生叹气道:“其实……我们真的有必要这样做吗,仔细一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也未尝不可,为何一直要对她加以干涉,我们当年……不也是这样嘛。”
陆溪屿下意识道:“也是哪样?”
“就……本可以一直彼此相伴,一起经过好多好多年,当时你还说,要我亲眼见证你老了的样子,说等你老了,我们两个走在一起,就会像爷爷带孙子一样,让别人完全看不出来我们是……”
说着说着,寒生发现自己的眼眶似乎慢慢发热了,许多尘封的记忆也逐渐在脑海中一一苏醒。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世还是一个小妖怪的时候,每天趴在杪秋院后院的墙头看陆溪屿,那个时候的他,完全不是如今这副模样。玉冠白袍,温洁如霜,尽管少言寡语,只是偶尔会对他言笑,但也一直都是千百年来,占据他心房的唯一月光。
哽着喉咙,寒生还是把后半句说完了:“但你那一世的爹,不是因为你我人妖殊途,直接将你我之间的牵系给斩断了吗,甚至为了躲我,你们举院搬迁,又因我不识得中戍的路,而自此整世未再见过你一面……”
“好了阿生。”陆溪屿的呼吸有些颤抖:“你别说了。”
再说的话,我怕我想起当年那些离开你后的日子,会在你面前当场崩溃。
但寒生却不知道陆溪屿心里在想什么,在遭到他拒绝接受自己传递的信息后,眼中明显是闪过了一丝失落。
陆溪屿也是察觉到了,挠了挠脸颊,想要说些什么来进行补救:“虽说如此,但我父亲阻拦我们,毕竟也是因为我们不是同类,且妖怪在我们捉妖师眼中又是一个极为敏感的词汇,所以自然会对你我的携手大发雷霆……但如果你是人类,作为中戍邻国的一个皇子,又或者我是妖怪,身为某个妖国的贵族公子,我父亲即使会因为我的断袖之癖而对我加以责难,但至多是不会阻拦我们的。”
“因为我们论家室,一个是皇室子弟,一个是贵族少主,身份地位都是相匹配的,在一起之后,思想的衔接不会有过巨的差距,衣食住行也不会因此而产生偏颇,这样的结合,是最为完美和稳妥的。”
陆溪屿在院子里一个石凳上坐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寒生坐上来:“但何风吟和那个男人,绝对不行。一个仙家小姐,一个村野农夫,他们在一起之后,之间的嫌距将会无比增大,何风吟不懂浣衣煮饭,那个男人也不懂修仙剑法,这样,将会使得他们日后每一日相处都无比痛苦。”
“……”
寒生面对面跨坐在陆溪屿腿上,稍微垂着头,发丝落下来将陆溪屿的脸遮掩住,静默了一会儿,承认道:“嗯,你赢了,你说的对。”
陆溪屿却是一秒变换了脸色,狡黠一笑,同时右手不安分地钻进寒生的黑袍下摆,往他的大腿根处摸去,道:“那是自然,你夫君我只是穷了一点,但脑子还算灵光——阿生,你怎么没穿裤子?”
陆溪屿的右手张开,在寒生的腿根处捏了捏,指尖深深陷入肉里。
因为他突如其来的触碰,寒生被惊了一跳,下意识推开他的肩膀要起身逃跑,却是被一只手在后腰处一揽,还没来得及站直身子,便又跌回了原来的位置,莽莽撞撞一头栽进陆溪屿的怀里。
陆溪屿搂着寒生的腰,状似羞嗔地道:“阿生,这么热情干什么,还在外面就把裤子脱了,专门等着我吗?”
“等个屁。”寒生一巴掌推他脸上:“穿裤子太热了,不想穿。”
“哦~所以你衣服下面……”
“啊!陆溪屿!去死啊!!”
*
在陆溪屿那日骂完何风吟“有种你就和他私奔”后,何风吟真的和那个男人私奔了。
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只有衣服首饰之类的全被打包带走,其余的都原封不动留在原处,陆溪屿站立在房间门口,一声没吭。
边上的寒生怕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赶紧上前面对面抱住他,掌心一下一下在他的背后抚慰着,道:“陆,陆溪屿,你先别生气,就算生气了一时间也找不到她,先冷静下来,冷静,别掀屋子,别去杀人……”
陆溪屿倒是没掀屋子,也没跑出去杀人,只是胸口大幅度地一起一伏,里面的东西似乎马上就要爆炸了。
他耐着最后一点性子道:“阿生,去外面随便找个弟子,要他们去在杪秋院门口备一辆马车,等会儿我们出去。”
寒生一听,登时更加慌乱了,死死抱着他道:“陆,陆溪屿!风吟虽说是不听话了些,而且今天这事也的确做得很过分,但,但她毕竟是你徒弟,还是你当女儿一样养大的,你别去杀她!!”
陆溪屿低头,盯住寒生的眼睛,抬起一只手,在他的右侧脸颊上摸了摸,道:“我不杀人,我们去接她回来。”
马车到达远在城郊的一个村子时,是傍晚时分。
陆溪屿自己画了一幅那个男人的画像,沿着出城的道路一路询问路人,总算打听出了那个年轻农夫所居住的地方。
当他们站在那几间破烂不堪的茅草房前,闻到里面铺面而来的鸡鸭粪便味道的时候,寒生已经能够隐约感受到在陆溪屿周身萦绕着的燎燎怒焰了。
为了保险,寒生还是在进门之前就揽住了陆溪屿的胳膊,以防他等下在见到那个男人后准备冲出去杀人时,自己可以及时拽住他。
陆溪屿自然知道寒生在干什么,但也没有叫他松手,只是抬手在他的头顶抚了抚,道:“阿生,你放心,我真的不会杀人的。”
见他满脸不信任地抬头望自己,陆溪屿又道:“也不会拆了他的屋子。”
寒生眨眨眼睛,还是一动不动,陆溪屿无奈道:“更不会动何风吟。”
寒生这才作罢,勉强松开了他的胳膊。陆溪屿理理自己的衣服,牵上他的手,往前迈了一步,刚踏入那个简陋小院的木门,就听到正中间的主屋里隐约传来了几阵响动。
方才因为寒生而降下来的气焰,在此刻又腾地一下燃烧了起来。陆溪屿几步拉着寒生上前,走到主屋的门口,重重一脚踹开了那布满灰尘的木门。
屋里传来一阵惊呼,寒生定睛一看,发现竟是何风吟坐在那里。她的膝上放着一筐各色针线,手里还拿着一块布,正在乱七八糟往上绣着些什么。
陆溪屿在看见她的第一眼,立马就沉了声,不过没有说别的,也没有破口大骂,只是道:“何风吟,你在干什么?”
何风吟双眼圆瞪,面上一派震惊之色,显然是没有预料到他们居然会找到这里来。看向陆溪屿的眼神慌张而惊恐,生怕他会上前来打自己,于是只能转眼向一旁的寒生求助。
谁知寒生也不买她的账,脸上虽然满是担忧,但口中却是在附和陆溪屿的话:“风吟,你怎么可以自己一个女孩子跑到大男人的家里来呢?你都还没有成亲,这样说出去像什么样子?而且自己独自出来,万一遇到什么危险该怎么办?又不同我们说,我跟你师父找你找了两三天呢。”
何风吟咬咬牙,似乎并不打算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是将手上的东西藏到身后,依旧坐在原处,低着头,不吭声,也不打算逃跑。
因为她知道,陆溪屿既然找到了这里,她已经是没有可能从他的眼皮子底下公然逃走了。
陆溪屿与她对峙了片刻,终于再次发声道:“何风吟,我问你,你刚刚在干什么?”
这一声显得极为严肃且有威慑力,连近在咫尺的寒生听了都感到不寒而栗,更不用说对面本就处于弱势的何风吟了。
何风吟双手死死揪着自己衣服的下摆,沉默了好久,这才终于道:“我,我刚刚在学绣花……”
“学绣花?”陆溪屿冷哼一声,道:“你学绣花干什么?在我的印象里,你好像从来不会女红这些活吧?十七年里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到现在突然就要开始学这个了?你学这个干什么?可别告诉我,你是为了给那个男人做衣服。”
何风吟的头低得简直要埋进地里,她小声道:“就,就是为了给他做衣服……”
“哈,哈哈,哈哈哈!”
陆溪屿突然笑出了声,旁边的寒生惶恐地看向他,没有过多犹豫,直接上手再次抱住了他的胳膊。
“做衣服?你要给那个男人做衣服?今天是做衣服,明天呢?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后天就该是养鸡养鸭,和他下田种地了吧?哦,对了,除此之外,你还会给他怀孩子,生一个两个生病了都去不起医馆的小杂种,然后一个个半途夭折。你自己也疾病缠身,而那个男人又没钱去给你治病,到最后对你不管不顾,甚至是拳打脚踢。你这样,和你姐姐有什么区别?”
“才没有!怎么可能会这样?!”何风吟下意识吼了出来,随后一愣,双眼含泪,怔怔地望着陆溪屿,像是不明白他后半句为什么会提到自己的姐姐。
“怎么不可能?老子花那么多钱把你从你爹手里买回来,难道就是为了让你在我杪秋院生长八年之后,再次嫁到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何风吟我告诉你,是我改变了你的命运,是我给了你新的人生!!你就应该老老实实感恩戴德地把这条路给走下去,否则早知如此,当年我就应该在遇见你时对你弃之不顾,任凭你在街上被哪个富贵人家买去当丫鬟,在别人家里低声下气当牛做马,运气好点给你许配一个农村人家嫁了,运气差点做错事惹得主子生气被当众打死,那才是你原本的命运!!”
“我,我……”何风吟被他劈头盖脸骂得找不着南北,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但又反驳不出一句话,憋了好半天,只能道:“就算你给了我新的人生,你也该尊重我现在的决定吧,我有权利决定自己喜欢谁,你到底为什么要干涉我?”
“你有权利决定自己喜欢谁?你有权利决定的前提是你能够对你自己的人生负责,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在这里给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当免费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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