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寒生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直至今日,我也没有揣摩清楚他的意思。”
“所以,你们就只经历了这些吗?”
“嗯,离开以后,过了几年,我再次回到金谷涧,却哪里也找不见他了。”
寒生垂眸,抠着自己手指:“我当他是生了我气,觉得我时隔这么久才想起他,自顾躲了起来,便在这山谷里外呼唤他的名字,可无论如何,他始终不愿出来见我一面。”
“之后的几百年里,我无数次地前来,又无数次地离开,都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陆溪屿一只手抚在寒生脸侧,道:“你……很想他吗?”
寒生直言不讳道:“嗯,想,想见他一次。看看他长成什么模样了,告诉他我离开之后有点事情,所以没有及时赶到这里,并没有忘记他。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没有忘记他……”
陆溪屿的脸凑过来,与寒生相隔极近,眼看就可以亲上去。寒生没有看他,只是在懊悔自责。
忽然间,陆溪屿感受到近前某处传来一股微弱的妖气,当即将寒生揽入自己怀中,双指并拢指向那处。一股灵意自指尖笔直射出,扎入草间。
眨眼功夫,一只小草妖惊慌失措从阴影内滚了出来,跪在他们面前抖如筛糠:“我,我错了二位大人!我不应该在你们恩爱的时候跑出来,我,我就是路过!!大人放了我吧,求你们了,我上有老下有小,就是一个卑微的小草妖,妖力也不强,你们杀了我没什么好处的……”
“谁说要杀你了。”
陆溪屿道:“你方才都看见什么了?”
“我,我什么也没看见……啊!就,就看见二位抱在一起亲了亲……我发誓绝对不会说出去的,绝对!!”
被陆溪屿眼神恐吓后,草妖立马改口。陆溪屿还欲吓他,被寒生拦下,道:“好了,你认识我们是谁嘛,就要往外说,你就算说出去,别人也不关心我们的事啊。”
小草妖点头如小鸡啄米:“对对,大人您说的对……”
寒生坐在陆溪屿膝上,向前微俯,端详他道:“你……也是住在这金谷涧的妖怪?”
小草妖忙道:“对啊,我就住在这里,都住了一千多年了。因为这里平日不会有人踏足,光线和雨水又刚好能从顶上漏下来,我便也能勉强饱腹,并且不会受到其他妖怪的侵害……”
寒生想到什么,坐直腰杆,盯住他道:“那你既然在这里住了一千多年,你可认识……一个叫宵烛的萤妖?”
小草妖愣了一瞬,旋即想起:“他啊,我认识啊。”
寒生心底一喜,道:“那你可知他去哪里了?之前我来这里数次,如何也找不到他……”
小草妖摸摸下巴,道:“找他?你找他干什么?他不是在五百多年前就死了吗?”
金谷涧内陷入长久的沉寂。
寒生如遭五雷轰顶,从陆溪屿膝上滚下来,扑上前揪住草妖的领子,冲他吼道:“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他死了?怎么可能?!明明我走的时候他还好好地在这里说等我回来,怎么可能五百年前就死了?!你别在这里给我放屁!!!”
草妖被他吓得魂不附体,结结巴巴道:“大人,我我我,我没撒谎啊,您,您说的是不是一个黄头发,扎小辫的小孩,姜黄色短衫衣裤,脚上踩个棕色靴子的那个……”
寒生道:“对啊,就是他!他在哪里?!”
“大人,他他他,他真的死了啊……”
“砰!”
一声巨响,草妖被寒生一拳打得镶入了山壁之中。他从地上缓缓站起,一步一步走向草妖,沉声道:“你想死是不是。”
“大人饶命啊,我真不是撒谎!您,您听我说,您听我说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寒生坐回陆溪屿怀里,翘起一条腿,抱住胳膊,道:“说。”
草妖努力将自己从人形的凹陷中抠出来,扑通一下跪到地上,哆嗦道:“他,他其实和我们不一样。他算得上是个小神,神仙当中掌管季节的那种,本来也不住在金谷涧,是因为之前闹事惹得上面的神明生气,被罚在这个地方关押一千年,所,所以才会沦落到同我们为伍……”
这时寒生的怒气稍稍减弱了些:“他……是掌管季节的神?”
草妖道:“对,官职不大,但是很重要,所以即使被贬到这里,也没有被剥削掉法力,只是对于此地的禁制束手无策,除了他,我们都可以自由进出。”
寒生眼神又一凛:“那你方才,说他死了是什么意思?”
草妖的神色变得更为慌乱,道:“其,其实我也不清楚具体的情况,只是听说是他私自化形,从结界的缝隙里逃了出去,后又动用自己的全部法力,胆大包天地调转了天地人间的季节。使得原本的夏季瞬转为冬,人类田地里刚长出的嫩植全部冻死,草木枯萎生灵受寒,所有的一切全都乱套。上天怒不可遏,将他捉去处以极刑。他法力耗尽,无处可逃,活活被天雷劈死在荒郊野外……”
“什么!怎么可……能。”
在暴跳如雷地吼完前面几个字,到了最后一个字时,寒生忽地就安静了下来。
因为,在他的记忆中,当真逐渐浮现出了这么一回事。
一次,关于天地季节神奇调转的事件。
算起来,正是在自己离开金谷涧没多久。
那个时候,他被一群捉妖师认出是寒凛余孽,追杀着一路逃到北方的一处原野,正逢一条大河拦路,他没有妖力,无路可退,眼看就要被他们逼得跳河。
可突然间,原本炎热的夏季迅速降温,天空太阳匿迹,四下雪花飞舞。短短一刻钟的时间,那条滔天的大河在寒生面前冻结成冰,止息了风浪,只留下一块平坦的无垠冰面。
寒生来不及思考这是什么情况,直接踩上冰面,奔跑着横跨整条大河。在成功到达河对岸后,回头望去,发现那些捉妖师尽管错愕,仍是跟着追了上来。
只是在他们到达冰面中央的时候,冻结的河水蓦地解封,整个冰面霎时碎裂成千千万万片,带着那些捉妖师的惨叫,一个不落地坠入了河水之中。
那些捉妖师在急流中呼喊求救,想要借助自身灵力逃离漩涡,可无论如何也飞不起来,身躯犹如被千斤巨石缠住,活活拖往水底。
最终,那数十人的结伴捉妖师被淹死在河水之中。而寒生在往河的另一侧逃出了一段距离后,抬眼观望周围,再次惊奇地发现,四周短暂出现的冰天雪地消失不见,随之恢复了原本的盛夏茂林。
那时候的寒生尚在被追杀的恐慌中,来不及细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当是上天发怒,给予了那些恶人应有的惩罚。没有在原地停留太久,径自继续往南方逃去。
现在想来,原来那一场季节变换,是宵烛……在救他。
寒生又想起了,他在逃离的时候闯入一方树林,夜色里的林子漆黑阴暗,伸手不见五指,纵使经历过许多风浪,他也不免感到害怕。但是走着走着,忽觉四下有光,朝来源处一看,是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在夜空中飞舞。
那回他跟着萤火虫的光顺利走出了黑暗,来到了灯火通明的城镇,却完全没有想起,这引路的萤火虫与宵烛有关。
到现在,寒生终于能够明白,宵烛最后和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不要忘记我的样子,未来你若陷黑暗,我会救你,以光。”
“呜呃……”
寒生呜咽出声,一只手抚在石壁上,用颤抖的指尖不断触摸着上面凿刻的“寒玉”二字。
那是当年自己告诉宵烛的假名,因为怕生事端,就没有以真名相告。
也就是说,直至宵烛离开的那一天,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叫什么名字。
*
寒生是被陆溪屿面对面抱离金谷涧的。告别草妖,陆溪屿带着他往来时的方向走。
寒生哭得全身都要瘫软,胳膊无力地从陆溪屿肩头垂下,时不时还抽抽两声。
陆溪屿一只手在他背上轻抚,另一只手托在他的臀下,将其往上提了提。
沿着原先的山路走,很快回到之前休憩的草地。两辆马车还停在那里,车前鼾声震天。是那两个驾车的车夫耐不住等待,直接仰头睡着了。
林成济和沈温茂还呆在原处,只不过也因为等得太久,齐齐躺在草地上,不知不觉间睡意渐起,依偎在一起不省人事。
沈温茂一条胳膊伸开,用作林成济的枕头,另一臂的宽袖则被当做被子盖在他身上。林成济蜷缩成一团,脸紧埋在沈温茂胸口,头上的发带散开扔至一旁。
二人胸口相贴,互相揽腰,此情此景,颇像一对依偎在一起熟睡的夫妻。
陆溪屿对这副场景视若无睹,掀开马车的车帘,将寒生抱了上去,又去把其他人挨个踹醒:“都起来,该赶路了!”
林成济揉揉眼睛,嘟囔着坐起,慢慢吞吞爬到马车上继续睡。沈温茂捡起他们的衣服和发带,也跟着上车。
陆溪屿回到车里,寒生还裹着他的衣服缩在角落里啜泣。陆溪屿坐过去,一只手贴在他的脸颊上,大拇指轻柔地抚摸,将淌下的泪水擦去,道:“阿生,别哭了。”
“我也不想……”寒生呜咽道:“可是,可是我都不知道,他,他居然为我做了那么多,最后还……我一直以为他是在生我气,我什么都不知道……呜呃……”
听到“他为我做了那么多”,陆溪屿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似是想起什么,有些失落。欲开口,又觉得现在同寒生说,多少有些卖弄好事,只能忍下,搂住他道:“相信我,他不会怪你的。既然他选择了为你这么做,就说明你值得,断不是为了让你知道事情原委后如此失魂落魄。如果他提前知晓你会因为他哭,他肯定也会自责。他付出了这么多心血,就是希望你能够好好在世上活着,替他去看外面很远的世界,去做你所要做的事。”
“所以。”陆溪屿轻轻掐住寒生的两腮,在他被迫噘起的嘴唇上印了一个唇印,道:“别哭了。永远将他的模样和声音刻在记忆里,今后你所走过的每一寸土地,看到的每一处风景,都是带着他一起去的。”
寒生的啜泣声消减下来,但仍抱着膝盖,将脸埋得叫人看不见。
陆溪屿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抱到自己大腿上。一只手滑过他瘦削的肩头,落到那薄薄一片后背,将其箍紧在自己怀中。陆溪屿亲吻寒生的眉眼,他的脸颊,他的颈侧,手从胸口的衣襟摸进去,触到那光洁嫩滑的皮肤,用仰望的姿态渴求道:“阿生,我想哄你开心。”
“我不要……”
寒生想要抗拒,扭着头躲到别处,陆溪屿只稍稍一揽他的后腰,便将他拉回原位。
陆溪屿继续在那片被他扯开大半的胸膛上亲吻,手脚利索地解开绑着的带子。布料从寒生圆润的肩头滑下去,在地面堆作一摊。
寒生仰头,闭上眼,从车窗吹进的夜风风干他眼尾最后一滴泪,陆溪屿抬手,哗地一下降下窗帘。
半推半就间,寒生跨坐在陆溪屿身上,下身衣物褪到膝盖,露出的部分被陆溪屿两只大手包住。
那只木头手臂被他灌输了灵力,发起不输他体温的热来。
陆溪屿呼吸急促,张嘴在寒生脖颈上乱咬,咬出圈圈点点的红痕牙印,三番两次把寒生抗拒的手推开。
咬完后,又埋头去亲别的地方。
……
车厢内的温度异常高,闷得寒生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头昏脑涨,眼前什么都看不清,呻|吟声被剧烈的起伏撞得稀碎,扶着窗棂的指尖被他捏得发青。
陆溪屿将他那只手捉回来,抱着他,向后翻滚到车厢的地毯上。
……
寒生坐回陆溪屿的膝上,车窗被重新打开透气。
恍惚间,透过陆溪屿的颈侧,在那漆黑一片、只有浅淡月光照射的野林里,寒生看见了点点星光。
他急不可耐地跪立起身,向前敲打车厢的壁板:“停车!停车!”
尽管寒生双腿颤抖不已,甚至无法合拢,还是裹着陆溪屿的外袍下了车,一瘸一拐地往光亮的地方去。
陆溪屿寸步不离跟在他的身后,在他腰间迅速绑上另一件袍子,用以遮盖大腿。
寒生走得很慢,但一直固执地往前走,赤着脚踩在草地上。鞋子被陆溪屿拎在手上,但来不及给他穿上。
寒生走到那片光亮的所在地,许是因为他的到来,那些光黯淡了下去。
但是不久,又闪烁了起来,金色的、亮眼的,在黑暗中飞舞的光点。
是千千万万的宵烛。
宵烛是萤的别称,那些文人墨客总喜欢这么叫。这里的每一颗亮光,都是宵烛。
但是,对寒生来说,宵烛只有一个,是这所有光点当中,最特别的。他永远不会忘记的那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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