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听到这话,那人的眼神又是骤然一变。
“开过灵眼,却只有一身三脚猫的功夫,连逃跑都逃不利索,无需多想便能明白,是在哪个捉妖院里犯下了大错,被剥夺灵力后赶出来了吧?”
那个人的身子弓成了一只虾米,浑身都在瑟瑟发抖。陆溪屿还欲逼问,寒生却是从后面伸手拦下了他:“行了,先别问了。”
陆溪屿猛地扭头,用一种震惊且不解的眼神看着他。
寒生在他的肩上拍了拍,凑近他的耳边小声道:“先别把他逼太紧了,等会儿我们还需要他给我们带路呢。我觉得华胥国这事他八成知道不少,等进到皇宫里看有没有什么发现再说吧。”
陆溪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停住了几秒,朝他指指自己的脸,小声道:“那你亲我一口,我们立马就进宫去,不问了。”
寒生:“……”
陆溪屿说完这话就立即闭上了眼,像是怕寒生会直接一巴掌扇过来似的。但等了好一会儿,却是没有等到巴掌。
他惶恐地睁开眼,然而下一秒,就感受到寒生轻轻搂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来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陆溪屿傻掉了。
寒生用手背擦了擦略微有些湿润的嘴唇,松开陆溪屿,转身道:“行了,走吧。”
在后面全程观看的三人一妖,其中有三个嘴巴张的老大,眼珠子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只有何风吟一个,表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嘴角却是再次翘起了像上回看他俩牵手时一样的弧度。
陆溪屿好半天才从被亲了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前方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的寒生,连忙追赶上去,右手用力搂住他的腰,歪头往他颈窝蹭道:“媳妇儿我还要!再亲一口嘛!”
寒生翻了个白眼:“滚!”
*
那个假装兔妖的人被再次拎到了前面,被下令带着他们在皇宫里穿梭,讲解各个屋宇都是用来做什么的。
那个人走三步一回头,看向寒生的眼神紧张兮兮的,像是时刻在观察后者的视线此刻在看向哪里。
看着看着就感觉到脸上贴上来了一个冷冰冰的东西,那人猛地回神,就看见身侧的何风吟将一把锋利的短刃抵在了他的颊侧。
“别乱看。”她冷声道。
走在她身后的晏泊尘注意到她腰间空空,忍不住问了一句:“风吟,师父上回给你打的剑呢?你怎么又不带?”
何风吟把短刃收回来,一扬发尾,干脆道:“丢了。”
“?”
晏泊尘没弄明白是她主观上把那把剑给扔了,还是自己不小心弄丢了,但左右就是不见了,找不回来了。心下一阵忍俊不禁,右手握拳抵至嘴边,低声道:“那好像是师父给你打的第七把剑了?”
何风吟不屑道:“那又怎样,再打,再丢。”
“……”
一直被晏泊尘牵着走路的小雪兔听到这句竖起了耳朵,仰起头道:“什么剑呀,我也想要。”
晏泊尘垂眸看他,解下了自己腰间的佩剑递到他手里,道:“我的给你玩。”
小雪兔甜甜地道了一声“好耶”,松开了牵着他的手就把剑抱住了。
*
他们踏入了华胥皇宫的朝殿。
寒生又被陆溪屿死乞白赖地握住了手,怎么也挣脱不开,只好和他牵着手一道踏入了朝殿的门槛。
这座宫殿因为位置比较靠里,看起来并没有怎么遭到损毁,只是屋顶的琉璃瓦几乎都碎裂掉落下来了,只剩下一层破了几个大洞的木质底板。
宫殿内的物品倒是没有怎么改变,一如这个国家没有被灭时的模样。
天光从破了洞的屋顶上倾泻而下,能够看到梁壁墙柱上的琉璃珐琅反射出的光芒,只是几乎都被灰尘给遮掩住了,并不如往日那般熠熠生辉;而那些数日不曾见过阳光不曾沾染人气的器具物品却全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兀自在自己的位置上散发着生冷的寒气。
殿堂虽小是小了点,但该有的东西全都一样不少。
寒生想往前走一段距离到大殿里面去看看,胳膊却是被身后站在那里的陆溪屿给拉扯住了,怎么拽也拽不动。
寒生恼然回头,没好气道:“你又怎么了。”
陆溪屿站在大殿门口的地方,而其他几人都在殿外。前者看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脸上满是哀求之色:“阿生,别进去了好不好,里面好冷清,我害怕……”
寒生气极反笑,道:“你怕什么,这里面有鬼么?再说你不是堂堂天下第一捉妖院的院长吗,就算真的碰上鬼了,难不成你在瞧见它的第一眼就会当场被吓尿?”
陆溪屿战战兢兢地摇摇头:“不,不要……”
寒生用力把胳膊从他的手中抽回来,理理自己的衣袖道:“那你就在外面叫你的徒弟们保护好你吧,我自己进去。”
寒生扭头要走,陆溪屿又一下子扑上来了,右手紧紧抱住他的胳膊,缩着脖子道:“不,我不在外面,我要和你一起……”
寒生用力地朝他翻了一个白眼,旋即扭头和颜悦色地对后边门外面三人一妖道:“你们几个要是想进来看看就一起吧,不想的话就在门口等我们一会儿。”
听到这话,何风吟二话没说甩着发尾抱着胳膊进来了,而晏泊尘刚想迈步,小雪兔和被抓住的那个人就一左一右死死地抱住了他的大腿,使得他怎么也动不了,无奈之下他只能带着这两家伙留在了殿外。
寒生拖着磨磨蹭蹭不肯挪步的陆溪屿一步一步往大殿深处走去。
脚下的地面是红色的,越往里颜色越深,起先他一直以为那是这宫殿地面铺的地毯的颜色,可越往里走就越觉得不对劲,脚下黏糊糊的,且一步一个脚印,就像踩在了某种干涸的半固体上面。
寒生挣脱开陆溪屿的手,蹲下身来,用指尖捻起了一小块铺在地板上的东西放在眼前仔细观察。
陆溪屿跟在他身后帮他提着衣摆防止被地面的东西弄脏,同时探了个脑袋过来问道:“这是什么?”
寒生用大拇指和食指捻着搓了搓,又挨近放到鼻尖底下闻了闻,半晌后道:“是血块。”
“血,血块?”陆溪屿惊住了。
“嗯,而且很多,这地上一大片红色的全都是。”寒生重新站起身来,环视周围一圈,最后将视线落在了正前方高台上的那座龙椅上面。
那龙椅的椅面上也覆盖了深重的一层颜色,且从椅子边缘的地方一直连接到地面,寒生的眼神凛了凛,拎起衣摆,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上前。
陆溪屿见状,也急急忙忙在他身后跟上;而何风吟就跟在他身后一丈远的距离处,抱着胳膊慢慢悠悠地走着,时不时眯起眼睛低头打量一下自己脚底下所踩着的地板,似是若有所思。
寒生走近了,完全站立在了那张龙椅面前,黯然垂首,目光紧盯着椅面上的那一大滩深色固体。等到后边的陆溪屿也歪歪扭扭地跟了上来,他道:“这个地方……”
陆溪屿从他身后探出了一个头,看向他所盯着的位置,当即尖叫了一声:“啊!这个地方死过人!”
寒生的眼睫颤了颤。对方说的话和他内心的想法完全对上了。
现在大抵就可以想明白了,这大殿内靠近高台地面上的一大片,是一滩早已干涸多年的血泊,而血泊的来源,正是高台之上的这张龙椅。
龙椅染血,江山不再,连皇帝都被人斩杀于朝堂,这样的一个国家,怎么还可能有任何喘气的机会。
现在的龙椅空空荡荡,原本应该在那里的皇帝尸首早就不见了,不知是不是被某位叛军带走,百般凌辱后最后抛尸于荒野。
寒生的眼神晦暗,最后看了看这高台四周,眼见着再也没有任何其他能引起人注意的东西了,于是转身,带着陆溪屿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何风吟原先站在大殿中央,手里抱了个画板一样的东西在对着寒生和陆溪屿的背影写写画画,一见他们要走了,立即把纸笔全部收起,板子也飞快地藏进了袖子。
但寒生还是眼尖地捕捉到了。
他对旁人向来不像对陆溪屿那般暴躁,对作为女孩子的何风吟更是温柔至极。他笑眯眯地上前盯着她的袖口看,问了一句:“风吟,画的画可以给我看看吗?”
何风吟原本以为自己藏得滴水不漏,却没想到还是被寒生发现了,脸颊上不自觉浮上了两朵红云,把衣袖背手藏在身后,脑袋垂的很深,不说话,也不作反应。
寒生知道她是有自己的小秘密,不愿与展露出来示人,便也不再纠缠,依旧笑着道:“好啦好啦,不想的话我就不看了,走吧,我们先出去,你师兄他们还在外面等着呢。”
何风吟讷讷地点点头。陆溪屿还是平生第一次看见她脸红的样子,右胳膊再次揽上了寒生的肩膀,眯着眼睛瞅她道:“喂喂,你这丫头怎么回事啊?之前在杪秋院的时候要么就是两三天见不到人,要么见到了就看见你抱着一个木板在那里画画画,也不让人看你画的什么,不让我看就算了,现在你师娘想看看也不行?”
何风吟的脸倏地更红了,把衣袖里快要掉出来的画板又往里塞了塞,提着一口气,好半天憋出一句:“少管我。”
说完扭头就走。
“喂,喂!何风吟!”
陆溪屿对于何风吟的没礼貌向来是习惯了的,可他这回难得地想在寒生面前一展自己作为“人师”的风采,却依旧被她如此毫不留情地拂了面子,多少就有些不太高兴了。
他正想冲上前去把她揪回来好好说教一番,让她知道徒弟要有个徒弟的样子,右手就被寒生拉住了。
陆溪屿心底一颤,立即停下了脚步折返回来,贴在他身边微俯下身道:“阿生,怎么了?”
寒生不知怎么,这一段时间对他都没有那么凶了,拉着他的手捏了捏,好声好气道:“行了,你也别老是吵她了,人家女孩子家家的肯定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愿意给你看画你就看,不愿意给就算了呗。走吧,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陆溪屿听寒生这么一说,顿时也不好反驳什么了,撇了撇嘴,抬眼看向已经走到宫殿外面去了的何风吟,还是发泄似的道了一句:“哼,就这死丫头的样子,一点闺女的样子都没有,以后看有哪个男人敢娶她——啊疼疼疼!!”
寒生捉着陆溪屿的手上一用力,把后者的手指头往手背的方向掰折了一个角度,疼得他大叫。寒生道:“你这是哪门子的思想?人家就一定要嫁人吗?人家就一定要被男人娶吗?她自己一个人过一辈子不行?她和另一个女孩子在一起不行?张嘴闭嘴就是娶不娶嫁不嫁的,谁规定她就必须要嫁人了?”
寒生松开陆溪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朝他翻白眼道:“那你们修真界还规定人和妖不能在一起呢,你们人类的伦理还不能忍受断袖呢,你又和我这男妖三辈子纠缠个什么劲儿?自己就从来不墨守成规,又凭什么要求你的徒弟去遵守?”
陆溪屿被寒生怼得哑口无言,深深低下了头,认错道:“我错了,阿生。”
寒生抱着手臂,又是一个白眼翻了回来,道:“错了就赶紧把你那张烂嘴闭上,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说罢转身朝殿外走去。
陆溪屿懊恼地抬手捶了捶脑袋,抬步赶紧追上寒生的步伐。
寒生跨出殿门,一眼找到了还躲在宴伯尘背后被他们抓来的那个人类,同他道:“别装那副死样子,这里没鬼。”顿了顿,又道:“带我们去这宫城的地牢看看吧。”
晏伯尘不解,道:“师娘,为何要去地牢?”
寒生的手指在下巴上摸了摸,作思考状道:“一个国家除了皇帝,前朝和后宫应该还有一些大臣和嫔妃吧,我们来的路上那些屋宇都是空空荡荡,并不见任何尸首,所以我想,有没有可能有一些人是被关到地牢去了。”
众人恍然大悟。
小雪兔因为觉得这里实在是过于阴森,所以老早又变回本体钻到晏伯尘衣袖里去了;何风吟背对着他们倚靠在廊庭下的一根柱子旁等他们。而被抓来的那个人上半身依旧被绑着,一听自己还可以为他们效力,连忙道:“是是是,我这就带几位大人前去——您看小人还是有用处的吧,所以您暂时留着我吧,就别吃小人了……”
寒生见他还处于所有妖怪一定会吃人的误区里,也不打算提醒他了,挑了挑眉道:“行啊,你表现好一点,老老实实在边上跟着我们,别老想着逃跑,我就不会吃你了。”
那人连声道:“诶是是是,小人知道小人知道,小人这就给大人们带路……”
晏伯尘押着这人到前面去了,何风吟因为不想看见陆溪屿,所以也离他远远的,于是就只剩下了他和寒生两人走在队伍的最后方。
陆溪屿又牵上了寒生的手,掌心传来暖融融的温度。二者并肩走了一段距离,寒生忽的道:“对了,我一直不知道……你这三个徒弟,现今都多大年岁了?”
陆溪屿抬眼看了看前方晏伯尘和何风吟的背影,道:“这两小孩啊,大的十九,小丫头十七,还有一个老三……今年好像十六吧。”
寒生皱起了眉头,道:“老三才十六?他十六你就给人撵到南斗院给你打工去了?你这师父当的是真好啊。”
陆溪屿听出了他话里的阴阳怪气,但也只是嘿嘿笑了笑,道:“这不是嫌他太闹腾了嘛……反正他精力也使不完,不如就送到别的院去,又能给我赚钱又能得个清净……”
寒生:“……”
寒生道:“你未必觉得你自己很安分吗?”
陆溪屿依旧只是嘿嘿笑,寒生又道:“他十六岁能教人家什么,怕是自己读书都没有读通透吧?”
陆溪屿瞬间正色,纠正他道:“诶,那你可就小看这小兔崽子了,我的徒弟,我的亲传徒弟,他师兄师姐都那副了不得的样子,他个老三能差到哪去?那少年捉妖师排行榜虽说比不上自家两位大哥大姐,但怎么着也能排个第三吧?”
“哟。”寒生惊奇地挑高了眉:“看来你教的还蛮好嘛。”
陆溪屿一听他夸自己,立即鼻尖都要翘到了天上:“那是,也不看看他们师父是谁!可是我诶!我是谁?这天下第一聪慧动人性感美丽大妖怪的夫君!”
寒生本来听他前半句话还能算是笑着的,但一听到后面他对自己的描述,微微翘起的嘴角霎时就收回来了。
片刻后。
“嗷嗷嗷嗷嗷!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说了媳妇饶命媳妇饶命!啊耳朵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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