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入天牢尸横人间狱

第十四章

他们一行人在殿宇间不断穿梭,最终被那人领着带到了天牢的入口。

这座牢房的口子是嵌在一处山体上的,由一条黑漆漆的楼梯隧道通往地下。牢门破败,四下结满了蛛网,门上的锁不翼而飞,使得两页门扇无法固定,中间微微敞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

一阵轻风吹过,引得里面的气味散发出来了些许,寒生耸鼻闻见,十分不喜地捂住了口鼻。

“好大的尸臭味。”

陆溪屿一开始没闻到,还故意用力地耸了耸鼻子:“哪儿呢哪儿呢,我怎么没闻见……呕——”

闻到之后没忍住直接干呕了出来。

那个给他们带路的人暗戳戳躲到晏泊尘身后去了,探了个脑袋出来道:“那,那个,几位大人,地方已经给你们带到了,小人就不进去了,在外面等着几位,还请大人们注意安全……”

陆溪屿鄙视了他一眼,侧头对寒生道:“看来里面的死人不少,阿生,你要进去吗?”

寒生用“那不废话吗”的眼神白了他一眼,伸手将面前那扇铁门推开了些许。

缝隙一加大,里面扑涌出来的臭味霎时更浓了,连寒生都有些没忍住,在闻到之后,飞快地扭头躲至一边干呕了起来。

就在他捂着嘴颇为不适的时候,身边忽的伸过来了一只手,手上拿着一块整齐折叠的浅色手帕:“师娘,您用这个。”

寒生咽了咽喉底的口水,抬头一看,发现是何风吟。

女孩子的手帕干干净净,而且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用其掩住口鼻,多少能够缓冲一点外界弥漫的尸臭。

寒生心下一阵感动,将手帕接了过来,缓解了些许脸色,柔声道:“谢谢风吟。”

何风吟的脸红了红,正要转身让开寒生面前的位置,眼前倏地又伸过来一只手。她沿着手臂看去,很快就瞧见了脖子上面那张笑嘻嘻的脸。

陆溪屿谄媚道:“好风吟,好徒儿,我也想要,给我一个嘛。”

何风吟脸上的神情立马又恢复了从前的那般冷漠,斜睨着眼上下打量了陆溪屿几眼,道:“没了。”

陆溪屿不高兴,见她转身要走,正欲追上去继续讨要,那边寒生却是已经掩好口鼻推门准备进去了。情急之下只能自己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条不知道何年何月用过的布条,用右手配合着灵力一道绑在了自己的鼻子上。用力吸了吸确定闻不到臭味了,这才急急跟上后者的步伐。

寒生在牢房门边停了下来,转身对晏泊尘道:“泊尘,你也就别进去了吧,里面看起来情况不太好,你就在外面带着阿泠他们休息一会儿吧,看好别叫那个家伙逃跑了。”

晏泊尘点头答应,继而寒生又转向何风吟:“风吟,你也是,一起留在外面吧,里面臭烘烘的,你进去的话沾染一身的味,到时候回去梳洗什么的都很不方便。就别进去了,在外面也离这牢门远些,别叫味道沾到了你身上。”

何风吟本来是想跟着寒生的,但听他这么一说,也只好遵循他的安排,讷讷点了点头,兀自缩到晏泊尘身后去了。

小雪兔在晏泊尘胸口竖了竖耳朵以示道别,寒生朝它挥挥手,转背拖着在牢门边磨磨蹭蹭的陆溪屿一道进入了牢房隧道。

这条隧道黑暗幽深,且空气中全都布满了灰尘,在踏入的一刹那,甚至叫人有些喘不上气来。

寒生用手帕捂着口鼻,用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气,多少是舒缓了一些,但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于是他道:“陆溪屿,点灯。”

陆溪屿就像跟在他身边一个随时等候差遣的仆人,忙不迭地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燃烧符,用灵力将其点燃了,很快明明灭灭的一个小火球漂浮了在半空中,清晰地照出了他们前方脚下的一大片路。

台阶陡峭,陆溪屿害怕寒生会摔,抬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一只胳膊。

而寒生也十分配合,小臂抬起来挽住他的右手,整只妖依偎在他的身侧,另一只手则用手帕捂着口鼻,低头小心翼翼地找着楼梯上可以下脚的地方。

于是陆溪屿只要稍稍一侧头,就可以看见寒生低垂的眉眼和纤长的睫毛。

后者的身上散发着一种淡淡的香味,是他三辈子以来早就已经熟悉透了的。只要一闻见,他便会觉得心安不已,仿佛徒增莫大的勇气,哪怕面前是刀山火海油锅地狱,他都可以坦然坚定地蹚行过去。

“你闻够了没有。”

寒生老早就察觉到陆溪屿像条狗一样张着两个鼻孔在自己头顶闻来闻去,但一直没说什么,直到后者顺着他的耳畔闻下,还意欲探头往他的衣领里嗅,这才终于开口道。

陆溪屿被这冷不丁的一声吓到,赶紧悻悻缩回了脖子,把他的手挽紧了,陪笑道:“够了够了,我们走吧,小心脚下。”

寒生知道他是什么德行,轻哼了一声之后也没再追究,转回头来继续专注脚下的路。

长长的阶梯好不容易走完,接着便进入了另一个幽深的甬道。甬道的两边墙壁上是有壁灯的,陆溪屿控制着那张燃烧符飞到前面去将其挨个点燃,很快他们所处的地方便完全地亮堂了起来。

顺着甬道一路往前走,没过多久就进到另一个开阔的空间。

这里摆放着一些落满灰尘的桌椅,墙边木架上立了不少器具,地上还随意散落着一些成串的钥匙。想来此处应该是那些狱卒们曾经看守犯人围坐休息的地方,只是同这个国家一样,也一并没落了。

越往里走尸臭味愈发浓重,陆溪屿鼻子上绑着的那一圈布条完全起不到作用,看他在一旁几乎都要被臭晕过去了,寒生于心不忍道:“要么你先出去吧,我自己在里面看看。”

陆溪屿听到这话,当即一秒又恢复了精神,把布条往自己的鼻孔里塞了塞,又用衣袖挡住,这才勉强好了一点,道:“我不,我才不出去,我要和你在一块儿,要是我出去之后我媳妇儿一个人在里面遇到危险了怎么办,那到时候担惊受怕的不还是我,心疼的要死的不还是我……”

“……”

寒生自知永远说不过他那歪理,撇了撇嘴,也懒得再和他掰扯了,不耐烦道:“那就把你鼻子底下那两个洞堵好了,别到时候被臭晕在这里面,还得我来扛你出去。”

陆溪屿嘿嘿一笑,搂着寒生的肩蹭了蹭,被后者一掌拍开,十分嫌弃地擦了擦被他碰过的地方:“离我远点,别把你身上的臭味蹭我身上来了。”

陆溪屿噘嘴,欠揍道:“那你身上现在不也是臭烘烘的……”

“啧——”

“媳妇儿我错了别打!”

想着他们已经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了,寒生不想再磨蹭,也就把高高举起的巴掌收了回来,厌烦道:“赶紧走,别再磨蹭了,看完如果没有什么东西的话我们就出去,里面臭死了。”

他说完扭头就走,陆溪屿赶紧惨兮兮地跟上他的步伐。

从方才那个小厅里拐进另一个通道,这里面就是两排并列着的牢房了。先前那张燃烧符将这边的壁灯也一一点燃了,借着盆火散发出的昏黄光亮,他们能够大致地看清楚这两边牢房内的景象。

全部都是横卧在地上腐朽的差不多的尸骸。

它们身上还穿着破烂发黑的囚服,一看就是生前被关押在这里的囚犯,只是因为这个国家一夜被灭,连皇帝都殉国于龙椅座上,所以像他们这种低下入尘的罪犯,自然也就没有人来管他们的死活了。

它们的服饰统一,寒生从中也看不出个什么端倪,只是用手帕捂紧了口鼻,微微皱起的眉头展现出了一派悲悯之色。

“啧啧,外边的狱卒在乱中倒是可以直接逃跑,这里面被关着的囚犯可就惨咯,想逃又逃不出去,也没有人来管他们,一个个全部被活活饿死,尸骨都腐朽成这样了也只能呆在这个鬼地方,连化成土了都等不到出去的那一天。”陆溪屿在一旁感慨道。

寒生轻哼了一声,下意识道:“你们人类不是惯来这样?可以随时用他人的性命来为自己的利益垫脚,也不在乎会死多少人,只要自己的小命保住就行了,其他什么都不管。”

陆溪屿立即举起还能动的右手道:“诶,你说的这里面可不包括我啊,就算其他人类全都普遍是这副德行,你夫君我也永远都不会这样的!”

寒生瞥了他一眼,不知道是在对他还是在对自己说:“我难道不知道吗,你要是这副德行,我怎么还可能喜——”

“喜什么?喜什么?”陆溪屿明明知道他后半句要说什么,但还是忍不住一脸兴奋地和他确认:“快说快说,是不是喜欢我?是不是喜欢我七百多年?你想说的是,我要是这副德行你怎么还可能喜欢我七百多年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

“……”

寒生一句话也不想和这个神经病说了,用手帕捂着口鼻直接扭头就往牢房的更深处走去。

陆溪屿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一样跟在他后面,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不喜欢我,我一直都知道,你每一辈子都在等我,我死的两辈子,六百年,你一直都在人间等我回来。你看我这一世,我才刚出生没多久你就找上门来了,来了之后还不敢进来,只敢躲在我家门口偷偷看我,你以为我那时候是个婴儿吧?其实我有记忆的,我什么都记得,我也看见你了,就是那副小身体实在太憋屈了,我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在门口晃悠……”

“我还看见你每天都来呢,也不和我这辈子的爹娘讲话,就是趁阿母抱我出来晒太阳的时候在我家围墙头上偷窥我,从我出生一直偷窥我到我十三岁进杪秋院,完了还到杪秋院继续偷窥……”

寒生走了多久,陆溪屿就讲了多久的废话。前者期间从未出言打断,就只是一声不吭地走着路,也不知道到底在没在听。

直到终于将脚下的这条路给走完,而陆溪屿还没结束他的人生回溯的时候,寒生抬眼看见的一番景象,使得他双眼瞳孔猝然圆睁。

在惊恐地看了那个方向几秒后,他遽然出声:“陆溪屿,闭嘴!”

陆溪屿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惶惶转眼看向寒生所注目的那个地方,在视野完全清晰后,经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这监狱尽头最后的一间牢房。周围环境和前面的没什么两样,同样的灰尘遍布,同样的尸臭漫天,但唯一让他们做出如此反应的,还是牢房正中央赫然显现的一具尸骸。

这具尸骸并不像之前看到的那些那样身着破烂的囚服,而是衣着十分的华丽。衣服布料上遍布金银丝线和瑰丽珠宝,虽是已经蒙尘,但依旧不难看出它们原先的上等和昂贵。

一看它生前的身份就不是什么普通的罪犯。

而且更让人感到惊悚的是,它也不像其他尸骸那样是横七竖八卧倒在地上的,而是以一个十分端庄的姿势跪坐在牢房中央,即使身体只剩下了一具骨架,周身也依旧有着十分强大的气场。

寒生皱起眉头仔细观察了一番,道:“它是被缢死的。”

这具尸骸的脖颈处,缠绕着一条破烂发黑的白绫。

陆溪屿对此场景感到有些害怕,缩着脖子躲到了寒生身后,只悄悄探出一双眼睛往外看,道:“它生前是不是皇宫里什么很位高权重的人啊,看这衣服,啧啧,真贵气啊,不知道扒下来拿去卖能卖多少钱。”

陆溪屿话还没说完就被寒生狠狠敲了一板栗,后者听声音非常生气:“我真不知道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人家凄惨死于此地,你这闯入的外来者不想着帮个忙让其能有一处安眠之地就算了,还想着要扒人家的衣服拿去卖钱?你有病是吗?”

陆溪屿抱着头连连哀嚎道:“我错了我错了,我就开个玩笑嘛,又不是真的要去扒——好好好不开玩笑不开玩笑,媳妇儿先把巴掌放下……”

寒生懒得和他浪费时间,骂完人后随即又把视线移回了那具尸骸的身上,眉头紧紧锁住,盯着它再次上下打量了好几遍,分析道:“肩头落有尚未完全朽烂的头发,长度可接地面;身旁散布数只簪钗首饰,其中包括一只黄金凤冠;再仔细观察其服饰,能够隐约看见布料上面用金丝线绣制而成的大片凤凰纹样。”

“这数种事物给出的信息叠加在一起,已然昭示了此人生前在这个国家当中立足的身份。”

“那染血高堂的真龙天子之妻,华胥国的中宫皇后。”

陆溪屿骇然失色。

只不过不是因为此人居然是华胥国的皇后,而是因为一国皇后居然就这么被缢死在了天家牢房,并且直至尸首化骨都再无人理睬。

“那,那对她行绞刑的,同样是斩杀皇帝于龙椅上的那些叛军吗?”

寒生道:“大抵是了,国破帝死,一个久居深宫的弱女子,自然是不会再有人来怜惜了。”

他的心里一阵叹惋。接着无意间瞥开了眼,将视线转向另一处,就看到了另外一个再次成功引起他注意的事物。

他呆呆地盯着那处看了许久,不由自主道:“那是什么?”

陆溪屿也转过了头去。那是关押皇后的斜对面一间牢房,从他们这个倾斜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瞧见有一堆高高叠起的物体,但看的不太真切,只是一堆高耸的黑色影子。

陆溪屿上前几步走到了那间牢房的前面,借着火光仔细看了,倏地惊叫道:“这里也有一具尸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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