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从边城往邢城赶路,需要花上两天时间,他们不急着回家,没有动用阵法,就只是靠四个车轮在地上骨碌碌转。
抵达中途一个城市时,停下来稍作休息,寒生翻了翻他们的包裹,发现带出来的吃食已经吃完了。于是敲敲马车前厢,待到陆溪屿掀开小帘探头,对他道:“我饿了。”
陆溪屿将马车停在路边,让他在车上等着,自己去店里给他买吃的。
站在氤氲着饭菜热香的店里,陆溪屿竭尽全力掏遍浑身上下每一处口袋,却再也没能找到一个铜板。
他有些窘迫,缩到一个角落里。看看周围,确定无人注意他,弯腰脱下鞋子,倒着晃了晃。很快,从鞋底往外叮叮咣咣掉出三个铜板。
陆溪屿捏住鼻子,将带着味道的铜板捡起,回到柜台边,抬头望望墙上的菜单,递两个铜板过去:“老板,要一份素面和两个包子。”
想了想,把剩下一个铜板也补上:“面里还是加一点肉吧,包子要荤的。”
陆溪屿端着牛肉面回到车边,把碗筷递给寒生,包子也顺便给他。在他埋头吃面的时候,自己坐回到马车的前座。
趁着寒生看不见,他在衣袖里一阵胡乱摸索,总算掏出来一个布袋。将袋里的东西拿出,是一个已经发霉的糙米饼。
这是他不知多久前去南方外出时带在身上的,一直没有拿出来,方才想着还能不能凑合几口,掏出一看,却发现已经霉掉了。
陆溪屿觉得有些沮丧,但此刻肚子饿得不行,还是将米饼凑到嘴边,张嘴咬了下去。
在寒生再次敲响车板前,他几口把饼咬掉,又灌猛一口水,囫囵吞下,差点没被噎死。刚吃完,寒生从前车小窗口探头,道:“我吃完了。”
陆溪屿连应几声好,一抹嘴巴,绕到车后去接他的碗。
递过去时,寒生随意问一句:“你不饿吗?怎么不多买一碗?”
陆溪屿怕露馅,忙道:“我刚刚吃过了,就在老板做你那份的时候,我站在边上把我的吃完了。”
寒生一脸“怎么没把你饿死”的表情,真信了,把碗给他。
陆溪屿将碗给老板送回去,跑回来,撩开车帘,看寒生边上的妖怪还闭着眼睛靠在车厢上,道:“她怎么还没醒啊,死了吗?”
寒生“啧”一声:“别胡乱放屁,人家只是晕过去了,被关在那种笼子里不知多久,几个月不进食,搁你你不晕?”
陆溪屿悻悻点头,转移话题道:“阿生,还有一个时辰左右就可以到邢城了,到时候直接回杪秋院吧?”
“嗯。”寒生道:“要不要在回去的路上顺便去菜场买点菜?走的时候不是给仙仙带走了很多蔬菜嘛。”
陆溪屿一想到自己比脸还干净的钱袋,头立马摇得像个拨浪鼓:“不要,让管厨房的那帮小兔崽子自己想办法,反正我不给钱给他们买菜。”
“……”
寒生嘴角抽了抽。趁他开口骂人之前,陆溪屿赶紧一拉车帘,飞快溜回马车的前座。
车子动了,并越行越快,被陆溪屿在前面驶得简直要飞起来。寒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毛病,抓着车厢的把手骂骂咧咧一路,期间还要稳住那只妖怪的身体,防止她从车厢里滚出去。
回到杪秋院的时候,前院广场里站着不少人,仔细一看,是方丈和几个小和尚在陪何风吟的侄女玩游戏。
起先寒生要抱母妖怪进去,但陆溪屿死活不让,说不想看见他和别的女人贴在一起。把母妖怪抢过来后,顶着寒生冒起的满头怒火,将其扛在自己肩上,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子。
隔老远就闻到愈渐浓厚的妖气,老方丈停下手里抛小球的动作,警惕回头。看见寒生他们三个,面上表情一滞,显然有些生气:“院长,你怎么出去一趟,又带了只妖怪回来?夫人是妖怪,徒弟养只妖怪,这也就算了,还整日不停地带别的妖怪进出。前几日才刚来一个,现在又带一个,杪秋院再怎么样也是个捉妖院吧?这要传出去,谁还会信我们院?”
陆溪屿掏掏耳朵,道:“好了好了,这是最后一只行了吧?以后不带了。哎呀,这小孩真可爱,她小姨呢?怎么成天不见带她?”
老方丈道:“以后不带了?那这一只又是带回来干什么的?囡囡可爱吧,她小姨和小姨夫出门去了,应当是约会吧。”
陆溪屿道:“您别管那么多,反正我们会看好不让她乱跑的。何风吟和江元青又出去约会了?他俩在一起了?”
老方丈道:“怎么可能不管。您就算是院长,老衲怎么也是西佛寺的主持,和以前的长老们都是平起平坐的。现在他们一个个告老还乡,院里只留下老衲一个老人,更是应该担当起管理年轻一辈的责任!不知道有没有在一起,没明着同我们说,不过看他们那样,好像那丫头没有那么排斥江公子了。”
陆溪屿提了提肩头的母妖怪,道:“就您还管什么年轻一辈呢,老老实实管好您西佛寺那帮小师傅吧,成天和我们弟子打架,还拔我们仓库里的拂尘毛。那应该快了,说不定再等一段时日,江元青那小子回去之后,就会来杪秋院提亲了。”
老方丈也不甘示弱,把何风吟的侄女抱起在怀里,道:“那院长那边的弟子还成日往我们厨房粥里放碎肉呢?今日还带只怪模怪样的妖怪回来,是从墓地里刨出来的吗?提亲好,提亲好,等他们俩成亲,婚宴老衲要坐主桌!”
陆溪屿还欲回击,寒生终于忍无可忍,捂住他的嘴,对老方丈笑道:“好的方丈,他们成亲之日,定给您单独开一桌大的。这妖怪是我在外面偶遇,院长应了我的请求才将她带回,责任在我。您放心,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还有,这小丫头被您带的真好,我们离开这些日子,您一个人看管杪秋院,想必很辛苦吧?待会儿我们回去,给您送些吃食过来以作感谢。”
方丈毕竟是老头,喜欢嘴甜的小辈,看着寒生那张脸,也生不起气来。恰逢小女孩在他怀里伸出两手阿巴阿巴,轻扯他的胡子,老方丈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去,道:“哈哈,哪里的话,既是夫人的朋友,想必也是只好妖怪,不会给大家造成影响的,尽管带便是。送吃食的话,感谢感谢,不过老衲有一个请求,送过来时能不能悄悄的,不要让我们寺里那群小兔崽子发现……”
一直在边上的几个小和尚喊道:“方丈!我们在这呢!!”
老方丈像被吓到,扭头吼道:“你们怎么在这里?我让你们来了吗?快滚去念经!!”
其中一个小和尚道:“不是一开始是您叫我们来陪小妹妹玩的吗!”
老方丈顿了一瞬,随即道:“现在没你们事了,快滚!”
“昂!!”
小和尚们发出愤怒的叫喊,咚咚跺着脚跑开。
寒生又和老方丈周旋几句,将他哄得开心得不行,把小女孩放进推车里,推着她上街买玩具去了。
目送老方丈走远,陆溪屿在边上不咸不淡道:“没想到我媳妇儿这么牙尖嘴利,和老头子对线一套一套的。”
寒生白他一眼,道:“别发病,我是为了让他同意我们将这妖怪带回来才那么说的。”
陆溪屿又道:“可你都没那么哄过我……”
“……”
寒生目不斜视:“快把这妖怪找个房间安顿下来吧,何风吟现在不在……你们院里有没有女弟子?”
“阿生,你哄哄我我就去找她们……”
寒生攥紧拳头,额角青筋暴起:“陆溪屿,你有完没完。”
“你还对我这么凶,我都花了五百多银子给你买妖怪,你都不哄哄我……”
“我在这院子里哄你个头啊?非得要所有人看见你和我亲嘴是吧?!!”
周围不少假装路过实则吃瓜的弟子被寒生吓一大跳,扭过头去,眼睁睁看着陆溪屿头顶慢慢冒出来几个大包。他一手捂着头,一手扛着肩上的妖怪,转身就往里院跑,边跑边哭:“阿生你不爱我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寒生大骂一句,抬步追上去。陆溪屿跑得更快,哭得更狠,二者一追一赶,很快不见了身影。
有弟子指指他们远去的方向:“院长和夫人这是……”
对面弟子接话道:“打情骂俏?”
*
将母妖怪在客房安顿好,找来几个平日跟着何风吟的女弟子为她擦洗。弄好这一切,寒生和陆溪屿又扭打在一起,从客房打到寝房,从地上打到床上。
打着打着,衣衫尽数褪去,陆溪屿将寒生压在自己身下,伸出手指抬起他的下巴,有意挑逗:“阿生,你还是不行,身子骨太瘦弱了,要是不用妖力和我单打独斗,你压根打不过。”
“给我去死!”寒生抬起膝盖用力一顶,往他脸上邦邦揍两拳:“你拿你壮得和熊一样的身子和我比?老子前边几百年没吃过饭!!”
“啊啊,要断了要断了……”
陆溪屿捂着裆叫唤,寒生一脚把他踹下床:“断了就去应聘太|监,刚好不用花功夫去阉了!”
陆溪屿狼狈不堪地爬起,一把将预备下床的寒生扑倒,噘着嘴就要亲上来:“那怎么可以,我要是断了,我媳妇儿以后的快活日子不就没有了……”
眼看他那噘得像菊花一样的嘴要凑上来,寒生还没来得及叫他滚,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细细小小的声音:“院长,那位妖怪姑娘醒了——啊!变态啊!!”
瞧见陆溪屿撅着屁股趴在床边,伸嘴往寒生脸上亲的场景,来的女弟子捂住眼睛,发出一声尖叫,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陆溪屿有些尴尬,从寒生身上起来,理理自己的衣服,正要回头,被红着脸的寒生一脚踹飞。
寒生将自己的头发全部拨到耳后,把肩头落下来的衣服撩上去,从陆溪屿身边走过,低骂一句:“没个正形的东西!”
恢复正经模样后,二者前往客房。此刻房里的几个女弟子已悉数退下,只有那妖怪独自呆坐在床上。
看见寒生来,她眼里换上同之前在笼子里一色的恐慌,瑟缩起来,不敢以面示人。
寒生赶紧出声安慰:“没事没事,我们不是坏人。你看,我和你是同类,我也是妖怪,不会害你的。”
母妖怪这才怯怯地露出半张脸,睁大的眼睛里,竟是一双青色的瞳孔。
寒生舒心一笑,在床边拖过板凳坐下,道:“幸好你没事,我们将你从那商人手中带回来了。对了,你是什么妖怪啊,我怎么瞧你的本体,是一团青色的气体?你不是动物化形的吗?”
妖怪呆愣一瞬,摇摇头,道:“我……不是。”
寒生循循善诱:“那你是什么呀,难不成是空气幻化成的妖怪?真神奇,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妖……”
那妖怪抬起头,刚想开口,视线和寒生身后的陆溪屿对上,瞳孔骤然缩小,眼里展现出惊恐的神情。陆溪屿倒是反应平淡,微笑着朝她摆摆手,不过没有让寒生发现。
寒生以为她是被身为人类的陆溪屿吓到,赶忙解释:“没关系的,不用害怕他,他是个好人,不会伤害妖怪的。不过如果你实在害怕,我可以先让他站到外面去。”
无辜躺枪的陆溪屿:“?”
那妖怪看看陆溪屿,收回视线,摇摇头:“还是……不用了。”
寒生口中呼气,温和道:“好。那你现在能和我讲讲,你到底是什么妖怪吗?我真的从未见过你这种本体,很是奇妙啊……”
那妖怪咬咬苍白的嘴唇,不知那是被吓得,还是本身的唇色。小声道:“我,我是……阴气化身的。”
寒生道:“嗯?阴气?什么阴气?人死后在墓地周围产生的阴气?还是……”
“不是,是地府的阴气。”
寒生微笑道:“嗯?”
“就是那个……人死之后会通往的地府,我来自那里。”
寒生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
因为,一提到地府,他就突然想起,陆溪屿两世死后的那三百年,都是在地府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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