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生他们回到菖兰谷，晏泊尘刚一露面，身上的伤就让一群围坐在村口织围巾的母妖怪齐声尖叫起来。

被簇拥着进到屋里的晏泊尘怀里还抱着阿泠，周围全是妖怪，让他好不自在。寒生知道他暂时不会有什么事，便没再管他，去到村子里四处溜溜。

走着走着，刚好路过云云仙的屋子，看到屋里有人，于是推门进去。

云云仙此刻正在床上躺尸，安无霁坐在床边一个劲推他，想让他起来。

寒生知道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动静，但就是不起来。既然如此，也不吵他，就自己背着手在屋子里晃悠。

他看向屋角凳子上被云云仙胡乱卷作一团的衣服，道：“仙仙，在菖兰谷住得怎么样？”

“嗯……”云云仙有气无力道。

“衣服被褥之类的都有吧，有什么缺的东西吗？”

“没有，你快滚，别在我房间里。”

寒生不滚，继续四下观赏着这一丁点大的小木屋。视线一扫，忽地在门后边一个比较隐秘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双草鞋。

他觉得那双鞋有些眼熟，不禁上前将它拎出来，左右看看，感觉它并不是云云仙脚的尺码，更像是……

“仙仙，你是不是拿了我什么东西？”

“什么啊？谁拿你东西了？”

云云仙猛地一下从床上坐起：“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狡诈阴险贪得无厌？不要什么脏水都随便往别人头上泼！”

寒生拎着那双草鞋到他面前：“那这是什么？”

“这是……”

云云仙语塞，脸瞬间红了：“这是我的鞋啊，怎么了？别看见什么东西都说是你的！”

寒生道：“不对啊，你的脚尺码没这么大，应该还要小一些。而且我看这鞋底干干净净，地板上还有一些干涸的水渍，突然就想起我之前丢失的那一双……”

寒生说的，是自己第一次带邱文他们来菖兰谷，穿上羚羊奶奶送的草鞋，去往千仞崖后，将鞋脱在路边，出来就不见了的事。

云云仙还在狡辩：“你鞋子丢了和我有什么关系？之前我和你隔了十万八千里远，你鞋丢了就说是我偷的？”

寒生眯起眼，觉得不对劲：“那个时候……你真的不在吗？”

云云仙下意识接话道：“在哪里？”

“在千仞崖。”

“我在……我当然不在啊！我怎么可能在那里？我不是之后好久才在中戍边界那里看见你的吗，之前的事我怎么可能会在场？”

寒生表现出惊讶的样子，一针见血道：“你怎么知道是之前发生的？”

“……”

云云仙脸红脖子粗，暴躁地将被子往头上一盖：“滚！给我滚！别和我说话了！”

寒生不滚，笑眯眯地在床边坐下，拍拍他的屁股，道：“仙仙，我就说那时候我觉得身后有人呢，原来是你呀。你从什么时候跟着我的？从我到莽荒原开始吗？一边派人在外追杀我，一边自己偷偷摸摸跟踪我，还偷走我的鞋子？”

“都说了我没有！你别自作多情了！！”

云云仙从被子里蛄蛹着爬起，一把抢过寒生手里的草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赶紧滚出去！！”

寒生被他赶到门口，一边侧身躲避他的攻击，一边笑道：“我还以为你一直在恨我，原来没有，仙仙，我好开心呀～”

“开心个屁，去死！滚！”

云云仙一脚将寒生踹出门，将门重重关上，背靠着门板，气喘吁吁滑坐下来。

“仙仙。”

寒生望着面前的那块门板，没有生气，只是笑容逐渐收敛下来，垂下头，道：“仙仙，我真的很开心，知道你没有在恨我。”

门内没有动静，但寒生知道云云仙在听。

“当时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虽然你嘴上说着要杀我，但我看见你还好好地活着，并且还能活蹦乱跳，真的很高兴。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你不在了。”

“那个时候在千仞崖，你分明跟在我身后，为什么不出来让我见见呢？我……很想你啊。”

“想个屁，滚！”

寒生话音刚落，门里就传来一声气愤地叫喊。

寒生苦笑，道：“仙仙，一直待在菖兰谷，应该会很无聊吧？你喜欢玩，但这里又没有能同你说话的妖怪，安无霁也无法张嘴……要不然，等过几天我们回邢城的时候，你同我们一起走吧？嗯？杪秋院有很多年轻的弟子，叽叽喳喳怪吵闹的，你可以同他们一起玩，那样日子会过得有趣很多。”

“谁要和你回那个鬼地方啊？你能在人类堆里安之若素，我还不能呢？给我闭嘴，滚开！”

寒生无奈，叹气道：“好吧，你先考虑一下，我去看看晏泊尘他们。等到了离开那日，我会来叫你的。”

门里不再发出声音，寒生知道云云仙是在思考，给他时间，转身往村口晏泊尘在的屋子走去。

走到一处岔道的小路口时，陆溪屿突然从一侧跑出来，用前襟兜着满满一兜子李枣，欣喜道：“阿生！我刚刚和那群姑娘去了菖兰谷南边，那里有好多果树，我摘了一些枣子过来！你吃！”

“……”

看着陆溪屿拿起一个枣子，在衣袖上擦擦，殷勤地递给他，寒生也不好拒绝，接过来咬一口，道：“嗯，好吃。”

“好吃吧？好吃吧？哈哈，我多拿一些放我们的包裹里，然后剩下的去给羚羊奶奶。我刚刚看见她在湖边编草鞋，刚好让她给我多编几双，之后就不用花钱买鞋啦哈哈哈哈！！”

寒生嘴角抽了抽，拿他没办法，道：“嗯，你去吧。”

看着陆溪屿屁颠屁颠跑远的背影，寒生心中只觉得好气又好笑。搞不懂这个家伙怎么每天一副贱兮兮的样子。说他穷，有时又很愿意花钱；说他大度，却又抠门得连双鞋都舍不得买。

寒生继续往邱文她们屋里走，还没靠近，就听见里面叽叽喳喳的女声。

一推开门，只见六七个女妖怪围坐在床边，嬉笑着挑逗坐在床沿上伸出胳膊治伤的晏泊尘。

后者从未见过这种场景，脸跟脖子红得如同外边即将谢幕的晚霞，还在热腾腾向外冒着热气。

看见寒生来，晏泊尘总算是有了可以脱身的机会，忙站起身道：“师娘。”

边上给他上药的女妖怪，手里棉球跟着他的胳膊走，嘴里喊道：“诶诶，站起来干嘛呀，药还没上完呢！”

其他女妖怪回头看见寒生，纷纷亲昵地喊：“小殿下～”拖长的尾音让寒生脊背发凉，但还是僵硬着笑容，朝她们挨个点头示意。

邱文在屋角架了一个炉子煮药，笑吟吟同寒生道：“小殿下，刚刚让懂药理的妹妹给公子看过了，只有一些皮外伤，刚好我们这里有药，就给他用了。还有一些姐妹去山上采了草药，现在在给他煮药汤喝。”

寒生也笑：“谢谢啊，有劳姐姐。阿泠怎么样了？”

晏泊尘稍稍往床尾的方向挪一点位置，他身后平躺在床面上的阿泠便露了出来。还是睡着的，面容安静，呼吸平稳。

晏泊尘道：“他还没有醒。”

寒生点点头：“等他醒了，你就抱他到仙仙房间去吧，今晚你们还睡那里。总占着人家姑娘的床也不像话，我和你师父会把仙仙抓过去，给你们腾位置的。”

晏泊尘面红耳赤，道：“谢谢师娘。”

有女妖怪在边上咯咯笑：“为什么公子叫我们小殿下叫师娘啊？小殿下明明是公妖怪呀？”

另有女妖怪插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小殿下的夫君，可是这位帅公子的师父！”

“哎呀？小殿下的夫君？就是那个人类吗？那个脏兮兮的像乞丐一样的家伙……”

“是的呀，但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不过真的像乞丐一样呢，也不知道为什么能和小殿下在一起……”

“哎呀你别说了，小殿下在这儿呢！”

“啊哈哈，对不起小殿下，我不是故意的哈哈哈……”

“……”

寒生一时语塞，想说，你们不准这么说他，但一想想，她们说的完全没错，自己也不知该从何反驳。

还是邱文在边上出声：“好了你们，一群臭丫头，成天不说闲话就没事干，赶紧给公子处理完伤去干活吧。去瞧瞧丝房里养的蚕怎么样了，还得给它们去后山摘叶子呢！”

“哎哟哟，快走，邱文姐姐又骂人了哈哈哈……”

“邱文姐姐可不能那么凶哦，太凶了找不到夫家～年纪都是我们里面最大的了，怎么还没有看对眼的公妖怪呀？”

邱文气得一下子站起来：“闹够了没有？还没闹够，等会儿我在小瑞王那边随手抓几个公妖怪，给你们全部许配了！”

“好啦好啦，知道姐姐是我们的老大了，我们的生死存亡，就在老大一念之间～”

那群女妖怪嘻嘻哈哈地出去了，房间里总算安静下来。邱文坐回药炉边上，长叹一口气，道：“小殿下，对不起啊，她们平日太放肆了，说话也不知轻重……”

寒生理解，道：“没事，她们也没说什么，你不用放在心上。不过这么一看，你领队的这边妖群……真的有很多母妖怪啊。”

邱文道：“嗯，刚刚在这里的只是一小部分，还有一些在后山和湖那边，有五十多个吧。”

寒生八卦道：“她们……都有心仪的公妖怪了吗？”

一说到这，邱文的表情显得有些落寞：“嗯，看她们每日在那里说谁谁谁家的公妖怪长得帅，要想尽办法跟人家套近乎，应该是都有自己心仪的对象了吧。”

寒生半开玩笑道：“那姐姐没有吗？姐姐长这么漂亮，性格又稳定，办事也靠谱，菖兰谷这么多公妖怪，肯定有很多喜欢姐姐的吧？”

邱文低下头去：“我不知道……或许有吧。”

寒生笑着安慰道：“一定有的，说不定就是在等一个时机和姐姐表白呢。姐姐可要抓紧机会，希望下回来菖兰谷，能听到姐姐的好消息～”

邱文被他逗笑了，道：“那就借小殿下吉言了。”

话音刚落，院子外面就有妖怪在喊：“姐姐！姐姐！你在家吗？”

寒生下意识转头，道：“谁啊？”

邱文起身：“噢，是小瑞王那边的一只公妖怪，也是一只狍妖，和我挺熟的，应该是有什么事吧。”

说着，她便去开门。走到一半，想起一事，回头道：“对了小殿下，公子的药已经熬好了，您瞧着温度端给公子喝吧，我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寒生听她这么说，便觉她和门外那家伙肯定有戏，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你去吧，这里交给我。”

邱文不知道他为什么笑，莫名其妙挠挠头，转身出去了。

寒生到屋子角落去倒药，放进碗里稍微吹凉，端到床边。晏泊尘在那里喊：“师娘。”

寒生道：“嗯？怎么了？”

晏泊尘道：“没怎么，就是觉得……”

寒生见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道：“还是不习惯和那么多妖怪相处么？”

晏泊尘点点头。寒生道：“可你平日里不是成天和阿泠呆在一起，他也是妖怪，怎么会不习惯呀？”

晏泊尘抠着手道：“那不一样嘛，阿泠是单独一只妖怪，而且和我前世……她们是很多妖怪，全都围着我，就觉得怪怪的。毕竟我手上也杀了不少妖怪，现在面对他们的同类，多少有些无颜以对……”

寒生轻吐一口气，将药放在床边的小桌上，道：“这有什么，你师父不是都教你了嘛，你以前杀的妖怪，都是吃人杀人的恶妖，你杀他们，是尽到你捉妖师的职责。又不是什么有违天理的事，干嘛要自责？你们人类当中不也讲究杀人偿命嘛。”

“在这里的妖怪，都是手上从未染血的普通平民，就和一般的人类百姓一样，没什么特别的，你以平常心看待就是。而且实际上，因为你捉妖师的身份，他们看见你，多少也会有点害怕。既然彼此都这样，倒不如直接把对方视为同类。”

药凉得差不多了，寒生将其递给晏泊尘：“其实本来就该这样，几千年前，人类和妖怪不也是和平共处的嘛。妖怪有妖力，人类能修仙，双方旗鼓相当，像同类一样共同生活。”

晏泊尘端着手上那碗药，呆呆地看碗里深棕色的一个汤面，又抬起头，望向寒生。

寒生没在看他，视线投向窗外。路上的一块空地里，有几个小妖怪在玩跳格子。

晏泊尘收回目光，将碗抵到嘴边，仰头一饮而尽。

喝完，他听见寒生道：“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事，之前忘了问你。”

晏泊尘一擦嘴，忙道：“师娘您说。”

寒生转头看看他，又打量床上躺着的阿泠，道：“你先前所说你和阿泠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是在七百多年前吧？”

晏泊尘一愣，下意识道：“是。”

寒生道：“你师父是因为被妖怪下了诅咒，才每回转世要花费三百年的。而你作为寻常捉妖师……转世应该只需要一百年吧？”

晏泊尘还是呆呆道：“是。”

“那你七百多年前的那一世，和现如今的这一世，中间是不是还隔了几世？既然最开始的记忆想起来了，那后面的那些，也该想起来了吧？”

晏泊尘方才明白寒生想问什么。眉眼又一次垂下去，沉默许久，才道：“是，的确中间还有好几世，每一世，我也都见到了阿泠。”

寒生眼神一亮，但随即又听得晏泊尘道：“可就算师娘想问，我也……不想说。”

“……”

寒生有些尴尬，眨了眨眼，故意将视线移开。

“对不起师娘，我无法告诉你。”

寒生安静几秒，道：“也没关系，既然你不想说，肯定是其中有些记忆，你不愿想起。不想说就不说吧，也不是所有的记忆都是美好的，没必要让痛苦重现。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晏泊尘很欣慰能得到寒生理解。但听他这么说，突然心中就有了一个想法。

他很想知道，这个一直以来，与他有一种微妙的距离感、莫名其妙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师娘”，以前都经历过些什么。

或许知道了，就能够明白，为什么他那个看起来邋里邋遢没心没肺，实际上实力天下顶强的师父，会喜欢上他了。

呜呜呜看了一眼剧情大纲，感觉时间过得好快呀，没一会儿全文就已经进入后半程了……离大结局不远啦（可能？）不过以我的尿性，应该会比预想之中还要啰里吧嗦得多一点……希望能在两百章左右结束！（估计不能）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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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宁静乡诸事且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