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寒生死死地盯住盛长南,口里发出的声音胜似恶魔的低语:“你记得他。”
盛长南的神色尽管有变,但也只维持了短短一瞬,便又恢复了原先的从容,道:“在下……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不认识。”
“你撒谎!!!”
寒生惊天动地的一声怒吼,把周遭林地里的鸟群惊飞了一大片。
“好了阿生,别闹了,盛公子是真的不认识你哥哥,你哥哥在寒凛当太子都是七百多年前的事了,盛公子今年才二十三,哪里会认得他,又不是像我一样——”
“可他才不是盛长南,他是盛延清啊!!是你第一世的大师兄!!这世上会转世的又不只有你一人,他自那个时候就在这中戍了,我亲眼看见他去寒凛找过我皇兄!!”
寒生许是实在走投无路了,又把精力放回到了陆溪屿身上来,从盛长南跟前回到他身边,抬起头睁着一双婆娑的泪眼望他,企图能够唤醒他的一些记忆。
陆溪屿傻住了,在那久经世事的脑子里反复搜寻了许久,这才终于在重重叠叠的回忆里,记起了一星半点有关“盛延清”这个人的过往。
盛延清,是他第一世在杪秋院当嫡系弟子时候的大师兄,也是他的父亲,杪秋院第二十八任院长招收的第一个徒弟。
只不过时间实在是过了太久,陆溪屿除了这个人的名字,完全记不清其他与之相关的任何事情,包括经历,性格,人品,以及样貌。
不过,如果他要是还记得盛延清长什么样的话,他会发现,那个人的脸,和此时此刻站立在他面前的盛长南,长得一模一样。
“夫人,玩笑话就到此为止吧。”盛长南的脸色逐渐暗沉了下来,显然是已经耐心耗尽,不想再在这里和他纠缠半刻了:“三日前的那件事,在下大可以既往不咎,不过今日,夫人非得把在下说成是别人,可就当真是损坏了在下的清誉了。”
盛长南目不转睛地盯住寒生,神色渐渐显露出了些许阴鸷:“不管是您先前说的褚霜年,还是方才说的盛延清,在下,一个都不认识。”
“您在这用这两个不认识的人反复纠缠在下许久,叨扰了在下将近半个时辰,又话里话外都在变着法子辱骂在下,在下请问,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您是否应该,和在下道个歉呢?”
“……”
先前的那些围观的捉妖师虽说都被寒生的那一声怒吼给吓走了,但也没有跑出多远,都还在一个安全距离外观看着,而盛长南说这句话时声音又特地拔高了一个八度,就像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所以,在他话音落下之后,其他看客便如他所愿地又开始低头叽叽喳喳起来了。
“话说起来,这样的确是有些过分了哦,就算是杪秋院的院长夫人也不能这样吧,也没人给他特权啊……更何况对面又不是别人,那可是穿心院的盛公子耶,他们院长又是道盟盟主,听说他在他们哪里比他师兄还要受宠……”
“啊?什么?你说谁比我还要受宠?!”
东兴昌此前一直没有在这里,那个捉妖师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刚好从一侧树林里钻出来,沾了满身的树叶,手上还拿着之前他从盛长南那里抢过去的扇子。
“谁说的?谁说的?给我站出来!是你是不是?还是你?还是你啊?”
东兴昌把手里的扇子哗地一下合拢,用扇把指着围观捉妖师的鼻子一个个问过去,吓得他们纷纷摇头否认,后退着在两边撤出了一大片空地。
“啧,敢做不敢当的废物。”
东兴昌似乎并没有把刚刚那句话里他被与之比较的对方放在眼里,反而眉头一挑,就瞧见了站在那里楚楚含泪我见犹怜的寒生,兴趣一下子就起来了,把腿一迈,径自插|入到他何盛长南之间,瞬间就把原本僵持的氛围给打破了。
“哟哟哟,美人夫人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啊?谁干的?”
他扭头把扇子一指盛长南的鼻子:“是不是你小子?”
盛长南举起双手,摇头否认。
“哦——那就是……你小子!”
东兴昌再次回身,把扇骨猛地一下敲到了陆溪屿的鼻梁上。
陆溪屿一下子没忍住,吃痛地叫了出来,还没来得及躲,膝盖上就又被东兴昌踹了一脚:“好你个死家伙,把我家这么大一个美人弄哭成这样?你是男人吗?啊?”
被踹得膝盖一弯差点直接跪到地上的陆溪屿:“?”
东兴昌打压完陆溪屿后,又像一只花蝴蝶一样轻飘飘地飞回到寒生身边,一只手搂住他的肩膀,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夫人不怕哦,坏家伙已经被哥哥教训了~嘿嘿,是不是觉得哥哥很神勇?没事没事,要感谢的话,亲哥哥一下就好啦~”
说着他把自己胡子拉碴的嘴噘了起来,指了指那像菊花一样的一圈,示意寒生亲这里。
寒生用还挂着泪珠的眼睛瞥了他一眼,觉得恶心的不行,一句话没说,在东兴昌闭上眼睛等待的时候,给他脸上赏了恶狠狠的一拳,随后再次瞪了一旁的盛长南一眼,重跺着脚走掉了。
所以盛长南就没等到寒生的道歉。
他于是转向陆溪屿,两手一摊的同时,耸肩问他该怎么处理。
陆溪屿见寒生要自己走,急得想要赶紧追上去,但这边盛长南又拖着他,只好先反复向他鞠躬道歉:“抱歉盛公子,抱歉,抱歉,真的对不起,是家妻无礼,待日后有时间了,在下一定待他前去穿心院赔礼道歉,绝对,绝对!”说罢,就急匆匆地往寒生离开的方向追去了。
盛长南单眉一挑,抱着手臂瞧着陆溪屿狼狈离开的背影,眸中若有所思。恰逢东兴昌顶着半边脸的青紫从地上爬了起来,揉揉被摔疼的屁股,张牙舞爪地挥舞着扇子四处质问:“谁!刚刚是谁打的我?!”
盛长南翻了一个白眼,不想理自家这个智障师兄,扭头要走,可还没走出几步,就被对方从后面冲过来一脚踹飞了:“好你个盛长南!!连你师兄也敢打是吧?师父不在就当真无法无天了?!”
被他一个骑跨重重压在地上的盛长南:“?”
*
陆溪屿找到寒生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坐在来时的马车上,头倚靠着车厢,双眼微阖,看上去已经睡着了。
陆溪屿松了一口气,靠过去,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袍,轻轻披到他的身上。
可陆溪屿的手还没有松开,寒生身上的外袍就被他自己猛地一扯,随后用力地扔在了车厢的地板上。
“……”
陆溪屿的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只是将弯腰将外袍捡了起来,再次给寒生披上。
果不其然,那件衣服又被他飞快地从身上扯下来扔掉了。
陆溪屿叹了一口气,把衣服捡起,也不给寒生再披了,在他身边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开口道:“阿生。”
寒生还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阿生,对不起。”
“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因为你觉得我没有帮着你说话,没有站在你这边。”
“可是,尽管你是我媳妇儿,我们也得讲道理是不是?人家盛公子是穿心院的二弟子,别说你哥哥了,就连你,他也是这回围猎才头一次见啊,你怎么就能够笃定,他一定就是在七百年前抓走你哥哥的那个人呢?”
“我说了,他就是。”寒生蓦地出声道。
“……”
陆溪屿嘴角僵了僵,在心底和自己做了一番思想斗争,还是打算再耐心和寒生讲讲道理。正要开口,后者却道:“而且,之前我在那里和你提起盛延清这个人的时候,你不也想起来了吗?”
寒生不是傻子,从那时候陆溪屿细微的眼神和面部表情的变化,还是能够察觉出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的。
“可是……”陆溪屿张了张嘴:“我不记得……那个人了。”
“仅仅是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但不记得他是什么性格,待周围人如何,脸……长什么样子。”
寒生缓缓把脸埋了下去,没再说话。
“……”
陆溪屿的右手在半空中抬了抬,想要去触碰寒生的脸。可他一点胆量也没有,只能默不作声地坐在对方身边,就这么与之相顾无言,直到行完了全部的路程。
*
从兰阳回到杪秋院,已经是三日后了,在这三日期间,坐车,住店,吃饭,寒生都没再和陆溪屿说过一句话。
何风吟脚腕上的伤好的很快,没多久就可以下地走路了,但瞧着寒生和陆溪屿之间的气氛不对劲,也就没敢去找他搭话,只是全程都和晏泊尘以及杪秋院其他的弟子一道。
林成济跟着南斗院的队伍回了宿宁,以前他在的时候,他总会在寒生和陆溪屿之间来回周转,尽管这般非常没眼力见,但多少也能够缓解一下他们之间的氛围,可是现在,已经是完全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了。
因为杪秋院当中有两派的弟子,而围猎是不分派别,只要是捉妖师就可以参加的,所以陆溪屿作为院长,就和院里的人提前说好了,东道院和西佛寺每年轮流跟着他去围猎,一方出去的那几天,另一方就要负责整个院内的所有洒扫卫生事宜。今年,是恰好轮到东道院。
一踏进杪秋院的大门,早在庭院等候多时的小和尚们就全都哗啦啦扑过来了:“院长!院长!院长回来啦!院长——哇啊啊啊啊!!!”
小和尚们本意是想要扑到陆溪屿身上以解这么长时间的思念之情的,结果还没有靠近,就被陆溪屿身侧像鬼一样飘然走过的寒生给吓到了,一个个纷纷退却到了中轴线的另一侧,把刚刚才慢悠悠从西佛寺走出来的方丈给推到了最前方给他们挡灾。
寒生理都没有理会他们,就只是披散着他那一头凌乱的长发,双手下垂,如同一个游魂一样,悄无声息地从在场的每一个人面前晃悠而过,径自往陆溪屿的寝房走去。
“……”
“喂!怎么回事啊,你们那边这个妖——这位院长夫人,怎么这个样子?你们对他做什么了?”有小和尚嚷嚷着朝陆溪屿身后的弟子们喊。
弟子们跟着两个低气压的人走了一路,就差没在半路被他们之前几经要摩擦爆发的导火索给吓死了,这时候也没心情和小和尚吵架,只是道:“你们管呢?师娘爱怎么样怎么样,你们管不着!”
“嘿!你们这群——哎哟!”
那小和尚刚要撸起袖子上前,就被他们的方丈举起拐杖在光头上用力敲了一棍子,把人赶走之后,赔着笑脸朝陆溪屿行了一礼。本想再问问关于此次围猎的事情的,陆溪屿却是在简单地回了他一个礼貌性的微笑之后,就拖着疲惫的身躯往院里去追寒生了。
回到房里,寒生黯然神伤地在一处卧榻上坐了下来,还没喘上几口气,就听见陆溪屿气喘吁吁从外面追过来的声音。他当即起身要出去,被陆溪屿一把拦在了房间到小厅的门洞之间,后者深呼吸几口,注视着他的眼睛道:“阿生。”
寒生的视线飘忽不定,上下左右将这房里的装潢看了个遍,就是不对上陆溪屿的视线。
陆溪屿急了,直接上手一把掐住他的下颚,迫使他看向自己道:“阿生!”
寒生迫不得已,这才勉强对上了他的眼睛。
陆溪屿注意到,原先他覆盖在寒生眼睛上的灵力逐渐消散了,那两汪金色的深潭,又一次展现了出来。
每当寒生极度难过的时候,就会这样。
陆溪屿道:“阿生,你别生气。”
寒生道:“我生什么气,该生气的不是你吗?”
陆溪屿的嘴唇动了动,没有直接答话。
“我在外面三番两次丢你的脸,还在所有人面前死揪着盛长南不放,你说我我也不听,该生气的不是你吗?你现在为什么还反过来叫我别生气?”
“……”
“没有。”陆溪屿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你现在只是给我一个台阶下,让我识趣一点,不要给脸不要脸?”
眼见寒生把这事越扯越严重,陆溪屿更急了,道:“不是!不是这样的!你,你回来这几天在路上,一句话都不和我讲,睡觉的时候也不让我抱着你,甚至我站在你面前,你连看都不想看我一眼,这不是生气了是什么嘛!”
“那你说说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我,不就是因为我在盛公子面前没有帮你说话,反而还……”
“还什么?”
陆溪屿的声音小了下去:“还站在他那边说你。”
“不是!!”
“啊……”陆溪屿傻掉了:“那是为什么生气……”
寒生一开始气性还没那么大,但直到这时发现,这个家伙居然根本没有意识到真正的原因,一种无端的愤怒和无法沟通的绝望顿时腾窜而起,转过身正面着他,抵近了些,一双含恨的眼睛里又有眼泪要涌了出来:“谁管你到底有没有帮我说话?要是遇到什么事情,的确是我做错了,你站在对方那边来批评指责我,我又不会多说什么,但这回,根本就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
“是因为你不信我!”
寒生吼出这句话的时候,脸和脖子涨得通红,眼睛里积蓄满的液体,快速地滚落了一滴下来:“我说了,我的皇兄被抓走了,你不信我;我说那个人在撒谎,你不信我;我说他就是七百年前害得我国破家亡流离失所的盛延清,你还是不信我!!”
“那是我的皇兄!是我的哥哥!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他没有死,我一直找他找了七百多年,现在好不容易遇到盛长南,有希望从他那里问出有关我皇兄一星半点的消息,结果你被他简简单单一句不认识的假话就给骗过去了,还不准我去找他!!就因为他现在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就因为以他的身份要是被人动了,你绝对逃脱不了他作为道盟盟主师父的责难,就因为你觉得没必要!!是不是??!”
“我……”
陆溪屿低头看着面前双眼通红泪如雨下的寒生,嘴巴张了又张,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寒生哽咽道:“如果你觉得我跟你绑系在一起,任何的所作所为都有可能会影响到你的声誉的话,那你直接弃了我就是,还非得要把我关在这里做什么。”
听出了寒生话里的意味,陆溪屿脸上的表情瞬间就从震惊转变为了惊恐,一把上前拉住他的手臂道:“不要,没有,不是这样的,你,听我和你解释,不是你想的这样……”
寒生转过身去,用另一只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道:“我不想听。”
“松手。”
呜哇哇哇,写到最后吵架给自己写emo了,陆老板不要气你媳妇儿哇,等会儿气着气着给气跑了,你就没媳妇儿了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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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信任失高墙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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